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電影就拍電影,非要營銷什麼女性主義

好訊息是,隨著《醬園弄·懸案》的上映,暑期檔終於有一部引起大範圍討論的電影了;壞訊息是,這部電影是因為口碑差而出圈的。
紛至沓來的差評涉及劇情混亂、邏輯鬆散、畫面血腥等多方面,其中最有聲量的討伐集中於電影標榜的“女性主義”。
差評如潮,《醬園弄·懸案》冤枉嗎?
《醬園弄·懸案》取材自1945年真實發生於上海的“醬園弄殺夫案”,詹周氏用菜刀砍死丈夫詹雲影並碎屍。案件曝光之初,詹周氏被認為“通姦殺夫”,而女作家蘇青等人(片中為“西林”)則認為詹周氏殺人是因為不堪家暴。同年5詹周氏被判死刑,數月後偽政府倒臺,數年後詹周氏被改判為有期徒刑。
雖然購票平臺將《醬園弄·懸案》定義為“犯罪片”,但導演陳可辛本人以及電影的宣發屢次在宣傳時將電影掛靠到女性主義題材上。可如果你抱著想看一部女性主義題材電影的期待走進電影院,很可能也會加入差評的陣營。
《醬園弄·懸案》雖然以女性主義為噱頭,但最終呈現的並非是一場深刻的覺醒或是有力的譏諷,而是一個用女性苦難與女權口號拼貼的商品。

1
底層女性困境?
不,是凝視和傲慢

導演陳可辛以及主演章子怡在路演時多次提到的“女性互助”,在電影中主要體現為詹周氏(章子怡飾演)與女囚犯王許梅(楊冪飾演)的互動,以及女作家西林(趙麗穎飾演)的遠端聲援。
而電影對於這3位核心角色的塑造,恰恰暴露出創作者對女性覺醒的蔑視。
詹周氏一力承擔電影中所有驚悚和苦難的部分,影片用了極大的篇幅呈現她遭受的暴力:丈夫的家暴、警察的暴力逼供、與野豬搏鬥時的血腥。鏡頭還特寫她撞破的額頭、驚恐的眼神、襤褸的旗袍……
當血腥畫面被處理成具有視覺衝擊力的奇觀,卻吝嗇展現她內心的恐懼與絕望,這種拍攝手法與其說是為了控訴她的不幸,不如說是用她的痛苦來提供感官刺激。將鏡頭對準受害女性,更是將男性凝視具象化為鏡頭語言,讓女性身體淪為被觀賞的客體。

作為“覺醒”的主角,詹周氏的思想轉變過程毫無刻畫,“覺醒”的具體行為也荒誕可笑:一個目不識丁的底層女性,在法庭上辯護時竟然不是控訴自己的遭遇,而是背誦作家西林的文章。
這個橋段讓詹周氏的抗爭淪為脫離現實的臺詞表演。除了作家西林的詞句更適合在電影宣傳時被剪輯為短影片傳播,找不出為這種橋段的合理性辯護的理由。
創作者似乎也不相信底層女性具備自我表達的能力,好像他們必須拾精英女性的牙慧才能進行控訴,這種呈現邏輯恰恰淋漓盡致地傳達了對底層女性的蔑視——她們需要被“代言”、需要被“引導”。這或許在某種程度上也透露出創作者自恃為“精英”的傲慢。
至此,案件中本該最精彩、最高潮的法庭審判情節恰恰站在了女性覺醒的對立面。

2
女作家、女囚犯?
不,全是工具人

電影對於本該是正面人物的作家西林的塑造,則充滿了嘲弄意味。假如私下寫作時的短髮象徵“覺醒”,那麼出席社交場合戴上的大波浪假髮就該是暗示她不得不遵循世道。但西林身上絲毫沒有“覺醒”與“不得不遵循”之間的掙扎。
無論是在舞臺上演講時男觀眾“我們不是來看戲是來看你”的調戲,還是與高官輕佻的互動,西林始終一副頗為自得的享受表情。西林的表現反而更像是在坐實雷佳音飾演的警察對她的嘲諷:她並不是真的正義,只是享受被追捧的感覺罷了。
西林的原型蘇青《為殺夫者辯》原文中最有力的幾句呼號,例如:“唯有常受委屈與難堪的人才是永遠心懷毒恨的”“法律須合乎人情”,也被簡化為“不要屈服”、“做自己”、“一個敢於出走的女人有無數種可能”等空洞喊話。可是這些口號只是一句句正確的廢話,對身處絕境的詹周氏毫無意義,對一個不確定能不能活下來的人來說,“做自己”簡直是何不食肉糜。
王許梅更是刻板印象的集大成者。
作為女囚犯,她是讓詹周氏睡在馬桶邊上的霸凌者,也是用蔑稱稱呼其他女囚、並且委身獄警的“放蕩”女子。在劇情的設定裡,她首先要滿足創作者對“女囚犯”的低俗想象,然後當女囚犯的身份不夠用時,又突兀地給她增加知識分子的設定,卻沒有解釋一個思想超前的、與偽政府做對的知識分子為什麼會習以為常地用侮辱性的名稱稱呼其他女人——除非,其實是創作者自己想這麼稱呼。
創作者還試圖透過讓王許梅給詹周氏讀西林的文章、以及安排她被處決的情節來賦予其人物複雜性,最終卻讓王許梅淪為詹周氏背書和“續命”的跳板。
與其說是女性互助,不如說是全員工具人:詹周氏負責視覺奇觀,西林負責喊口號,王許梅負責圓詹周氏不識字卻能背文章的設定。

3
當覺醒淪為噱頭
女性題材何去何從?

電影《醬園弄·懸案》豆瓣開分5.9分,開分後不久,“醬園弄開分5.9什麼壓垮了口碑”成為社交媒體的熱搜話題。
壓垮口碑的因素,從電影情節、邏輯來說,各個差評的論述已經很充分了。但在電影之外,《醬園弄·懸案》口碑崩盤,本質上是創作者對女性議題的消費:他們需要“覺醒”和“女性互助”的時髦標籤來給電影增加噱頭,卻拒絕呈現女性真實的生存困境。
這種別扭在創作者身上也有體現。陳可辛在接受採訪時矢口否認“為了紅利而拍這部電影”,但他卻主動將其宣傳為一部女性題材影片
可是真正的女性題材,絕不是用“命硬”的玄學說辭來解釋她的頑強。真正的女性主義,需要看見詹周氏作為一個“人”的掙扎邏輯,而不是將其呈現為口號的擁躉;需要尊重西林、王許梅的主體價值,而非將其矮化為不合邏輯的“蕩婦”和喊口號的機器。
真正的女性題材,需要創作者理解與共情之後去書寫她們的故事。
可是《醬園弄·懸案》從一開始就錯了。
(文/黃文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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