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也要破地獄,活人也有很多地獄

文 | 十三姐
《破·地獄》昨天登頂香港影史華語片票房冠軍,我好久沒有如此期待能早點進影院了。
聽說這是一部沒有人可以不哭著離開影院的電影,好訊息是,很快就會全國上映。
雖然我還沒看過,但我相信關於死亡哲學的好電影一定是非常能觸動人心的,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很多人處在焦灼狀態的光景之下。
順境時思考生,逆境時探討死。這是6500萬年前最後一隻恐龍留給後代們的唯一沒什麼用的基因。
第一個尼安德特人站起來的時候只想著如何通知平原,只有瀕臨滅絕爪哇犀牛每天在岸邊想象自己的28種死法。
可見在這個時候,這樣一部電影橫空出世,來得及時,簡直是直戳群眾的心趴。
現在也沒什麼別的好電影能看了……不是。說點正經的吧,來談談這部電影,和它背後的死亡哲學觀。

首先我特地去學習了一下“破地獄”這個典故的出處。

它是來自佛經的傳說,目連羅漢看到亡母在地獄受苦,便向釋伽牟尼佛祖求助,佛祖幫助他進入地獄去解救母親的亡魂,他用禪杖打破了地獄大門。
破地獄就是活著的人帶領已故的先人脫離九層地獄的束縛。完成“破地獄”之後,亡者會接受閻王審判,閻王是希望王者見到地獄之苦,從而醒悟,放下對塵世的執迷,然後亡者走向新的輪迴之路。
通常的說法是:人的一生只要犯過錯,就要舉行破地獄儀式。
可是誰的一生是一點錯都沒犯過的呢?於是,“破地獄”成為很多佛教信徒必為亡者舉辦的超度儀式。
香港是一個宗教氛圍和藝術氛圍同時很濃的地方,我是從小看香港鬼片長大的,現在香港電影終於跑到了人和鬼的中間,似乎以一種第三方的調停視角在談論生與死。
對鬼說:破地獄了,你別鬧了;然後對人說:別急,你這邊的地獄也好不到哪去。
然後摸摸頭,告訴兩邊:都不容易,互相破一破吧。
對於生和死的信仰,

在香港大多數人看來是人生觀裡的兩大天平,缺一不可,這應該就是這部電影能觸動人心的牢固基石吧。

但生命這件事就算沒有宗教信仰的背書,照樣是每個人都逃不開的關注點。
天人兩隔的時刻,往往是人最能看淡塵世的時刻,卻也是人們更懂珍惜生命的時刻,因為在那些時候我們會覺得“活著才是一切”,人死了什麼都沒有了。

人真的是很自相矛盾的。

我想《破·地獄》背後更深的表達是想說:離去的人已然離去,而活著的人才是真正需要“破地獄”的人。
“破”的是眾生皆苦的“人間地獄”。
我們身邊有化身為各種形式的“破地獄”,幫助我們去掃除障礙,美化生命本身,讓這生命“看起來很美”,讓我們坦然地接受生活在苦難之中。
不過想通了這點之後,反倒也能豁然開朗。既然人生皆苦,但我們自己哪怕搭建起快樂的假象,能搭建一輩子,那也是一輩子。
就如同亡者“破地獄”之後在閻王面前的豁然,通達,見過苦難後還願意活著,這是真的勇士。
在此之前,有部經典的關於死亡哲學的影片《入殮師》,我也是看了好幾遍。
男主人公同樣是在經濟下行、生活沒落、人生低谷之際,機緣巧合地進入無人看好的殯葬行業,他還跟妻子撒謊說自己找了一份“體面的工作”,實際上每天偷偷摸摸上班,去給亡者進行入殮儀式。
做入殮師,可以接觸到眾生相,而且往往是最真實最柔軟最隱蔽的一面。他們把入殮稱為“人生最後一場告白”。
從一開始自己對這份工作的排斥,到後來逐漸意識到對死者抱以尊重,以至親至愛者的姿態去面對,幫助死者體面地完成人生最後一程,也是一件非常崇高的行為。
男主也因為這份工作,開始重新思考人生的意義,因為近距離理解了死亡,於是更理解了“活著”到底是什麼。
探討死亡的影片,就是在探討活著。我們討論死亡,也就是在討論生命與愛。
操作火化爐的大叔,剛送走了開澡堂的奶奶,他說:“死可能是一道門,逝去並不是終結,而是超越,走向下一個旅程,我作為看門人,在這裡送走了很多人,說著一路走好,總會見面的”。
死亡,也許真的不是終結,但卻是能讓人們最願意坦誠相見的一個時刻。
這麼想想,其實不需要那麼悲觀,我們都知道人必有一死,但我們誰不是貪戀塵世呢。
所以,瞭解死亡、談論死亡,不應該成為一種禁忌,反而是對“生”的加持。
活著的人往往愛追求一些懸浮虛無的東西,因為總覺得自己離死亡還很遠,無盡的慾望還遠遠不夠填滿當下。
但入殮師這個行業特別神奇,每天接觸的都是別人以為“還離得很遠”的事情,看到的是人生的B面
每次看《入殮師》的時候,我總會莫名淚目,儘管明明就是一些平實的沉默的鏡頭。
也許這就是因為人與自己的歸處總能存在某種共振吧。
《尋夢環遊記》裡面講:人這輩子一共有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你的心臟停止跳動,從生物角度來說你死了。
第二次是在葬禮上,認識你的人都來祭奠,你在社會上已經死了。
第三次是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死後,你就真的死了,這被稱為終極死亡。

所以,其實“被人遺忘”是真正的一次死亡。這個世上只要還有一個人記得你,你就沒有終極死亡,他知道你來過這個世界,因此這個世界還有你。

此時我更理解了入殮師這個角色的價值,也許他們的職責,就是在“第二次死亡”到來的時候,讓活著的人能更加清晰、更加確定地去記住那個已死的人的樣子,記住送別時的場景。只要他們記得更牢,留下的印象更美好,就能記得更久,“終極死亡”就會來得更晚一些。

這場“人生最後的告白”也正對應了《破·地獄》的英文片名:The Last Dance.

人生的終章,破生,破死,破人,破舊,然後仍需翩翩起舞,活著的人依然要為破自己的地獄而舞。

正如《破·地獄》想告訴我們的:破地獄,不僅是超度亡者,更是普度眾生。
我們會為死去的人“破地獄”,那誰來替我們活著的人“破地獄”呢?
活著的人難以“破地獄”可能是被太多執念所絆,說來說去又繞不開佛理,放下太難了。但是要知道,這恰恰就是一種極大的智慧。
有一座山,物理學家拼了老命爬到了半山腰,抬頭一看,數學家早就站在那裡了。數學家輕蔑一笑,又拼了老命繼續往上爬了一段,抬頭一看,哲學家早就站在那裡了。哲學家鄙視一笑,繼續往上爬,爬到了山頂,抬頭一看,佛學家早就站在山頂上了,只見他都懶得睜眼看一下,張開雙臂,放下一切,一躍而下……這就是佛學的頂級高超和無與倫比,是一切的巔峰,是終極的智慧。

所以我們凡夫俗子怎麼可能放下一切,一躍而下?

我們只能呆在山腳下,抱著自己拼命爭取來的身外之物,手忙腳亂地破地獄,打小鬼。

但這個“地獄”能破嗎?也許能,也許就靠著我們對生命的執念,在無限的“小鬼亂顫”的生活裡儘量遠離骯髒,保持本心,適當放下,再不行就抓大放小唄,然後用自己生而為人的權利去捍衛生而為人,反正最好不要人還活著,已淪為地獄惡魔。

十三姐
魔都高影響力KOL
公眾號「格十三」「十三姐夫」「十三姐的下午茶」
著有《了不起的中年婦女》《了不起的中國媽媽》《帶夫修行》
微博@格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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