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friadi Hikma l / Getty Creative 視覺中國 / 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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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礦工聽見礦頂出現“像機關槍一樣”連續“噔噔噔”的聲音。安檢科和幹活的礦工們都在說，要趕緊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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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不遠處已有幾名工人暈倒，井下的領導叫他們去抬人，把失去意識的工友抬到巷道里空氣較流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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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論文統計發現，2001-2021年，中國共發生此類事故490起，死亡3219人，儘管事故數和死亡人數整體下降，但是死亡人數佔煤礦所有事故總死亡人數的比例卻呈現波動式上漲。
文｜南方週末記者 汪徐秋林
南方週末實習生 胡倩 粟滿鶯 邵鎔
責任編輯｜何海寧
2024年1月12日18時許，數輛警車和救護車開進了河南省平頂山天安煤業的礦院。當天14時55分許，平頂山天安煤業股份有限公司十二礦發生一起煤與瓦斯突出事故。當時，十二礦當班入井425人，截至22時，升井380人。
據官方資訊，截至發稿，十二礦事故確定10人遇難，6人失聯，其餘人員全部脫險。目前搶險救援仍在進行，該礦負責人已被公安機關依法控制。
有工友暈倒
十二礦煤礦機電檢修工人石磊（化名）告訴南方週末記者，出事的工作面進風巷離地面約900米，需要先坐罐籠車到地下600米的地方，再步行往下走好幾公里、達到地下900米。十二礦大概有3000人，平時三班倒作業。
外包隊礦工謝海洋（化名）回憶，事故發生前，自己正在井下，剛好看了一下表，顯示為下午2點50分。按照以往，他的升井時間在下午3點左右。不一會兒，他聽見礦頂出現“像機關槍一樣”連續“噔噔噔”的聲音。最開始他以為這是井下準備交接班時放炮的聲音，但很快就意識到“不得勁”，安檢科和幹活的礦工們都在說，要趕緊撤。
煤與瓦斯突出，是在煤井下采掘過程中，在極短時間內（幾秒或幾分鐘），從煤（巖）體內向採掘空間突然噴出大量煤和瓦斯的動力現象。煤與瓦斯突出發生時，有時會在煤體深處發生大小、間隔不同的響聲，有的像炒豆聲，有的像鞭炮聲，有的像機關槍連射聲，有的像悶雷聲。當煤炮聲由小到大、由遠到近、由稀到密時，是較危險的訊號。
據謝海洋回憶，發生煤與瓦斯突出的巷道在自己工作的巷道上方，但十二礦井下的地形像迷宮，巷道黑燈瞎火的，平時只戴著礦燈的他總是記不住路。此前謝海洋總是沿著下井的路回到地面，但這一次他和工友撤離時，發現原路已經被堵死。
出事的巷道編號31090，謝海洋曾經每天都會經過，但這次他經過出事巷道的風門口時，看見“煙大得很”。謝海洋和工友在風門附近吸入了兩口煙，只覺得“乾熱噁心”，甚至想昏倒，與此同時，周圍的溫度也“太烤臉了”，他們不得已退回原先的工作層。
返回工作層後，他決定再往煤礦的深層去。幾分鐘後，謝海洋看到很多礦燈，那是與自己一起幹活的十餘名工友，“班長和工長一直往地上打電話，但是一直佔線”。等待期間，人群中一位瓦斯檢測員用隨身攜帶的檢測裝置查了濃度，發現濃度超標。
下午3點25分左右，通往地面的電話打通了，對方告訴他們，巷道里的瓦斯濃度有些高，別從該處升井。此時不遠處已有幾名工人暈倒，井下的領導叫他們去抬人，把失去意識的工友抬到巷道里空氣較流通的地方。
下午4點左右，他們一行人根據指令，順著運煤的路回到地面。“跟俺一塊幹活的人全部都出來了。”謝海洋回憶，他們沿著運煤帶走了約一個半小時，途中，一些原本用來運物品的礦車被送到地面以下，但沒拉上來人。到達地面後，他看見一些救援人員正在匆匆往下。
當晚，警車和救護車把礦院塞得滿滿當當，謝海洋回到地面後洗了個澡便回了家。他陸續接到好幾個親戚朋友詢問平安的電話，他說自己當時被困在井下，只覺得又餓又怕，心裡“不得勁”：“我就想著，如果回來了，錢擱銀行卡里，要和俺媳婦還有俺媽說說密碼。”
多次被通報處理
在天安煤業十三礦工作的礦工張望解釋，平時礦工下井會帶自救器、定位器、礦燈、食品、扳手鉗子。其中自救器是氧氣瓶，必須攜帶，“一般用不著，用的時候又來不及”。此外，每個班長還會攜帶瓦斯檢測儀器，工作面的頂上還安有瓦斯檢測探頭，工人們下到工作面之前，也會有工作人員檢查工作面的瓦斯數值，數值合格了才能開始工作。
1月12日是張望第一次下井，此前，他的父親、幾個伯父都在這個煤礦裡做過工人。十二礦事故發生後，張望所在的十三礦繼續生產，但是13日當天，煤礦給所有工人發了定位器。
上班前，張望接受了為期10天的安全培訓。他說，礦工們每年都要學習。礦上也會給他們發書。在他看來，礦工屬於高危行業，“要熟悉地下環境，才能知道怎麼逃生”。
在張望看來，煤礦發生瓦斯突出的情況不算罕見，打孔、鑽洞等都有可能引發，所以工人們通常一聽見有動靜立馬跑出作業面，“雷聲、機槍噠噠聲、氣體噴發聲，或者頂板脫落、支架摩擦聲都得跑，小心無大錯”。
12日上午8點左右，石磊下井上班，直到中午1點多下班升井前，都沒出現異樣。根據《礦山安全規程》規定，礦井中的瓦斯濃度不得超過1%，並且在任何作業地點的瓦斯濃度都不能超過1.5%。石磊說，煤礦井下空氣中瓦斯超過0.5%會讓人感到不舒服，瓦斯濃度達到了1%以上有可能發生瓦斯爆炸。當瓦斯濃度在3%-6%時，瓦斯爆炸的可能性非常大。“煤與瓦斯突出一瞬間會有大量噴煤，直接就把人埋了。”石磊說事故發生後，有朋友聯絡不上了，他的心裡很難受。
中國礦業大學副教授張超林2023年發表的論文《我國煤與瓦斯突出機理70年發展歷程與展望》統計發現，2001-2021年，中國共發生此類事故490起，死亡3219人，儘管事故數和死亡人數整體逐漸下降，但是死亡人數佔煤礦所有事故總死亡人數的比例卻呈現波動式上漲。從2001年的3.4%增加至2019年的12.3%和2021年的13.5%。“煤與瓦斯突出理論及防治技術仍無法保障突出事故得到完全遏制。”該論文這樣總結。
公開資料顯示，天安煤業屬中國平煤神馬控股集團有限公司旗下煤礦，其十二礦位於平頂山市衛東區東高皇街道慶莊村，據張望介紹，事發前處於正常生產狀態。
2023年11月16日，國家礦山安全監察局河南局釋出行政執法公示，天安煤業旗下9個煤礦涉及數十項違規被通報處罰。其中十二礦的兩名工人在檢查密閉牆處的甲烷濃度，卻未取得瓦斯檢查工特種作業人員操作資格證，被罰款5萬元；六礦在穿層鑽孔時，瓦斯超限，被罰1萬元。而在2021年河南煤礦安全監察局對十二礦現場監察後認為，該礦存在重大事故隱患，當年7月依法作出責令停立整頓3日的行政處罰。
2024年1月6日，天安煤業的母公司中國平煤神馬控股集團有限公司召開了2024年安全工作會議，制定了煤礦單位零死亡、杜絕煤與瓦斯突出和計劃外高濃度瓦斯超限責任事故的目標。但一個星期後，事故就發生了。
（南方週末實習生李子璇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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