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樣的精神狀態,讓挪威人懸賞通緝一群三文魚

圖片來源:Unsplash
這份懸賞令,發給了一群鮭魚。
撰文 | 二七
審校 | clefable
今年2月,全球最大的三文魚生產商Mowi再次對兩萬多條鮭魚(也就是我們常吃的三文魚)釋出了懸賞。
這些鮭魚都是從養殖場逃脫出去的。起初,Mowi只向挪威漁業局報告有數十條養殖的大西洋鮭Salmo salar)因事故逃逸。然而隨著後續調查跟進,逃逸鮭魚的數量驟增到了27 000條
這些鮭魚的平均重量已經達到了5.5千克,幾乎可以出售了。對於每條逃逸的鮭魚,Mowi給出了500挪威克朗(約合346元人民幣)的懸賞金額。然而,之所以發出這樣的高額懸賞,並不是因為這些逃逸的鮭魚格外金貴,而是為了保護那些生活在當地的野生鮭魚。
圖片來源:Mowi
溯洄從之
在大西洋鮭的整個生命週期中,有兩次重大的生理轉變。一次是魚卵在河流中孵化,孵化出的幼魚通常在那裡生活1~4年,直到經歷“銀白化”階段——這時它們的身體會變成銀白色,代表著它們準備好遷移到海中覓食了。隨後,鮭魚會在海里度過1~3個冬季,再回到出生的河流,在河裡繁殖、產卵。
挪威的河流為全球大約五分之一的大西洋鮭提供了繁殖地,每年約有數十萬條進入繁殖期的鮭魚從海洋返回挪威海岸,這也讓挪威的每條河流都孕育著獨特的本土鮭魚種群。與此同時,大約千倍於這個數量的養殖鮭魚也在人為打造的淡水-海水環境中經歷著同樣的生長過程。在陸地的水箱中,養殖鮭魚的魚卵就在這裡孵化,隨後在淡水水箱或一些河流中的養殖場逐漸長大。隨後,它們也會被送入海洋,生活在懸浮於海面的深水網箱中。只是,總有意外發生。這次Mowi的鮭魚逃逸事故就是由於風暴導致纜繩斷裂,部分網箱沉入了海中。養殖的十萬餘條鮭魚中,有四分之一逃入了海洋。
類似的事故並不算少見,挪威漁業局的統計資料顯示,僅在2025年的前6個星期,養殖場逃逸的鮭魚就已經達到了至少4.2萬條,超過2023年全年逃逸總數的27倍。
圖片來源:Erik Christensen – Own work, CC BY-SA 3.0/wikipedia
與蓬勃發展(逃逸)的養殖業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野生鮭魚的數量正在暴跌。根據挪威漁業局的資料,20世紀80年代中期,每年返回挪威沿海河流繁殖的野生鮭魚約有100萬條,然而這個數字在短短40年後的2023年就跌到了40萬條。
伴隨著野生種群的暴跌,養殖鮭魚對野生種群的影響越來越大。大約10年前的一項全球調查顯示,挪威沿海水域中逃逸養殖鮭魚的平均佔比高達24%。而在少數地區,例如挪威西海岸的Hardanger峽灣,養殖鮭魚的佔比已經高達86%。這樣的入侵已經顯著汙染了野生鮭魚的基因庫。一項覆蓋了挪威大部分鮭魚種群的調查顯示,28%的野生鮭魚種群的基因庫受到了養殖鮭魚的嚴重汙染,其中養殖鮭魚的遺傳成分佔比最高超過了50%,只有33%的種群還未受到影響。
事實上,養殖鮭魚逃逸已經和高密度養殖導致的寄生蟲暴發一起,成為了威脅野生鮭魚數量最主要的原因。
水土不服
雖然養殖鮭魚和野生鮭魚都屬於同一個物種,但養殖鮭魚經過了長期選育,基因組已經和野生鮭魚非常不同了。20世紀70年代,挪威啟動了首個鮭魚的商業育種計劃,他們從瑞典的一條河流和挪威的40條河流中,精心選出了最初的鮭魚品種。從這些鮭魚開始,一代代選育出了我們現在吃到的鮭魚。如今,歷史最悠久的選育計劃已經推進了13代以上。
儘管不同企業會選擇不同的鮭魚品系,但基本的選育方向是類似的:人們先是希望提升鮭魚的生長速率,增加體型,隨後開始關注更多其他具有商業價值的性狀,例如鮭魚性成熟的年齡、對某些傳染病的易感性,還有最重要的脂肪含量與魚肉色澤。
顯然,這些特性都只是為了方便人類食用,對野外生存毫無用處。當養殖鮭魚與野生鮭魚雜交,生下的雜交後代就可能面臨更高的死亡風險。
圖片來源:Unsplash
在雜交鮭魚的諸多變化中,研究者尤其關注它們生命週期的變化。2021年,一項發表於《科學·進展》(Science Advances)的研究利用2010年到2017年從105條河流中採集的六千多條成年大西洋鮭的鱗片,深入研究了養殖鮭魚與野生鮭魚的基因交流如何改變了鮭魚的生長週期。
結果顯示,鮭魚如果具有更多來自養殖鮭魚的基因,會比純種野生鮭魚更早達到性成熟,最多可以相差0.81歲(雌性)和0.67歲(雄性)。同時,具有養殖鮭魚基因的個體生長速率提高了大約14.2%
但改變並非僅限於生長速率。動物學研究中,有一個經典的假說——生命節奏綜合徵(pace-of-life syndrome)假說。這個假說提出,個體在行為和生理上的差異與生命週期有關。那些生命節奏更快的個體生長速度更快,新陳代謝速率更高,同時它們也更傾向於冒險,壽命往往更短。儘管學界對這個假說還存在廣泛討論,但我們的確在雜交鮭魚中看到了類似的效應。
已經有大量研究顯示,與純種野生鮭魚相比,養殖鮭魚和雜交鮭魚的確更具攻擊性,也更加大膽。當研究者模擬捕食者攻擊時,養殖鮭魚和野生鮭魚都會躲到隱蔽處,但養殖鮭魚會更快地從隱蔽處出來。養殖鮭魚的卵的尺寸也更小,由於它們生長速率更快,因此這並不會影響成年養殖鮭魚的個體大小。然而更小的幼魚往往會面臨更多危險,導致它們在野生環境下的死亡率更高
圖片來源:Unsplash
2020年,一項發表於《科學報告》(Scientific Reports)的研究對比了養殖鮭魚、雜交鮭魚和野生鮭魚在不同環境下的存活率。結果顯示,在食物有限但沒有捕食者的和平環境中,三種鮭魚幼年的生存率相似。然而當引入了捕食者後,養殖鮭魚與雜交鮭魚的存活率明顯降低了。轉錄組研究也表明,與野生鮭魚相比,養殖鮭魚的免疫相關基因表達下調,而蛋白質合成和代謝相關基因表達增加。
“那些對環境敏感性降低的鮭魚,可能進食更多,從而生長速度加快。在選育過程中,這增加了被選擇用於繁殖下一代的機會,”挪威海洋研究所的凱文·格羅弗(Kevin Glover)在一項研究中這樣寫道,“此外,想要維持那些對野外生存至關重要的能力代價高昂,例如躲避捕食者的能力。那麼在缺乏捕食者的馴化環境中,這些特徵可能就會在選育過程中退化。”
不見鮭魚
在2024年春季,《衛報》(The Guardian)以“如同末日”為標題,警告挪威沿岸鮭魚數量出現前所未有的暴跌。“鮭魚種群數量已降至歷史低點,”文章開頭處寫道,“此前,挪威奔騰的Gaula河年復一年地吸引著鮭魚和垂釣者。”然而在2024年的春天,鮭魚沒有回來。這一年,挪威中南部的33條河流首次在垂釣季緊急關閉。
挪威 450 條有鮭魚生存的河流中,每條都有其獨特的鮭魚種群。“我們正在用逃逸的養殖鮭魚取代野生鮭魚,野生鮭魚這裡的環境具有獨特的適應性,”挪威自然研究所(NINA)的鮭魚研究員託比約恩·福賽斯(Torbjørn Forseth)說道,  “如果這些被野生與養殖鮭魚的雜交種所取代,那麼你將失去一些極其重要的東西。”
參考連結: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2003-018-0112-9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98-020-58661-9
https://academic.oup.com/icesjms/article/67/4/657/679528
https://www.science.org/doi/10.1126/sciadv.abj3397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5/feb/11/seafood-firm-bounty-escaped-salmon-norway
https://www.theguardian.com/environment/article/2024/aug/29/like-doomsday-why-have-salmon-deserted-norway-rivers-and-will-they-ever-return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環球科學”。如需轉載,請在“環球科學”後臺回覆“轉載”,還可透過公眾號選單、傳送郵件到[email protected]與我們取得聯絡。相關內容禁止用於營銷宣傳。
-電商廣告-
《環球科學》2025年3月新刊

正在熱賣


戳圖片閱讀原文
立即購買

《環球科學》2025年度徵訂現已開啟
戳圖片即可訂閱!
點選【在看】,及時接收我們的內容更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