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社會的烏托邦——記屬於“弦子朋友”的夜晚

編者按:
2020年12月2日,“弦子訴朱軍性騷擾”案開庭,以“休庭”結束。庭審結束後,回聲計劃邀請“弦子的朋友們”,寫下屬於那一天自己的經歷與感受,希望與大家一起共同創造歷史。

以下是該徵文系列收到的投稿文章。

願你也能從這些記錄裡獲取力量。

寫下這篇文章時,距離12月2日站在丹稜街(海淀區法院地址)支援弦子訴朱軍案開庭,已經過去了48小時。在這48小時裡,我經歷了非常多的情緒:激動、感動、興奮、悲傷,到後面的憤怒和苦悶。我因為看到的年輕人感受到希望,又為當下所處的現實環境感到傷感與無奈——就像是在一個不斷升起濃濃黑霧的世界裡,一群人在縫隙裡想要尋找一絲絲光亮,光亮是那麼亮,而能照到的黑暗既深又遠……微博上有人說,那些未能達到的,不敢看,也不敢想。
而此時此刻,身體以及記憶帶來的情緒依然在那10個小時丹稜街的衝擊中久久不散,回味悠長。
Part 01
相遇

我到的時候發現丹稜街上已經站滿了很多人,到了大門的時候,保安要我們大家走,於是一大排人(估計有幾十個),開始從正門繞到了側門。到了側門發現人其實更多,早已有人高舉著標語在那裡,這些標語包括”陪弦子等一個答案”,“我們一起向歷史要答案”等等。

圖:庭審當天法院門口
很快,弦子出現了。
她一齣現大家就開始喊了起來:“弦子加油!”“弦子我們支援你!”隨後是一陣非常熱鬧的掌聲響起。大家把弦子圍住了,弦子說了一番振奮人心的話,非常堅毅和有力。她說:“(如果結果不好)希望大家不要把我個人的挫折當做整個社會的挫折,我們要相信,雖然歷史會反覆但一定會向前走的。”
一個叔叔從人群中探出了一個頭,扯下口罩大喊了一句:“弦子你要加油啊!”弦子看到叔叔眼眶又溼了,過去握住叔叔的手說:“叔叔你也來了。”之後,人們知道這位叔叔的女兒也是一名受害者。
Part 02
年輕的女孩子們
弦子進去法院之後,保安以阻礙交通為由要求大家都到對面路邊上等,還是有很多人(女性為主)舉著她們的牌子,於是又有個大高個變一景茶,穿著黑色外套高舉著證件說(大意):你們來這裡表達訴求是你們的自由,但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限你們三分鐘之內收起標語,否則我們就要採取強制措施了。
然而,讓我驚訝又動容的是:竟然沒有人理會他。旁邊有個中年男性說:“同志你來給我普普法,如果不舉標語我們怎麼表達訴求?”
第二次,變一又來了,依然舉著證件要求在場的人收標語。然而,她們還是站在那裡,帶著口罩,舉著牌子和手寫的紙張,有的用牌子擋住了臉,不說話,沉默但沒有動,也沒有離開。
其中一個女孩子追問:“你和我說下到底是違法了哪條具體的法律?”她沒有得到回答。我過去問女孩,你不擔心安全嗎?女孩說:“我就想問清楚到底依據什麼法律,我問了兩遍了都沒有人回答我,沒有答案我不會收起來的。如果我真的收起來,那是因為我的手太冷了。
我的朋友圈記錄截圖
其實舉牌的人也互相併不認識,一群人在我過去詢問的過程中開始攀談起來。“恐懼的沉默不是我願意”說:這個要求根本沒有法律依據,現在法律的濫用實在太多了。“米兔圖片”問:“是真的嗎?” “我是學法的,根本沒有這個規定。”
Part 03
“誰是弦子的朋友?” “我們都是!”
本來以為5點多就能有結果,誰知道過了6點還是一點訊息都沒有。天黑了起來,有人說還有很多人在丹稜街站著等,於是我也過去了。
真的很多人,比想象的多很多。有人送了暖寶寶給我,於是我過去問站著的人需不需要暖寶寶?“不用不用,謝謝。”我笑著想,那時的聲音和語氣真的很像路邊賣光碟的。
到了七點多,開始有人定了50杯奶茶;再後來,來了一個外賣員問:“誰是弦女士的朋友?這是送給弦女士和她的朋友的。”我回答道:“我們都是。”
當外賣一批又一批被送來的時候,現場的氣氛開始了微妙的變化:從原先的各自站立漸漸變成了一個歡樂的現場,甚至微信群裡還有人在PK,“隔壁群點了紅茶送來,我們這個群要不要安排點別的?”
我當時發的朋友圈
遠道從江西來的大哥開始張羅著給大家分發食物;閒著沒事的人們開始了閒聊,詢問各自背景和工作;三個男生不知道在哪裡弄了三個小凳子,我路過的時候,聽到他們在聊艱深的黑格爾哲學……而每一次外賣到來,都成了有趣的“開箱”現場,有人高喊:“送來了關東煮,有誰需要的過來拿!”“這裡還有奶茶有人要嗎?”
這些內容被髮到社交媒體上,又引發了新的外賣浪潮。更多種類的東西被送了過來:燒烤、咖啡、溼紙巾、關東煮、暖寶寶(多到用不完)、圍巾乃至羽絨服……網際網路和丹稜街上站著的兩撥人,迅速透過外賣變成了一個友善、有趣又一致的共同體:弦子的朋友們。有一次的外賣小哥都驚到了:“這麼多人都是?!”
我看著這樣熱鬧的場面,忍不住走到街角默默哭了半分鐘。天上是一輪明亮的圓月,照著這一群素不相識的“弦子的朋友”。
Part 04
公民社會的烏托邦
夜更深了,11點左右起了冷風,已經到了零下幾度。冷風吹了好幾輪,我有點擔心大家會不會因為冷而離開。但是,幾乎沒有人動也沒有人想要離開,只是有人開玩笑說:“能不能隔空送來點烤火的東西呀?要是現在有個爐子就好了。”還有人說:“要不咱們喝點酒吧,旁邊就是7-11。”是啊,想想要是多一個音響和一些酒,這裡都可以開party了。或許,這已然是弦子微博上說的“朋友們的聚會”了。想起來開庭前一天,弦子收到友人的花,上面寫:“於我們已是勝利。”
最後清場的時候,物資都被分發掉了,奶茶也被提走了,所有的垃圾都被處理,地上乾乾淨淨。兩個站崗的人聊天的時候說:“散場的時候就可以知道當代大學生的素質了。”
我那天最後一條朋友圈(影片很快看不了)
當天晚上回家後,現場人們臨時建立起來的群裡整整齊齊的佇列說著:下次見!
還有人說:昨天帶走了兩杯奶茶放辦公室冰箱,同事紛紛要分一點“公民參與的奶茶”,有人帶著“公民參與”的圍巾回到了江蘇……而我,帶著“公民參與”的暖寶寶和手套,於4號清晨坐飛機回到了廣州。
而後我得知,我朋友圈裡的一名心理諮詢師看了我的朋友圈直播後,給現場點了那晚的KFC咖啡外賣。我告訴他:“你的咖啡我喝到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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