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最期待?不,年度最失望

《醬園弄·懸案》(以下簡稱《醬園弄》)可能已經提前鎖定了年度最令人失望電影。
本來它是暑期檔陣仗最大的電影,首日排片佔比將近40%,片方和院線都信心滿滿,期待這部全明星鉅作,能拉動低迷的電影大盤。
上映前,這部電影和很多“女性賽道”的賬號合作,宣傳側重點在於“女性覺醒”,“girls help girls”。導演陳可辛本人也曾在宣傳時表示,自己願意跟妻子姓,做妻子背後的人。
作為一部懸疑片,《醬園弄》的宣傳重點沒有放在邏輯、推理和人性黑洞上,轉而營銷愛女標籤,像開飯館的的宣傳廚子會寫毛筆字,底氣不足,只好欲蓋彌彰。
果然上映後,口碑崩盤,豆瓣開分5.9,觀眾的評價沒有迎合片方的想象。這場營銷鬧劇最諷刺之處在於:它本想利用女性主義贏得票房,最終卻成了反女性主義的典型案例。
01.
“愛女”成為遮羞布
《醬園弄》首波口碑崩塌來得比預期還快,就像片中女主角捱打的頻率一樣密集。
被“愛女營銷”騙進來的觀眾們,憤怒地發現,它打著女性題材旗號,卻把”虐女”拍成了全片最大的賣點。
《醬園弄》的原型是民國四大奇案之一的醬園弄殺夫案,1945年,上海醬園弄的詹周氏殺害了自己的丈夫。片中,這場殺夫案以三條敘事線索展開:警察薛至武的調查、詹周氏的閃回、以及西林與王許梅對她的聲援。
這種多線敘事雖在形式上增加了複雜性,但實際效果卻削弱了案件本身的懸疑性。例如,詹周氏的殺夫動機在影片前期已透過閃回揭示,導致後續庭審與調查的戲劇張力不足。
影片採用了“懸置”策略,將案件的次級懸念(如是否存在共犯、分屍手法等)作為敘事動力,但這些懸念多服務於時代隱喻,而非案件本身的邏輯推進。
整部電影更像是一部借案件外殼探討社會議題的型別片,只注重以案載道,不僅忽視懸念搭建和邏輯推理,同樣忽視了詹周氏殺夫案的特殊之處。

章子怡飾演的人物原型詹周氏,一位原本應該充滿故事和情感的角色,被陳可辛拍成了毫無靈魂的捱打機器。
詹周氏長期遭受丈夫的家暴,可以挖掘出很多關於女性苦難、反抗和覺醒的元素。可電影不語,只是一味讓她捱打。
上世紀80年代港產邪典片充斥著類似的表現方式,例如《老虎出更》,鏡頭像打了雞血似的圍著捱打的女人轉圈,全方位無死角地展示淤青和血跡。或許這種拍攝手法在多年前能夠吸引觀眾獵奇,但在2025年繼續這樣做,是不合時宜的。
而家國敘事的過度鋪陳,大大削弱了詹周氏的主體性。影片雖以詹周氏殺夫案為核心,卻試圖將這一個體悲劇昇華為時代寓言,透過警察薛至武的調查、法庭辯論、社會輿論等線索,展現1945年上海的動盪和大時代的風雲。
然而,這種宏大敘事策略讓詹周氏的個人命運被置於時代洪流之中,她的主體性在歷史與社會的宏大框架下逐漸模糊。

章子怡在表演的時候,雖然努力地表現出痛苦和絕望,但無奈角色本身缺乏深度和內涵。她像一個被編劇和導演隨意擺弄的木偶,沒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整個人顯得空洞。
觀眾只能看到一個被虐待的女人,卻無法感受到她內心的掙扎,整部電影只是停留在表面,沒有深入挖掘她的內心世界和背後的社會原因。
最諷刺的是,片中那些施暴的男性角色每一個都形象豐滿。有酒醉打人的丈夫,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鄰居,還有趁機佔便宜的流氓,他們打人時的表情之生動,動機之流暢,把主角章子怡襯托成了會呼吸的道具,詹周氏在片中幾乎唯一的功能,是展示不同款式的傷痕。
預告片裡選取的是女主角的堅毅眼神,正片裡呈現的是女主角的軟弱和傷痕;宣傳稿件裡寫的是”女性反抗”,銀幕上播出的是”女性捱打”。《醬園弄》的內容與宣傳是完全割裂的。
女性在現實中遭遇的困境在電影中得到了另一種再現——成為被剝削、被消費、被用來博眼球的工具。
02.
明星定製作業
《醬園弄》中,很重要的一條線是楊冪飾演的王許梅、趙麗穎飾演的西林與章子怡飾演的詹周氏之間的女性友誼。不難看出電影想要從敘事上展現出女性互助的力量,但在角色塑造與情節設計上,這種表達是失效的。
看上去,楊冪飾演的王許梅,是本片較為完整的角色,有起承轉合。她以獄中“精神導師”的形象出現,透過教詹周氏識字、分享蛋糕等情節,試圖構建一種“底層女性互助”的敘事。
然而,這種互助更多停留在表面,王許梅的背景設計雖為角色增添了悲劇色彩,但其在獄中的“樂觀”與“智慧”卻缺乏足夠的行為動機支撐,使得其角色形象趨於符號化。她為什麼要幫助詹周氏?她為什麼會進監獄?又為什麼上黑警的當?每一點都被輕輕帶過。
王許梅的塑造過程,像是複雜人設的堆積,她有著屬於自己的高光時刻,卻並不是一個完整而豐滿的人物。

西林作為作家,以筆為武器為詹周氏發聲,其造型與臺詞設計(如“女人殺夫,為什麼一定要有一個姦夫”)雖具有先鋒性,但其與詹周氏的互動更多服務於劇情推進,而非真正意義上的情感共鳴。
例如,西林在法庭上為詹周氏辯護的情節,凸顯了女性在公共領域的抗爭,不過,兩人之間的情感聯結缺乏相關鋪陳,顯得單薄。
劇本對西林與其它角色的互動描寫很少,她是性感交際花,也是犀利作家,但像獨立存在於整部電影中的孤島,和其它角色沒有產生有效的化學反應。這也讓她拯救詹周氏的計劃,變得沒頭沒尾,缺乏可信度。

在《醬園弄》這場“女性苦難奇觀”的大戲中,每個女性角色,都是殘缺、斷裂,沒有靈魂的工具人。
從情節設計來看,影片試圖透過三位女性的互動,展現女性在父權社會中的相互扶持。然而,這種“互助”更多體現在“拯救”與“被拯救”的二元關係中。
王許梅與西林對詹周氏的幫助,更多是單向度的“託舉”,而非雙向的情感交流。例如,詹周氏在法庭上的覺醒,更多依賴於西林的輿論聲援與王許梅的獄中鼓勵,而非其自身內在的意志轉變。詹周氏的感受是怎樣的?我們不得而知。
影片雖試圖透過女性友誼的敘事,反思舊社會對女性的壓迫,但其對女性關係的處理卻過於理想化。詹周氏、王許梅、西林各自代表著不同階層的女性,但她們的互動像空中樓閣。女性友誼的平等性與自主性被削弱,女性互助淪為了工具化表達。
真實生活中的女性,不會突然在買菜時朗誦波伏娃,也不會在拯救女性朋友前先寫下兩千字行動綱領。真正的女性力量,從來不需要依靠浮誇的表演來證明。
03.
觀眾要的不是標籤,而是誠意
《2024中國電影觀眾變化趨勢報告》,女性觀眾已經成為電影市場觀影主力。
電影圈逐漸出現了一套新的財富密碼,似乎只要在影評上映前的宣傳期大肆宣揚“女性主義”,就能自動獲得豁免金牌。當觀眾評價片子拍得不夠好,容易被印上反對女性主義的標籤。
《醬園弄》想獲得女性觀眾的支援,卻並不理解和尊重她們的訴求,只簡單地歸為,在片中加入“女性解放”“女子反抗”之類的口號,女性就會被打動,認為它是一部好電影。
但2025年的觀眾已經能夠分清楚什麼是真正的女性敘事,什麼是“偽女性主義”的障眼法。女性主義可以是一個嚴肅的選題,也可以完全不是電影的主題。但它絕對不是商業片的“調味料”。

這幾年在商業上獲得成功的女性電影,都做對了這一點,它們真正地理解了女性觀眾的訴求。
《芭比》展示了現代女性的真實心理:我們要的不是被王子吻醒的公主,而是可以自己開車門、自己買房子、自己決定人生的芭比。芭比那句“我不想當完美玩偶了”,也是替觀眾說的。
《冰雪奇緣》讓姐妹情拯救世界;《海洋奇緣》讓公主自己出海冒險;《瘋狂元素城》讓女主角追求夢想而不是王子;《好東西》講的是女性互助,打造了一個烏托邦,讓不同年齡、背景的女性,在面對困境和挑戰時,能夠互相治癒、託舉。
女性觀眾是透過支援票房來支援女性力量的,不是來看家暴紀錄片的。女性觀眾需要看到女性的主體性,而不是純粹被虐、被拯救。
《醬園弄》的做法,透支了觀眾對女性題材的信任。當越來越多的片方發現“貼女性標籤就能賺錢”時,真正關注女性處境的電影反而會被淹沒在噪音中。
觀眾可能會被騙進電影院一次,但不會永遠被騙。把女性主義當作時尚單品的結果,就是遲早要被時尚淘汰。畢竟在這個連AI都能寫劇本的時代,真誠才是最新鮮的人設。
撰文:烏蠅歌
編輯:汁兒、林藍
配圖:《醬園弄·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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