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姜榆木
十點讀書會出品
週末在看馬思純演的劇《煙火人家》,看到她一段歇斯底里的表演,非常有感觸。
劇中她所飾演的女兒李衣錦,沒有聽從母親的建議而被當眾掌摑,多年積壓的情緒一瞬間爆發出來。

“你放過我吧,我這輩子都沒有辦法讓你開心,我變不了了,我讓你失望了,行嗎?”
“我求你了,咱們就放過彼此吧,好嗎。”

極具張力的斷親戲碼,是當代某種集體情緒的集中呈現,任何與李衣錦有過相同窒息感受的人,都會對懇求母親放過的她感同身受。
事實上最近一段時間,“斷親”不斷成為熱搜上的話題。

斷親,顧名思義就是斷絕和親人的往來。
在過去同親人相處時的各種衝突,往往止於一句“他們是親人,我也沒辦法”的慨嘆。
而如今越來越多人發現,並非是親人就一定要彼此忍受,只要不被親情綁架,就能活得輕鬆。不過對於曾被視作大逆不道的斷親,當下的主流聲音給予了相當的理解。
華東政法大學的教授說:“斷親,是為了保護下一代中國孩子。”
社會思潮的轉變,允許我們以更為平靜的態度看待斷親,而其背後源自家庭、親情關係的種種問題和困局,則是每個人繞不過去的課題。

31歲的網友@夢露,在今年正月初二那天退出了包括父母、叔伯、姑姑,以及堂(表)兄弟姐妹等20多人的家族群。
在她退群的那一刻,群裡還在迅速滾動關於她至今單身的討論,導成聊天記錄,足有14頁。
對於她退出群聊的行為,大家渾然不覺,直到媽媽艾特她讓她表態,才發現自己過去幾分鐘都在教空氣做人。
沒有走心的慰藉,只有居高臨下的訓誡;沒有平等的交流,只有“我要我覺得,不要你覺得”的施壓,每次相處最後都淪為一種消耗。
在這種控制慾拉滿和邊界感匱乏的親人面前,某一瞬間湧現心底的想要逃離的衝動,成為當下網際網路語境下“斷親潮”的核心。
人們越來越覺得,既然一個人活得很好,何必因血緣而跟許多人強行繫結——相互忍受,不如彼此放過。
豆瓣上有個“不想回家/不想過節聯盟”,建立以來已有接近3萬名組員。

在這些組員中,有些屬於“輕度斷親”,例如退出家族群,或者搬出父母的房子,在外一個人租房生活。
他們並非和親人完全斷絕往來,更多的是透過保持“安全距離”,找到一種相處的平衡。
由於人生理念、生活習慣等方面的代際差異,頻繁交往會讓他們和親人到達一個“相看兩厭”的臨界點。反倒是一段時間的疏遠,使得逢年過節的相處有了未曾有過的溫馨。
正如一個斷親組的組員所說:“我記得我決定一個人到大城市生活時爸爸那張盛怒的臉龐,可當我過年拉著行李箱回家,卻聽到他欣慰的跟親戚說,孩子長大了。”
有“輕度斷親”,自然也會有“重度斷親”。
有人拉黑了父母的聯絡方式,就連過年也不回家。
有人和男友靠自己的積蓄,在深圳買了一套房子。
多年來不僅不跟家裡往來,甚至還將91平米的房子改裝成一室一廳,營造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小世界。
不是誰的下一代,只是自己的最後一代。
在以宗族為單位的東亞文化圈中,每個人一出生就或多或少被裹挾於親緣屬性的關係之中。
但在趨於原子化的當代社會架構裡,當人們不願在被迫聯結的關係中接受定義,“斷親”成為越來越多人的選擇。

當“斷親”成為熱搜話題的同時,爭議不可避免隨之而來。
在許多人眼裡,斷親者是自私、是冷漠,是隻顧自己高興而不負責。
可對他們的過往抽絲剝繭,會發現對家庭失望的人都曾有過希望,希望能從家庭和親人那裡得到尊重、公平和愛。
借用一位網友的表述——“在親情中找不到愛,只能到別處找尋。”
B站UP主@陳年起司作為家裡第二女兒,剛出生就被送去了外婆家裡,而在她被送走的當年,爸媽就又生了一個兒子。
直到要讀小學,她才被接回到父母身邊,似乎突然成了這個家裡多餘的累贅。
想讓爸媽買東西,姐姐和弟弟總能得償所願,她只能收到一頓痛罵。姐姐和弟弟一起欺負她,大人們哪怕看到了,也總視而不見。
用博主自己的話來說,“過去三十年,我受了好多好多委屈,身邊卻沒有人站在我這邊說話。”

2020年夏天,博主剛從韓國旅行回來,弟弟就打碎了她在當地買的眼鏡。
弟弟不僅沒道歉,反而指責她“公主病”,不該在媽媽面前哭,甚至伸手掐住她的脖子,讓她差點窒息。
事後博主拉黑了弟弟的微信,本來她不想因為和弟弟的矛盾,影響自己和其他親人的關係。但讓她絕望的是,所有親戚都指責她太過較勁,媽媽甚至直接罵她是白眼狼。
儘管如此,博主還是在母親節當天給媽媽轉去520的節日紅包,結果卻收到聊天框裡的一段系統回覆:請確認你和她的好友關係是否正常。

被媽媽拉黑的理由,是她拒絕在自己的婚禮上邀請弟弟。
博主自述的影片,隨著“斷親”的話題不斷被頂上熱搜。
不少網友都表達了對博主的支援,有些網友也主動分享了自己斷親的經歷和緣由。
嗜賭成性的母親不斷折磨自己,刪除一切聯絡方式後才不再感到痛苦;
父親始終反對自己的專業選擇,索性拉上行李箱,獨自前往想去的城市。
針對這些現象,杜素娟教授說:“家庭不跟著年輕人進步,年輕人就會感到很痛,而年輕人恰好沒有話語權、沒有主宰權。沒有辦法改變這個家庭,只能採用最悲壯的一種方式,就是‘斷掉’。”
刻意的偏袒、無端的打壓、不被看到的情緒持續堆積,親情的港灣最終成為煎熬的所在。
每個在親近和疏遠中選擇後者的人,都是抱著不再受傷的期許,在親緣關係以外尋找平替。
在他們心中,“任何讓自己難受的關係,都可以斬草除根,這一點都不丟人。”

對於獨自留學的小蘭,生活中最糾結的時候,莫過於開口向父母要錢的時候。
兩年前,因為不接受父母在老家安排的工作,她一氣之下申請了澳大利亞的學校。本以為靠著獎學金和兼職,就能在異國他鄉獨自生活,但當地的消費水平還是遠超預期。
而當父母聽說情況,二話不說就給她轉錢時,她陷入極度矛盾的狀態:
她能看出父母確實關心自己,不由為當初一心逃離他們而自責,但又實在難以忍受,他們那種想要你的生活完全在他們掌控之中的窒息感。
她的矛盾,折射出“斷親一代”的掙扎,希求精神上斷親,又每每在經濟上認親。
現代社會個人空間的擴大,不意味著個人壓力的減小。
當斷親後的自由讓步於住房、醫療、職場內卷等方面的挑戰,很少有人能獨自將生活過得行雲流水。
26歲那年,香港90後女孩艾米拉著一隻28寸的行李箱,離開了父親酗酒、母親不定期情緒失控的家。

拮据的經濟狀況,迫使她在各種昏暗逼仄的房間裡,忍受各種處不來的合租物件。
離家後的短短一年,艾米搬了5次家。
期間她因為壓力太大,患上甲狀腺亢進,晚上輾轉反側,白天嗜睡不醒。
直到在大角咀租到一間15平米的獨居房,斷親生活才算安定下來。而每月6500港幣的房租,也讓她除去吃住的花銷,幾乎存不下錢。
不僅如此,房子常年曬不到太陽,床邊時常會有一竄而過的蟑螂,因為是跟相連使用者共用水電,常常會有深夜辦公時突然跳閘,或是洗澡時衛生間地板上糞汙倒灌的情況。

但也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中,艾米逐漸擁有了一個人把生活過好的能力。
沒有充裕的存款,就自學換鎖、上漆,給小家裝修。
捏著鼻子疏通下水道,還透過搜尋網上攻略,嘗試了各種抵禦蟑螂的竅門。
空閒時彈著小小的數碼鋼琴,或者看書寫作,遮蔽了各種外界的嘈雜,狹小的房間裡也能活出一種悠然的遼闊感。
後來她利用業餘時間,結合自己的經歷寫了一本《90後女生的蝸居之道》,圓了兒時的作家夢。
離家後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很害怕別人在她面前提到父母。
如今當別人問她有什麼想對父母說時,她會很坦然地回答:“我很好,不用擔心我。”
生活,不會因為一個選擇,就自動往好的方向發展。
當人們談論那些斷親的“人生贏家”,常常忘記的是他們並非因為斷親才過得很好,而是他們早就擁有把生活過好的能力。
作為完整獨立的個體,我們每個選擇的初衷都是為了擺脫受傷的環境,進而好好愛自己。
從這個層面上講,相比斷親的決心,好好愛自己的能力,才是一個人自我幸福的底色。
一位姓何的網友,某天在網上刷到一個影片。
影片裡跟她年齡相仿的女孩,被一家人圍坐在中間,在她面前是一個插滿蠟燭的蛋糕。
螢幕中生日蠟燭被吹滅的瞬間,螢幕外離家多年的小何淚流滿面。
她說:“我從沒像這樣被一家人愛著。”
大多數人心裡都保留著對親人陪伴的嚮往,但和世上任何關係一樣,親緣關係也需要經營。坐在一起吹蠟燭的家人,在蠟燭被吹滅後或許也有道不盡的齟齬。
世上沒有完美的關係,卻有幸福的關係。
“斷親潮”的興起提供了一種選擇,但不代表面對充滿瑕疵的親情關係,我們只能在融入和斷舍之間非此即彼。
有時進行一次深入且真誠的交談,就會發現親人並非不支援你,只是不理解你;或是暫時遠離,專注自己的事情,不讓親情中的瑣碎成為一種內耗……
正如黑與白之間有著許多光譜,當你對親情關係有了更多審慎的思考,就會發現“去”和“留”之間也夾存了諸多選項。
關鍵是弄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一個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即使遠離了充滿問題的親人,也會立刻在這世上更加盤根錯節的社交關係中精疲力竭,畢竟沒人能夠活成一座孤島。
面對斷親這一命題最好的態度,不是對逃離和斷舍表現出偏執的渴望,也不是在血緣的枷鎖中一生渴求親情的給予。
而是任何時候都有勇氣堅持價值上的自我認同,精神上的自我滿足,是無論去留,都有不被定義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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