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編輯丨
喬喬
排版丨三木
校對丨Zed
實驗：認真聽過五條人音樂的有幾個？
帶著這個疑問，我在編輯部內部做了一個小實驗，調查對五條人的瞭解情況。
果不其然。
在《毒藥》這個五人小團體當中，所有編輯都“聽說過”五條人（畢竟是在媒體工作的），其中一人完整地聽過五條人的一張專輯《廣東姑娘》（因為他是豆瓣忠實使用者，這張專輯獲得過豆瓣的阿比鹿音樂獎），一人只看過《樂隊的夏天》裡的表演（因為她是綜藝迷），一人看過五條人2017年的紀錄片《海豐來的“五條人”》（因為他想拍紀錄片），其他兩人基本沒有聽過五條人的歌曲（包括本人
）。
五條人在舞臺上
在《毒藥》這個以熱愛文藝為標籤的小團體裡，調查的結果實在有些恥辱，但相信《毒藥》不會是整個文娛媒體圈的孤例。
於是我大膽地把實驗進行了下去：五條人樂隊2009年發行了第一張專輯《縣城記》，其後陸續發表了《一些風景》（2012）《廣東姑娘》（2015）《夢幻麗莎髮廊》（2016）《故事會》（2018）等四張專輯，共70餘首歌曲（之所以沒有準確的數字，是有個別歌曲因各種原因被平臺遮蔽）。我要求編輯部成員必須完整地聽完這五張專輯，並且選出其中最喜歡的幾首歌曲，並說明理由。最後，整理出了《毒藥》編輯部評選的五條人最佳歌曲20首。
評委：
老腰：資深媒體人，喜歡高屋建瓴有品位的文字，愛紀錄片。
小辮：文藝青年，會花八小時看一部電影，豆瓣忠實使用者。
小圓：劇迷綜藝迷，喜歡各種型別的音樂，但不會邊聽邊哭。
眼鏡：看似理工男，邏輯清晰，實則是神秘主義分子。
亮亮：影迷，喜歡侯孝賢與成瀨巳喜男，熬夜二十年。
（兩天時間聽了七八十首五條人的歌，編輯部的意見依然很難統一，有的人徹底地愛上了五條人，有的人依然偶爾翻個白眼，當會議散去，大家都哼著五條人的調調離開了會議室。）
五條人歌曲TOP20
（按出版時間順序，排名不分先後）
(一)
歌詞：
今天啦全球化啊
明日就自己過
五條人第一張專輯的第一首歌，民謠的悠揚清遠，口語式的娓娓道來，歌詞中對社會現實的具體嘆息，音樂質感的相對粗糙，都構成了五條人基本的音樂底色，而且一直延續到今天。
（二）
歌詞：
農村不像農村
城市不像城市
海豐公園只建一個門。（2009）
歌詞：
“啊朋友朋友，
我現在跟你講啊，
做人就得現實些，
事情往往不是你想的那樣！”（2012）
“豬”的意象常常出現在五條人的歌詞當中，五條人自己似乎毫不糾結其意義，只有荒誕無忌的思緒馳騁。真實的摩托車汽車的背景音，對話式歌詞，在五條人心裡，什麼音樂、什麼民謠，都沒有任何定式。2012版是2009版的迴響，好像兩個老友隔了幾年又聊起了天，音樂性更強一些，比2009年版更悅耳。
《縣城記》（2009）
（三）
歌詞：
人生就像種荔枝
有雨也不好
無雨也不好
歌曲長達7分24秒（當然，這並不是五條人最長的歌曲，還有9分40秒 的《請到老祖宗》），是五條人最擅長的敘事性歌曲。像侯孝賢電影中的一個鏡頭，主人公站在田間地頭，給李阿伯遞了支菸，聊了幾句閒篇。輕揚散淡，把煙氣隨口吹散。
（四）
歌詞：
在拔牙的時候我就在思量：
夢想變成蚊香也不錯啊
別變成蚊子就好了
旋律本身並不出彩，甚至是很多人笑話的“唸經”式演唱，但歌詞具有非常詭異的敘事性，完全不在乎故事的完整與條理，從“我”到“朋友”到“老伯”再到“老闆”，最後再到意識的發散，彷彿一個偶爾失憶的人寫的日記。
從這一首歌便可以看出，五條人真的是在玩音樂，他無所畏懼，因為他和音樂是朋友。
（五）
歌詞：
告訴大家
我的朋友要結婚啦
我打算那晚灌醉他
因為過了那晚
他就要做孩子的爸爸
五條人的第一首國語歌曲，聽起來非常舒服，口琴旋律上有點像我喜歡的另一個方言樂隊玩具船長的調調，“一個朋友”結婚、失戀、出走，再失去理想地回來，有什麼問題麼？沒有啦，“問題出現我再告訴大家”。
五條人的歡樂下總有隱藏的憂傷，還好，那歡樂也不是假的。
《一些風景》（2012）
（六）
歌詞：
“阿妹啊
阿妹啊
阿伯的癮
現在已經浮上來了
你就忍著
給阿伯‘支’一下
後你再慢慢去‘扣’”
（注：支：本意為預支；海豐話音同“塞”。扣：本意為扣除；海豐話音同“哭”。）
雖然是個提前領工資的故事，但實際上是個黃段子，開車開得這麼優美也是世間少見。“來來來來”的女聲旋律真好聽，宛轉清麗，如黃鶯出谷，但這個“黃”配上歌詞中的那個“黃”，簡直妙趣橫生。
《一些風景》這張涵蓋了20首歌曲的巨型專輯，可算是民謠史絕無僅有的奇葩，值得一生珍藏。
（七）
歌詞：
1878年，伊生於海豐（海豐話）
1933年，佢死於香港（粵/白話）
1934年，其葬於惠州（客家話）
陳先生
以上就是全部的歌詞，描寫的應該是五條人的海豐老鄉，民國的軍閥陳炯明。這大概是音樂史上唯一一首以大軍閥為主角的歌曲。
歌曲中使用了三種方言，對應陳炯明生前死後的三個地點：他出生時聽的鄉音，他臨死時最後聽到的耳語，他在墓中時吵鬧他靈魂的對話，陳先生戎馬一生，恐怕也不曾好好地聽過這世間的民聲吧。吉他旋律如微波起伏，飄蕩中自有鏗鏘，酷極了。
（八）
歌詞：
阿兄心想：衰咯，遇上戴帽的傢伙！
他吞吞吐吐說：“交警同志，我、我、我是從農村來的。”
抖腿神曲，仁科的風琴無比風騷瀟灑，聽著讓人蠢蠢欲動，急欲一邊起身舞蹈，一邊騎上單車遠走江湖。五條人歌曲中各種擬聲詞、感嘆詞的使用，真是爐火純青。“咚其噠其 咚其噠其”，“踉踉蹌蹌 踉踉蹌蹌”，用海豐方言隨著鼓點唱出來出現了神奇的效果和韻味。口白和演唱以各種出其不意的方式結合在一起，“鄉下人進城”的傻故事迸發了卓別林小品的味道。
（九）
歌詞：
我覺得啊
應該多做一些宣傳方面的工作
比如說就像八榮八恥那樣
以愛護垃圾桶為榮
以偷垃圾桶為恥
《大會》又是一首神奇的歌曲，結構上改編自潮劇《十仙慶壽》，講了縣領導們開大會的故事。歌詞多達733字，仁科和阿茂分飾十角，各種口音各種個性，胡說八道蠢招迭出，極盡諷刺栩栩如生，在風琴伴奏之下竟然還出現了暗流湧動的洶湧情緒。結尾處的旋律讓我想起了杜琪峰的電影，和羅大佑打造的《黑社會》配樂有異曲同工的妙味，再回想起歌曲的主題，不禁細思極恐。
《廣東姑娘》（2015）
（十）
歌詞：
鮮花在岸上開
哦他們在等待
你為什麼不回來
哦我已全都明白
只有四句歌詞，在我的榜單裡面，這大概是五條人的情歌第一。前面兩段，仁科和阿茂各自在極簡的配樂下“念”了一遍詞，粗糙又真摯。突然音樂暫停了一秒，讓人誤以為“這就完了？”正“在等待”，吉他和打擊樂紛至沓來，鮮花開始開放，我開始漸漸明白，依然有五條人歌曲中最好聽的“來來來”。
（十一）
歌詞：
雨啊雨來來
淋啊淋秀才
秀才咧
無雨傘
淋到他的屁股上
大屁股破條裂
欲補沒時間
不補笑死人
“雨來淋秀才”是海豐的鄉間童謠，順口溜一般的存在，小孩們常將詞中的“秀才”二字替換成夥伴的名字，藉以打趣。結果在五條人的手中，順口溜變成了搖滾，直至迷幻飛起，中間（和結尾）有一段長長長長的間奏，如珠玉落盤，讓人神魂顛倒。
在結尾處使用很長的無詞演奏也是五條人的特徵之一。你以為他還會唱兩句，但是並沒有，他會一直上頭般演奏到終了，好像只是為了圖個過癮。
（十二）
《彭啊湃》
（出自專輯《一些風景》 本曲無音樂連結）
歌詞：
後生的彭湃，將家裡的田契 燒到無半個
而那些農民，被嚇得嘴闊闊，啊啊啊啊
《彭啊湃》是五條人被眾多大平臺下架的一首歌曲，主人公是我黨早期農民運動的領導人彭湃，也是五條人的海豐老鄉，歌曲其實並不涉及詆譭和負面，可能角度有點不夠恭敬，畢竟這是一首聽起來奇奇怪怪的歌。
歌曲敘述的角度其實正是本曲最大優點所在，從極小的切口切入，先描繪了彭湃在運動中逃亡的一個場景，路遇白軍機智應對，有對答，有動作，甚至還有心理描寫：“過幾天，老子尋把駁殼槍斃死你！”，後半段則描寫了彭湃上海被捕後，民眾的麻木與看客狀態。通篇歌詞簡直是一部精彩的超短篇小說，前一段鏡頭感十足，後面漸漸升華成對國民性的魯迅式諷刺。
這幾乎是一個不能成為歌詞的歌詞，神乎其技，五條人的意識已經遠遠超越了所謂民謠。
（十三）
歌詞：
你說
難得今天
陽光很美
不如我們
來跳個舞
加盟摩登天空之後，在大廠牌下，五條人也多多少少發生了一些變化，音樂的精緻性有所提高，增加了國語歌的數量，向市場方向挪了一小步，不再那麼實驗性。對於早年的老歌迷來說，也許不太夠勁兒，但聽起來“舒服”的歌變多了。
《廣東姑娘》就是專輯的同名主打，是首甜死個人兒的情歌，五條人的歌詞中也是第一次出現“我愛你”這三個俗不可耐的字，旋律中甚至有些八九十年代港臺小情歌的味道，但確實好聽。
（十四）
歌詞：
上班的時候喝
我管它叫上癮
行房的時候喝
我管它叫過癮
題材其實非常像五條人那些海豐方言歌，但用國語唱出來竟然也毫不違和。歌詞幽默詼諧，摹景敘事依然是一絕。
旋律輕巧，口哨一響起，彷彿回到美國西部電影片場，偏偏唱的又是中國古代場景。
《夢幻麗莎髮廊》（2016）
（十五）
歌詞：
想當年在舊上海十六鋪碼頭 （十六鋪碼頭）
他一拳頭打到你吐血 （兩拳頭送你回家）
“五條”味的侃大山，整首歌曲就是兩個朋友在酒桌上臉紅脖子粗對著吹牛的場景，談話的主人公是神奇的阿龍，一會成了舊上海馬永貞式的武術高手，一會成了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情聖，一會又成了愛上妓女的小癟三，最後是和阿鳳相濡以沫的老人家，反正“阿龍的愛就是真愛”，從前期懸疑味十足的旋律，到後來竟然嘶吼出了重金屬搖滾的感覺，非常有趣。
（十六）
歌詞：
工廠每天都要打卡
工資又少得可憐
我必須要擺脫這些煩人的事
全力去愛她
五條人的“小姐”情歌之一，包括《廣東姑娘》中的《晚上好，春天小姐》，一直延續到了下一張專輯中的《夢幻麗莎髮廊》，實質上是另一種小人物生存圖景。《美麗漂亮, 英俊瀟灑》是其中最有趣的一首，不是一味地憂愁慨嘆、無力的觀望，還帶著沒皮沒臉的幽默，“我知道她也有點喜歡我，畢竟我風度翩翩 英俊瀟灑”。開頭的旋律像極了伍佰，也怪不得他會在“樂夏”裡唱《Last dance》。
（十七）
歌詞：
簽名設計的老陳
對賣地圖的小東說
世界上很多明星簽名都不好看
很多很多
很多很多
說唱式的調調，歌詞內容是南方小市場裡各個小商販的閒聊，話題就是“很多很多”，反覆強調之後，似乎產生了一種羅大佑式的憂國憂民，世界上什麼都很多，但為什麼我們擁有的卻那麼少？
歌曲長度4分24秒，歌詞只唱了一遍，後面一分鐘幾乎完全是鼓點和吉他節奏，然後隨便吼了幾聲，餘韻不絕。
（十八）
歌詞：
我們都知道如何讓陽光曬著臉
我們都知道如何讓工作變得有效
一首蘊意深刻的搖滾歌曲，名字卻是一個非常隨隨便便的土詞。詞風不是一貫從小人物的新聞紀實出發，內容也超越了個人的思緒，而是穿越了古今，每一句都是辛辣的諷刺，“詩人可以將災難寫成歌謠，皇帝可以把將軍變成太監，將軍也可以唱出動人的歌謠，皇帝也可以把詩人變成太監”，憂愁下鋪滿了不屑的憤怒。
白蘿蔔可以食補，阿莫西林能治小病，我們都知道，我們只是知道。
（十九）
歌詞：
你像那風兒
吹亂了我的心兒
歌詞其實是個大俗套，被大家稱為小鎮青年思春日記，歌名也像在開玩笑，但旋律真是好聽至極，句尾的電吉他飄起一轉，像一個用王羲之行書寫出的逗號，心情也跟著繞了幾個彎。
（廿）
歌詞：
那些流浪漢身上披著麻袋
自稱為古代的匈奴王
大樓結構像迷宮一樣
裡面的人都瘋瘋癲癲
從現實場景一路鋪陳到魔幻汪洋，各種意象隨意拋撒，令人目不暇接，有一種真氣充斥四肢百骸開始走火入魔之感，二胡是點睛之筆，這次的“來來來”是頓挫沉厚的和聲，特別上頭。中間一段是一個父親尋子的小短片，從小區、大排檔、磚窯、蘭州拉麵館、網咖，兒子的形象漸漸成為了一個傳說，最後找了爛尾樓，爛尾樓成為打通另一個世界的出口，那是天堂嗎？還是所有流浪漢的夢？
《故事會》（2018）
[心水私藏]
亮亮：《做夢》像一首神奇的烏托邦讚歌，體現了五條人的人文字質。
歌詞：
昨夜裡我夢見我自己去流浪
光著腳丫來到一個
資源豐富的國家裡面
那裡的人們就像
電視上說的那樣淳樸
人們自由努力地工作
牛羊自由努力的歌唱
老腰：新聞紀實型民謠，聽得心裡冷颼颼。
歌詞：
大雪覆蓋山河 讓鐵路癱瘓
歸鄉的旅客滯留在火車站
無臂老三為他們
送去了一千碗泡麵
小圓：喜歡《刺客伍六七》，已經被洗腦。
歌詞：
阿珍愛上了阿強
在一個有星星的夜晚
飛機從頭頂飛過
流星也劃破那夜空
雖然說人生並沒有什麼意義
但是愛情確實讓生活更加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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