伊朗有兩支地位平行的軍隊體系,一支叫伊朗國防軍,一支叫伊斯蘭革命衛隊,各自設有海陸空三軍編制,互不隸屬,各玩各的,但他們都聽命於伊朗最高精神領袖哈梅內伊。
注意,不是聽命於總統,是聽命於哈梅內伊。
伊朗有一套民選機制,總統確實是民選出來的,平時負責打點政務,但沒有軍權。
伊朗選舉與其他國家的區別是,只選CEO,不選董事長。
哈梅內伊就是董事長,總統是CEO,CEO想幹啥,還是先得聽董事長的。
伊朗國防軍名義上歸政府管理,但哈梅內伊擁有最終解釋權,實際上還是他說了算。
國防軍原是巴列維王朝時舊軍隊改制而來,霍梅尼推翻巴列維王朝後,並不十分信任這支軍隊,將國防軍邊緣化了。
邊緣化的意思,就是不咋給錢、不咋給武器,工資低待遇差,平時也就在國內乾點雜活。
霍梅尼花錢花時間另拉起了一支心腹軍隊,砸錢砸武器養成伊朗精銳,讓他們造先進導彈,還把國內最重要的石油、軍工、地產利益給了他們,以換取他們的絕對忠誠。
2019年我去德黑蘭時,當地人指著一棟棟大樓跟我說:這個是伊斯蘭革命衛隊的資產,這個也是,那個也是。
伊朗國防軍,就是清末時的綠營;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就是清末時的八旗。
那霍梅尼那些伊朗核心統治階層是啥?
他們是一群來自亞塞拜然的教士集團,相當於清末時的滿清貴族。
那亞塞拜然教士集團又是個啥?
現在全世界一共有3000多萬亞塞拜然人,亞塞拜然全國也只有900多萬人口,其他三分之二亞塞拜然人都在國外混飯吃,比如我在莫斯科就見到大量做生意的亞塞拜然人。
不過,絕大多數亞塞拜然人,其實集中居住在伊朗北部數省,數量高達2000多萬。

此圖人口資料比例有誤,主要看人口分佈
根據2025年4月,中國外交部官方網站資料,伊朗的主體民族是波斯人,佔66%,亞塞拜然人是第二大民族,佔25%,庫爾德人佔5%,還有少量阿拉伯人、土庫曼人。

亞塞拜然人分成兩個國家居住,是因為19世紀初期,沙俄為了爭奪外高加索,跑去欺負伊朗卡扎爾王朝,打贏後以阿拉斯河為界,把亞塞拜然人定居的北部區域割走。
後來這個區域在蘇聯解體後獨立,才有了亞塞拜然國,亞塞拜然人定居南部區域,則一直保留在伊朗境內。
可以說亞塞拜然人自古就是波斯的一部分。
霍梅尼1902年出生於伊朗中央省霍梅恩鎮,我查過的大部分資料,都認為他是亞塞拜然族,只有少部分說他不是。

霍梅尼的學生哈梅內伊,1939年出生於聖城馬什哈德,是當地宗教首領的次子,他是毫無爭議的亞塞拜然族。
前總統內賈德,以及被特朗普下令暗殺的蘇萊曼尼,其實也是伊朗的亞塞拜然族。
以霍梅尼和哈梅內伊為首的兩代亞塞拜然族接力,在伊朗形成了一套特殊的“小族臨大國”的統治模式。
幾乎跟清末時的劇本一模一樣,清末是少部分滿人貴族統治漢民,軍事上採用八旗+綠營兩套班子。伊朗是少部分亞塞拜然族統治波斯人,軍事上採用伊斯蘭革命衛隊+伊朗國防軍兩套班子。
最有意思的是,兩套政權不僅面臨“小族如何治理主體民族”,還都面臨洋人進攻的問題。
清末面臨的是英法聯軍,伊朗面臨的是美以聯軍。
霍梅尼當初趕走美國人,是因為巴列維王朝是美國政府扶持的。
巴列維王朝被推翻後,卡特總統允許巴列維國王從墨西哥進入美國治療,這讓霍梅尼認為美國會支援巴列維復辟,乾脆主動掀桌子,進攻美國大使館,1979年惹出了著名的伊朗人質危機。
之後伊朗跟伊拉克打兩伊戰爭,除了領土爭端和兩國老大的私怨,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團結國內一切力量,轉移國內“小族臨大國”的統治壓力。
我以前一直想不通,為啥伊朗政權要用那麼嚴格的宗教制度統治國家,都21世紀了,還逼著女性戴頭巾,直到有一天讀到沙特的歷史傳記時,猛然就醒悟了。
沙特作為一個小地方的酋長,起家時身份卑微,後來吞併在阿拉伯世界有高貴血統的漢志王國,怕別人不服他們家,為了彰顯政權合法性,處處顯示自己對伊斯蘭教的絕對忠誠,早期採用了最保守最極端的宗教統治,做出了許多匪夷所思的行為,直到近些年小薩勒曼執政才逐漸開放。
同樣,伊朗的亞塞拜然教士集團,也面臨著政權穩定性問題,為了凸顯自己的合法性,才會特別突出自己對什葉派的忠誠,以宗教團結民心。
這個道理,跟滿清皇帝入關後高調祭孔一樣,都是以文化行為拉攏人心,遮掩統治集團的虛弱處。
當年巴列維王朝就沒有這個問題,因為波斯人統治波斯人,一切自然而然,幹嘛要國民都時刻戴頭巾遭這罪呢。
只要心裡虛,動作一定變形。
我也不是替巴列維王朝洗白,他們執政時漠視農村利益、加劇貧富差距,才致各反對派力量形成聯盟,給了宗教勢力一統波斯的機會。
亞塞拜然教士集團以少治多,統治數量眾多的主體民族波斯人,波斯人當然有意見。
我在伊朗調研時,能時常感受到大量波斯人對現狀的不滿,他們十分想逃離這個國家,逃離亞塞拜然人的統治。
在國際關係上,美國因為人質事件受辱,對伊朗十分厭憎,加強了對伊朗的封鎖,後來恨意漸淡,準備和談,但中東又多了個以色列,以色列極害怕伊朗擁有核武器,便千方百計拉美國下水對抗伊朗。
以至於《伊核協議》反反覆覆簽了又毀,毀了又籤。
正是因為少量亞塞拜然人統治大量波斯人,使伊朗這個國家特別擰巴。
一方面,伊朗統治階級需要一個外敵來凝聚人心,另一方面,他們又跟滿清“防漢甚於防洋”一樣,是“防波甚於防美”,特別害怕波斯人在對抗外敵過程中不斷壯大,以至於養出一個阿拉什·國藩、巴巴克·鴻章或者更要命的賈維德·世凱,最後還要被新軍們推翻自己的統治。
另一方面,伊朗統治階級對抗外敵要有輕重,外敵時時要有,但不能跟外敵拼命,拼命還怎麼保得住現在的位置?所以無論是以色列和美國,伊朗絕不可能拿出跟對方決一生死的勇氣。
你看滿清政府有跟英法日俄玩過命嗎?玩命前先要想清楚,會不會中途被漢人給抄了老底。
同時,伊朗內部年輕人越來越不滿,2022年頭巾事件就是一次很好的反抗樣本,年輕人反對的真的是戴頭巾嗎?
不,他們反對的是亞塞拜然教士集團的統治,他們不喜歡亞塞拜然教士集團教他們怎麼生活、怎麼做人。
伊朗目前的世界,跟清末時的世界一樣,有洋人在欺負它、有滿清貴族在自保、有大量對現狀不滿的漢民和漢官、同時也開始有覺醒的青年。
他們還遠遠達不到清末時的反抗高度,最多有一些覺醒青年。我們從來沒有在新聞媒體裡發現革命黨出現過,離出現黃興和孫中山,更相差十萬八千里。
亞塞拜然教士集團十分清楚這一切,所以對他們來說,穩定內部遠大於對抗美以。
這也解釋了伊朗極其詭異的兩種現象。
一是這個國家為什麼這麼不齊心?
因為政治結構特殊,內部矛盾極其激烈,擁核派與反核派、對抗派和求和派、保阿(塞拜疆)派和反阿派亂成一團,內部大分裂給了以色列安插臥底的機會,同時很有可能各派互相向以色列出賣情報,讓以色列置政治對手於死地,致使以色列和美國輕而易舉就能拿到幾卡車伊朗的核資料、輕易暗殺伊朗最頂級的核科學家和蘇萊曼尼、輕易炸死去伊朗開會的哈馬斯高層。
二是無論以色列和美國怎麼欺辱伊朗,伊朗也只稍作反抗,絕不跟以色列和美國真正撕破臉。
這一輪巴以衝突以來,以色列幾乎將加沙夷為平地,陸續將哈馬斯、黎巴嫩真主黨、伊拉克民兵組織打死打殘,伊朗一直袖手旁觀,任由小弟被以色列蹂躪,辛苦建立的什葉派之弧一年瓦解,以色列炸死伊朗上門的貴客、轟炸伊朗駐敘利亞大使館,面對種種屈辱,伊朗最強烈的報復,也只在2024年10月1日,對以色列提前通知後,對以色列發射了200枚導彈,詭異的是,這次導彈襲擊居然沒炸死一個以色列人,反而一名在以色列務工的巴勒斯坦人,被導彈掉落的殘骸擊中身亡。
哦對了,他們可能還兇巴巴地升過幾次黑旗。
當前伊朗政府,絕不敢跟美以兩國刺刀見紅,相反,伊朗極其渴望跟美國達成新的《伊核協議》,因為協議達成後,伊朗就可以對外賣石油天然氣,還能引進國外技術,開發伊朗和卡達海上邊界的大型氣田,賣能源增加的財務收入,將會極大緩和伊朗現在的國內矛盾。
對伊朗來說,國內矛盾遠重於國外矛盾。
伊朗以前那麼執著地搞什葉派之弧,是因為這能使伊朗各派勢力維持一種微妙的平衡。
以前伊朗內部,有蘇萊曼尼這種強硬的擴張派,對外擴張符合那個階段伊朗的國家利益,既需要樹立一個不會威脅本土的強敵以色列,來增加國內凝聚力,緩解國內矛盾,又能為未來國家擴張、降服其它什葉派國家做鋪墊。
但是這種平衡被特朗普精準打破。
2020年1月3日,特朗普下令發射三枚導彈,在伊拉克西郊點殺了剛下飛機的蘇萊曼尼。
蘇萊曼尼的死,是伊朗陷入深層內耗的重大轉折,伊朗各方勢力平衡被打破,內部矛盾嚴重高於外部矛盾,再也無暇保護國內高層和各國小弟,從此伊朗對美以打不還手、罵就升旗,不僅不敢打美以,連在敘利亞的軍隊,都能被朱拉尼一擊而潰,根本無心戀戰,一心一意只想重籤《伊核協議》。
蘇萊曼尼之死,從美國角度來說,是特朗普執政時難得的妙棋,是一次巨大的政治勝利。
當我們梳理並分析伊朗這些年詭異的行為後,就能找到伊朗這個國家的矛盾重點,那麼,伊朗後面會向哪裡發展呢?
現在伊朗變化的重點在兩處,一處是《伊核協議》,一處是哈梅內伊。
目前伊朗願意犧牲重大利益,換取與美國重籤《伊核協議》,如果籤成,各個社會階層都能長長舒一口氣,國家矛盾將因為財政輸入得到緩和。
但不能排除以色列再次破壞新的《伊核協議》,畢竟上次他們也是這麼幹的嘛。
另一處是伊朗實際最高領導人哈梅內伊,他已經86歲高齡,而且身患癌症多年,去世後將由誰接手最高領導人的崗位?專家委員會是否會讓哈梅內伊55歲的大兒子穆傑塔巴繼位?
伊朗的總統由民眾選舉,但他們的最高領袖,卻是由86名高階宗教學者組成的專家委員會選舉,這才是伊朗真正的選舉。
當伊朗的歷史走到如今時,哈梅內伊頗有點像晚清時的慈禧。
慈禧去世後,大清就走向了共和,而哈梅內伊去世後,伊朗也必定有一次大的政治動盪。
咱們不能用晚清史硬套今天的伊朗政局,儘管它們框架差不多,但國際環境確實差異較大,所以走向不一定相同。
在封建時代,時常會發生“小族臨大國”的特殊現象,不過現代民族國家在二戰後已經深入人心,事實上“小族臨大國”目前只有伊朗存在。
這也是伊朗政治有別於其他國家的核心原因。
按照歷史的規律,“小族臨大國”已經不可能長久維持,如果能在財政緩和、哈梅內伊去世後,亞塞拜然教士集團抓住難得的歷史機會和平退位,將國家最高權力還給波斯人,應當是一次最為體面的政治交接。
如果財政持續惡化,而亞塞拜然教士集團又絕不交出權力,估計波斯人遲早爆發“清除阿虜、恢復波斯”的民族自救運動。
當然,正如前面所說,他們的孫中山和黃興還沒有出現,這段時間應該還很長很長。
而在伊朗完成自我革命之前,它絕不可能真正參與地區爭霸,我們也不可能在國際舞臺上,看到一個強悍而強大的伊朗。
抓住一個國家的核心矛盾,就能大致推測這個國家的歷史走向。
因為歷史不會復刻,但節奏總是如此統一。
(對於伊朗政權分析,只是個人觀點,本人不一定正確,請不要迷信本人)
————————————–
↓新書優惠上線,喜歡我文章的朋友可以買本書支援↓
————————————–

從19年至今,我們的知識星球已經累計2500+篇優質文章,累計輸出文字400萬+,花一年的錢看五六年的全部文章,而且好評也是源源不斷。
現在加入我的星球,工作日幾乎每天更新一篇時政深度點評,瞭解我們對各類新聞熱點的見解,和我們一起進步。
如今,已有40000+讀者加入我的星球,和我們一起重新開始認識世界的底層邏輯和本質規律。
有任何問題或者看更多文章可以聯絡助理:lukewen86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