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宣判之日，李海玉的追兇之路也就真正結束。她想要將弟弟安葬在爸爸的身邊，“哪怕我從這裡抓一包黃土回去，我也要把我弟弟安葬在我爸爸身邊。”
文丨 新京報記者 汪暢 實習生 劉香君
編輯 丨陳曉舒
校對 丨李立軍
出發去湛江之前，李海玉特意剃了光頭。自弟弟李煥平在廣東湛江遇害，已經過去32年，李海玉也孤身追兇了二十餘年。如今，47歲的她頭上多了很多白髮，她說，不想別人看到滿頭白髮。
廣東省湛江市人民檢察院的起訴書顯示，1992年12月22日，易某華與李海玉的父親李中祥因工資糾紛發生爭吵，將其年僅9歲的兒子李煥平捅死，隨後不知所蹤。
為此，李海玉1997年便初中輟學，開始了二十多年的追兇之路。她孤身一人走遍多個省份，去過雲南、貴州、四川、江西、浙江和福建等地，而李海玉最終在老家蹲守到犯罪嫌疑人易某華，為確認其身份並收集證據，李海玉和他網聊3年多，最終在2020年協助警方將易某華抓獲。
2021年2月，檢察院曾因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對易某華作出“存疑不起訴”的處理。李海玉不服並提起申訴，2022年11月，廣東省人民檢察院在立案複查過程中，補充了部分新證據後將案件移交追訴。2024年9月，易某華因故意殺人罪被提起公訴。11月1日，該案在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
10月30日晚，李海玉就從湖南永州抵達廣東湛江，她準備參與庭審，並帶著父親的遺像前來，只為讓已於2014年去世的父親也見證殺害弟弟的兇手伏法，“我想完成我爸爸的使命，希望兇手能被判處死刑。”
11月1日下午，李海玉走出法庭，她介紹，該案宣佈擇期宣判，檢察院給出的量刑建議是死刑。這一建議符合李海玉的預期，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李海玉的追兇之路也就真正結束。她將回家好好照顧母親，並將弟弟安葬在爸爸的身邊，“哪怕我從這裡抓一包黃土回去，我也要把我弟弟安葬在我爸爸身邊。”
出發去廣東湛江前，李海玉將頭髮剃光。圖片來源 新京報我們影片
“是我親手把你送上法庭的”
再次見到犯罪嫌疑人，是在法庭上。二人對質時，李海玉說，“易某華，你記住我李海玉，是我親手把你送上法庭的。”
新京報此前報道，1992年李海玉的父親李中祥和母親王滿妹從老家湖南邵陽來到廣東湛江，他們承包了一個橘園，帶著時年9歲的李煥平和三姐前去，而李海玉等人留在老家。那年的12月22日，他們聘請的工人易某青上門稱少給了三天工錢，而李中祥表示是他三天沒來，二人爭吵後發生肢體衝突，易某青揚言要讓李家斷子絕孫。
兩天後，李煥平失蹤。李海玉和母親曾經以為弟弟是被人拐走了。李海玉家有姐弟6人，她排行第四，弟弟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李海玉記得，自從弟弟出生後，爸爸就經常笑。姐弟兩人相差6歲，但是感情很好，李海玉總愛帶著弟弟玩耍，每年扛著秸稈換了零花錢，都要給弟弟買零食和玩具。而年幼的弟弟，也會張開雙臂說要保護李海玉。
從1997年開始，李海玉就在尋找弟弟的下落。她獨自走遍雲南、貴州、四川、江西、浙江和福建等多個省份，在網上釋出尋人啟事。她曾幻想，有一天弟弟突然回家，帶著孩子喊她姑姑。而在尋親的過程中，她說自己多次被騙，有一次還差點被拐賣。
弟弟出事後，一個家庭變得支離破碎。一家人互相埋怨，姐妹們抱怨父親把弟弟弄丟，母親也抱怨父親非要去湛江做生意。一家人鮮少見面，更不要提一起吃一頓團圓飯。2014年11月，李中祥去世，去世前他將李煥平失蹤的經過再次告知，並囑託李海玉一定要找到易某青。
直到2012年，李海玉偶然得知了易某青的老家住址，對方已經更名為易某華。她懷疑這就是當年父母聘請的工人易某青，李海玉花了四年的時間，才成功在其老家蹲到了他，她假借找工作，成功“臥底”成為其好友，並與其網聊3年多，終於套出易某華就是易某青。
2020年，李海玉協助警方將易某華抓獲。也是到了這時，她才得知了全部的真相。而這些被寫進了起訴書內：1992年12月22日，被告人易某華與被害人的父親李中祥因工資糾紛，到雷州市北和鎮鵝感村李中祥住處討要工錢未果，雙方發生爭吵，經他人勸阻後易某華離開。當天下午，被告人易某華到被害人李煥平就讀的小學，藉口其母親生病需要其回家探望，將他帶走。隨後，在邁車坎村村前池塘裡面的一甘蔗園內，易某華持刀捅刺其左胸部等部位致其死亡後潛逃。
廣東省湛江市人民檢察院出具的起訴書。受訪者供圖
易某華當庭辯稱是“失手”
由於李煥平屍骨並未被找到，2021年2月，檢察院因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對易某華作出“存疑不起訴”的處理。
李海玉回憶，在易某華被作出“存疑不起訴”的決定時，李海玉哭了一整天，一直大喊著“不公平！”直到聲音嘶啞說不出話，甚至需要住院恢復身體。
那些日子，李海玉總是睡不好，她常年和母親生活在湖南老家的農村，“我害怕易某華會來報復我，我要保護媽媽，我沒辦法。”
2022年11月，廣東省人民檢察院出具的《刑事申訴結果通知書》顯示，由於李海玉不服湛江市人民檢察院對易某華作出的《不起訴認定書》，向湛江市人民檢察院提起申訴，本院在立案複查過程中補充了部分新證據，認為現有證據足以認定易某華殺害李煥平的犯罪事實，易某華構成故意殺人罪，故撤銷此前《不起訴決定書》，將案件移交湛江市人民檢察院依法層報最高人民檢察院核准追訴。
湛江市人民檢察院認為，被告人易某華無視國家法律，故意剝奪他人生命，致一人死亡，其行為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之規定，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應以故意殺人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11月1日，該案在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再次見到易某華，李海玉發現他變化很大，相比之前瘦了很多。在法庭，他說自己天天喝酒，逃去過四川等地，最終在廣西被抓到。易某華沒說起自己是否想過自首，只說起有一次在海邊呆了一個晚上，想過要自殺。
庭審時，他始終未曾道歉，但對於起訴書指控的事實沒有異議。
在講述案發經過時，易某華辯稱是失手，“他說是失手，說是扶著李煥平過水溝的時候，不小心摔倒在他的刀上，就劃到了。嚇跑之後又跑回來看，看到他死了才逃跑。他說騙我弟弟出來是想綁架他。”李海玉轉述，易某華說自己當時很年輕，感到害怕，因此也不敢投案自首。而這些說法最終也遭到公訴人反駁，並出示了相關證據。
二十餘年後，再次在法庭上見到易某華，李海玉表示，“想要他被判死刑，我也讓他嚐嚐那種痛。”
當天下午，案件宣佈擇期宣判，檢察院的量刑建議為：死刑。
李海玉說希望還弟弟一個公道。圖片來源 新京報我們影片
重回案發地
開庭之前的一天，李海玉帶著父親的遺像，從湛江出發前往雷州市鵝崗村，在弟弟的墳前進行祭拜。濃濃香火燃燒，李海玉抱著遺像哭泣，嘴裡唸叨著，“我一定要帶你去，他要判死刑。”她坦言此行就是為了讓父親再見一眼弟弟，希望他們和她一同見證兇手被繩之以法。
多年來，李海玉生活的重心就在這件事上。從老家湖南邵陽到廣東湛江，800多公里的路，李海玉來來回回已經不知道往返多少趟。因常年在外，她的兩段婚姻均以失敗告終。而常年在外奔波，也導致其經濟並不寬裕。10月30日，她坐了8個多小時的高鐵，從湖南到達廣東湛江，車票與住宿均由好心人資助。
11月1日早上，李海玉早早來到法院門口，她身著粉色格子大衣，頂著光頭，面對一堆攝像頭，她泣不成聲，並跪下致謝，“謝謝各位的幫助，不然我堅持不到今天。”
生活已然支離破碎。自父親2014年去世後，母親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李海玉說，她有時候一個人念念叨叨，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有時候不吃飯。而家中的其他姐妹，也都有了自己的生活。
李海玉表示理解，有時候想起她和前夫所生的兩個女兒，她有些愧疚，為了追兇，自己常年不在她們身邊，只有父親陪伴著她們的成長。
直到庭審當天凌晨，李海玉還在接受各家媒體採訪。庭審結束後，李海玉說明天還將前往案發現場，她想再次祭奠弟弟。等到宣判之日，李海玉的追兇之路也就真正結束。她想要將弟弟安葬在爸爸的身邊，“哪怕我從這裡抓一包黃土回去，我也要把我弟弟安葬在我爸爸身邊。”
隨後，她便會回到湖南老家，養雞養鴨，好好照顧媽媽。來參加庭審之前，李海玉都沒有將此事告訴媽媽，她怕媽媽一個人出去亂走，走丟了，“媽媽實在是太苦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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