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頭圖由豆包生成,提示詞:中年女性作家
2024年,承蒙秦圈寬容,我釋出了不少文章,“吃”是其中一大主題。
這一年,我寫過魚子醬、鵝肝、黑松露、三文魚,也寫過鴨子、火腿、西瓜、鰻魚、西湖醋魚,分析了川菜、湘菜等菜系當下的發展。
平時,準確地說,幾乎每天,我都會觀看各種美食影片。這些影片中,都是家常菜,看起來色香味俱佳,我常常被那些美食戳中,有時也會被“刺激”到立刻下單。
對於我來說,美食影片帶給我的是心靈按摩,觀看的整個過程中,很沉浸,內心相當鬆弛。
現在看來,我不斷寫出以“吃”為主題的文章,與長期觀看美食影片密切相關。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源泉”,即讀書,比如閱讀《國宴與家宴》——讀這本書,想起一位去世10年的美食作家,瞭解背後的故事,同樣是一種心靈按摩。


《國宴與家宴》的作者是臺灣作家王宣一,她的母親許聞龢(hé)出生於杭州,杭州許家來自浙江海寧的一個名門世家。
此處所謂“國宴”“家宴”,其實都是在家裡舉行,區別在於,王宣一父親工作上與賓客的正式應酬,菜品中不乏“高貴材料”,被孩子們戲稱為“國宴”;親友與小孩的聚會,隨意很多,遂被稱為“家宴”。
王宣一作為美食作家,首先打動我的,是她的工作態度與工作方式。
對於這一點,在紀念王宣一的文章中,她的丈夫詹宏志做了較為全面的記錄:
寫實際正在營業的餐廳其實頗有風險,因為有些餐廳未必穩定,也有時會對寫作者‘另眼相看’,使評論者吃到的和一般大眾並不相同,或者餐廳認得你,讓你有人情包袱,這些都是影響你公信力的種種陷阱。……
宣一很小心,她顯然有些內心的原則,她儘量不讓餐廳(或其他食材店)認得她,總是默默來去。
她也希望她介紹的餐廳有一定的穩定性,每次她篩選過後(不合格的當然就淘汰了),總要連續去個幾次,確定它每次的水平是接近的,她才肯寫它們。
在她篩選期間,她會找各種朋友一起去吃,但到了確定穩定性的時候,常常工作就落到我頭上:有時候我必須一週內連續去一家餐廳三次,有些菜點得一樣,有些則點得不同,但每次她都想多試幾道,我們根本無法消化,最後打包回家,就成了我後來幾天的中午便當……
王宣一把美食評論做得如此認真、精細,且盡力保持客觀,令人肅然起敬。而且,這種認真勁兒也延續至家宴,每次下廚、請客,她都認真講究,每道菜從食材到製作工序,無不嚴格把控。
比如,對於製作細緻的豆沙,在書中,她寫道:
煮紅豆時,一定要在水剛滾開第一次時,掀起鍋蓋,將浮起來的空豆殼撈掉。撈殼的手腳要快,否則蓋子一開,水不到最沸的時候,空殼很快就會沉下去和豆子混在一起撈不出來了。而掀鍋蓋的時間也要算得正好。豆殼若沒撈乾淨,以後怎麼吃,就總會吃到皮渣,所以這道手續是不能省的。
再比如親友盛讚的紅燒牛肉,根據她的做法,挑選牛肉後,第一個步驟是燙洗過一遍血水,然後將牛筋、牛腱的部分加豆瓣醬油和酒分開燉煮,都燉到開始爛的程度關火。
隔天再開火,燉煮到牛筋和牛肉差不多爛的地步,混合之後,放隔夜,第三天再下冰糖大火收幹,這才大功告成。
後來,在杭州“復刻”時,詹宏志坦承:“這道菜很奇特,如今我在兩岸三地的餐廳和家庭,包括杭州這邊,好像都很難看得到再有人用這樣的方式去烹煮牛肉。我想也許是它沒有辦法和現代快節奏的生活很好地配合。”
但另一方面,閱讀時“一同經歷”烹飪的過程,很難不被其認真、耐心、專業所折服。


王宣一提到江浙菜的特點是“隱藏的滋味”,也引起我的共鳴。
2016年,我從北京南下杭州,其後一直在浙江生活,最初幾年,總覺得江浙菜主打赤油濃露,但時間久了,發現確實如王宣一所寫,“在赤油濃露之下,口味是隱藏了多層滋味的”。
在《紅樓夢》中,劉姥姥吃到的茄子即是個典型案例,“表面上是一盤茄子,其實裡面添了雞油、雞胸肉、蘑菇、核果、新筍、五香豆乾、雞爪子等等,是眾多根本看不見的材料去煨去蒸去燜出來的”。
這樣的茄子我們求之不得,但也有不少尋常可見的菜品,“例如說醃篤鮮,例如說二筋一白,其中的百頁、腐皮卷會那麼好吃,當然因為高湯裡的火腿、醃肉、雞骨等等熬出來的滋味”。
再比如紹興的傳統菜鯗蒸肉,將切好的鯗(讀音為xiǎng,一種經過風乾的魚,味鹹)碼在以七瘦三肥的比例剁成的豬肉肉餡上,加些許黃酒,蒸約20分鐘,成就“鹹鮮合一”。
在王宣一看來,江浙菜就是這麼不怕麻煩,江浙人也都很自豪地希望吃菜的人能細細體會個中滋味,這和江浙人“含蓄婉轉而複雜的性格有關”,這是歷史文化的包袱。
從產業視角來看,“隱藏的滋味”也好,“不怕麻煩”也罷,可能都在一定程度上阻礙著江浙菜向外發展。
2023年12月,第一財經透過大資料和多方採訪瞭解到,在中式正餐樣本品牌中,湘菜是門店數最多的菜系,川菜則因其成癮性熱度不減,催生了一批高階化連鎖品牌,還有一些粵菜品牌透過燒臘、煲仔飯等細分品類,加速全國化擴張。
相比之下,江浙菜要“落寞”得多。
不過,一旦喜歡上江浙菜,便會甘之如飴,原本保守的個人味覺也有了新內容,以至於開啟新天地。
王宣一直言:“以前我很不喜歡吃江浙菜,看到一桌子醬油菜色就沒胃口,沒想到後來自己宴客請朋友吃飯,最拿手的還是江浙菜,到館子店裡吃飯,最會挑剔的也是江浙菜……”


2015年2月,在義大利的旅途中,王宣一因突然身體不適而驟逝,年僅59歲。
事發時,她正在用餐。
同行的詹宏志追憶說,“點餐後坐下,王宣一才剛吃了一口,就說頭昏,隨即趴倒在桌面上”。
王宣一的去世,燃起了詹宏志深入廚房的熱情。
說起詹宏志,很多人知道他出版過數十本雜誌,監製過侯孝賢、楊德昌等人的電影,擔任過滾石唱片的總經理,為羅大佑策劃、舉辦了第一場個人演唱會,還創辦過中國臺灣極具影響力的出版品牌和網路服務平臺。
而此後,他熱衷於買菜做飯,並努力“復刻”王宣一做過的菜品,比如紅燒牛肉、白菜獅子頭、海參燴蹄筋、豆沙芋泥等。
詹宏志坦言:“在太太過世前,我沒有認真學習過她的菜系。岳母是杭州大家,做出來的杭州菜是《紅樓夢》的水準。我怕這些味道就這麼失傳了,所以很努力地想要找回太太和岳母擅長的手藝。”
詹宏志稱,他希望這些菜品“倒回來”可以解釋王宣一,“今天雖然你已經沒有機會認識她,但是我希望有一桌宴席可以倒過來從某種程度顯示這個人,好像你認識她一樣”。
“宣一宴”能起到上述作用,但沒法大範圍擴散,因為宴席終歸有限,也總會散場。
但是,王宣一的書寫卻能讓更多人“認識”她,瞭解她,進而被美食背後旺盛的生命熱情所觸動——在她這裡,三餐四季的底色是愛,是暖,是流動、傳遞與共享,帶來的是情緒撫慰,是心靈按摩。
至少,帶給我的感受是如此。
這種感覺,恰如王宣一寫醃篤鮮:
把醃過的和新鮮的這兩種肉放在一起燉湯,再加上百葉結、青江菜或塔菇菜、冬筍等等,熬出一鍋濃濃白白的湯,這就是醃篤鮮了。冬天一碗下肚,全身都暖起來了。
跳出醃篤鮮這一菜餚來看,在這個辭舊迎新的冬日,在普遍“情緒蕭條”的時刻,“全身都暖”的感覺,誰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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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6156 原創首發文章|作者 西門忘我
作者簡介:前媒體人,現自由撰稿人。
參考資料:吳曉波頻道,《專訪詹宏志:火候足時味自美》;24季私享家,《一席自臺北迴歸的海派家宴,藏著失落大半個世紀的杭州味道,和一個跨越四十年的動人故事》;澎湃新聞,《詹宏志和他的“宣一宴”:認真做飯、用心待客》。
開白名單 duanyu_H|投稿 tougao99999|圖片 視覺中國/豆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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