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光太曬了,我把衝鋒衣的帽子帶上,拉上拉鍊,喘氣聲開始變得刺耳。好像天地之間,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呼吸聲。
爬坡的路段並不陡,開始是一段土路,再連著一段臺階路,然後溯溪而上,穿過冬日變細變窄的溪流。這樣迴圈往復,大約一千米高度。出發前,領隊說,相當於爬十個佘山。
這一次跟上次虹嶺古道的優哉遊哉不同,從一開始上路,幾乎所有人都加快腳步,走得奇快。
是一種我不熟悉的速度,在日常生活中,我是那個走路很快的人。可是這次我需要調整腳步,才能走在隊伍中間。阿萌走在我旁邊,再一次跟我說:你倒是穿得挺專業的。
可不,第二次徒步,我穿得比上一次更顯運動員精神。走著走著,幾個穿著牛仔褲的隊友,笑嘻嘻從旁邊從容越過。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喘的?我記不清了,只記得路沒走多遠,就覺得這隻隊伍像急行軍。常常有隊友從後面出聲:“不好意思,可以讓我先過嗎?”
“可以可以,你先走。”
走到一處水庫,很多人停在平臺處,拍照留念。阿萌朝我使了個眼色,走嗎?
走。
果然,走在前面感覺很好,人少,無需等待,也無需在羊腸小道上介意隊友的速度。風景優美,山嶺寂靜。如果以人生為比喻,怪不得人人都要說,贏在起跑線上。如果一開始就在最前面的隊伍,果然能享受一些順理成章的好處。
可是真的太喘了。
而穿著牛仔褲的阿萌,之後一直出現在我的上方。有時她停下來,居高臨下跟我說:你抬個頭,我給你拍張照。
我短暫性撕開痛苦喘息的面容,擠出一抹微笑。

真沒想到,會喘成這樣。怎麼會這麼累呢?是因為這幾年一直沒有做大強度有氧運動吧?平日所做的運動,不過是低強度的游泳,徒步而已。好久沒有這麼拉練了,上一次氣喘如牛到底是什麼時候?
一次短暫休息,我跟阿萌說:知道嗎?上一次這麼累,還是四年多前生二胎的時候。
她有點困惑,“生小孩不是痛嗎,怎麼是累呢?”
哎呀,生的過程中肯定也累得氣喘吁吁了嘛,不過二胎的時候,我只累了20分鐘。
35歲後,竟然再也沒有這麼大強度的運動了,這五年時間,到底幹嘛去了呢?
元旦走完虹嶺古道,我跟阿萌興沖沖約了第二次。她說,想找個有點難度的。我覺得自己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一口答應。畢竟,我是一個心中時刻懷揣著高山大海的女人啊。
誰能想到一座一千米出頭的東陽山,能讓我好幾次懷疑人生……
我和阿萌一直採取笨鳥先飛法,凡是有人休息的地方,我們都會堅決越過,慢慢走好過沒走。走不了多遠,又有隊友會非常輕巧地越過我倆,蹭蹭衝上坡。隨後,在山上發出一聲響亮的叫聲。
想當年,對不起,年紀大了,想當年變得跟咳嗽一樣容易。想當年,在我20歲的時候,也是一直衝在隊伍最前面的頭驢呢。那時要在山頂休息很久,才能看到後隊有人氣喘如牛地怕上頭,如釋重負坐在山頭,跟我說:你爬好快,果然年輕。
那時我一邊微笑一邊琢磨:這些中年人體力這麼差,怎麼還出來爬山?何必這麼勉強?
然而,走得快和走得慢的人,終究是在一個平臺上相聚。
人生,也並沒有想象中的差得那麼遠啊。
傳說李白曾經來過好幾次東陽山,他有個叔父在附近麗水做官。東陽山又叫太白峰,我爬著一眼望不到頭的峰,心想李白身體太好了,古代人在體力方面,輕鬆碾壓現代人。

在幾乎不停歇的上坡路中,我跟阿萌說:現在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走下坡路呢。甚至我還有種想法,寫本書吧,名字就叫,《四十歲,開始走人生的下坡路》。
的的確確,以前旺盛的精力和超絕的體力,都開始離我遠去。一座一千米的小山,竟然能把我折磨成這樣,再加上這兩年身體時不時示弱的反饋,可不就是開始走下坡路了嘛?
以前說走就走的旅行,現在要反覆掂量。以前可以任意使用的身體,現在屢屢敗下陣來。連以前喜歡吃的零食,也不能嘎吧嘎吧大嚼特嚼。這樣的感觸,目前已經多到俯首皆是的程度。
阿萌聽完說,寫嘛。
後來她又幽幽來了一句,可是我的人生也沒走過什麼上坡路。
“你上中學的時候,那些成績最好的同學都在幹嘛?”
阿萌回憶片刻後說,“好像也都過著普普通通的日子。”
慨嘆完人生後,她說,“現在最想做的事,是到山下那家小賣部吃碗熱湯麵。”
是啊,我小時候跟我爸媽出去,自顧自吃著零食,總聽到我爸媽嘮叨著,想吃點熱的,最好是碗湯麵。那時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我母親不喜歡吃大白兔奶糖,或者提子麵包,一定要去吃碗普普通通不稀奇的面。
現在懂了,因為我的身體,同樣渴望著一碗麵。
不過東陽山下山的路頗為遭罪,常有一大塊石頭橫在下坡路上,走上去心驚膽戰,摔一下的話,可就完蛋了吧。臺階路相當不好走,不管是斜著走還是橫著走,膝蓋都開始陣陣隱痛。
正想抱怨時,後面兩個年齡稍大的隊友說:今天的路線還可以,上次去西湖畫蛇那個很難喲。
另一個附和著:是啊,今天這個路很好走了,前面去蘇州那個山,還要繩降呢。
他倆一唱一和,很快走到了我的前面。
就這樣,我穿著最拉風的裝備,被人比成了不堪一擊的菜驢。
下坡路給我帶來了新的啟示,如果上坡路爬得很難,那麼下坡也舒適不到哪去。所謂爬得越高,摔得越慘。
人生啊,還是走平路最順暢。
下山那碗麵,我們終究沒吃上。小賣部人滿為患,老闆時不時進廚房煮麵,端出來的是陽春麵。我內心更渴望一碗帶點鹹菜有點澆頭,內容豐富的面。
最終,在服務區如願以償,一碗雪菜肉絲麵,雖然肉末油了點,雪菜也不是那麼上路。
但能在冬天的夜晚,勞累一天後,吃上一碗雪菜肉絲麵,這原本不足道的幸福,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放大了好多倍。
從某種角度來講,是一種微妙的能量守恆。雖然失去了年輕時用不完的體力,現在卻會為雪菜肉絲麵面感到幸福。
人真是一種能夠處處找補的生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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