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的歐盟議會選舉以右翼大獲全勝而告終,其中極右翼黨團拿到了1/3的席位。繼2016年川普上臺之後,西方世界再次面臨民粹主義危機。

這其實也是歷史的趨勢,2022年我在文章《搖搖欲墜的歐盟》中就提出:冷戰後歐洲的高福利社會,是建立在全球化與多極化之上的,來自美國的廉價國防、來自俄羅斯的廉價能源、來自中國的廉價商品,共同支撐了歐洲的經濟繁榮。然而隨著俄烏戰爭爆發,歐洲被迫在英美和中俄之間選邊站,其左右逢源的經濟戰略遲早會破產,向右轉只是時間問題。
極右翼成為東德地區第一大政黨:

歐洲的右轉,既有現實因素,也有歷史因素。以德國為例,原西德地區更支援親歐主義政黨,然而極右翼的選擇黨卻在東德地區拿到最多的選票。選擇黨遭到歐洲主流政黨排斥,其政策主張包括:
1、退出歐盟,取消對外國補助,恪守財政紀律;
2、廢棄歐元,重新啟用德國馬克;
3、驅逐所有非法移民,禁止穆斯林難民入境;
4、退出北約,反對向烏克蘭提供援助,恢復與俄羅斯能源貿易;
5、拒絕承認對猶太人的迫害,認為這是對德國的誹謗;
不僅如此,希特勒代表作《我的奮鬥》在東德地區重新成為暢銷書。為什麼德國東部和西部的政治傾向會出現那麼大差別呢?
東德地區長期受普魯士統治:

一部分原因在於東德地區歷史上長期被普魯士統治,具有很強的保守主義傾向。早在中世紀時期,歐洲對中東發動了“十字軍東征”,為了與穆斯林世界對抗,德意志人組建了“條頓騎士團”。十字軍東征之後的幾百年裡,條頓騎士團以武力手段在波羅的海沿岸打下一片土地,建立了獨立的國家(期間幾經衰落,一度敗給波蘭)。
16世紀初,歐洲掀起宗教改革運動,為了跟上歷史潮流,條頓騎士團開啟世俗化運動,建立了普魯士公國。之後,普魯士與神聖羅馬帝國境內的勃蘭登堡公國聯姻,正式成為德意志的諸侯之一。
作為條頓騎士團的繼承者,普魯士保留了“紀律、服從、專制”等特點,開啟了“軍國主義”的道路。普魯士總共只有300萬人口,卻能拉出20萬軍隊。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中,普魯士以出兵為條件,從公國升級為王國。在“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中,普魯士成功奪得了西里西亞這一紡織業基地,財稅收入大幅增長。拿破崙戰爭後,普魯士又吞併了半個薩克森和萊茵蘭,並在後者的基礎上勘探出魯爾區煤礦。1870年,在俾斯麥的運籌帷幄下,普魯士擊敗了強大的法國,成功統一了德國,一舉改變了歐洲地緣格局。
普魯士統一德國:

普魯士的成功離不開軍國主義,但這導致普魯士人具有很強的極右翼傾向,信奉種族主義,崇尚暴力,嚮往專制和保守。這跟西德人完全相反,西德人崇尚自由主義,嚮往浪漫的生活,盛產哲學家和藝術家。英國人曾作過評價:“西德人和普魯士人簡直是兩個物種,前者文明而謙讓,後者野蠻而殘暴。”
當然東西德的差異也跟自然條件有關。普魯士大部分是平原,以農業為主,容克地主階層壟斷了大部分社會財富,當地民風相對保守。西德地區具有河運優勢,工商業發動,對外貿依賴程度較高,民風相對開放。
1933年德國選舉地圖(越往東越支援納粹):

納粹黨之所以能上臺,離不開普魯士人的支援。從1933年德國議會選舉可以看出,普魯士地區的民眾對極右翼思潮的認同度非常高,納粹黨在波美拉尼亞、西里西亞、東普魯士等區域甚至拿到了過半的選票。相比之下,納粹黨在萊茵河西岸僅獲得了1/3的支援率。
不僅如此,奧地利具有崇尚藝術和理想主義的傳統,致力於追求絕對完美的世界,容易誕生極端思潮。一戰前,希特勒和斯大林都在維也納生活過,只不過前者接受了極右翼思想,後者接受了極左翼思想。希特勒上臺後,開啟了種族滅絕運動,試圖建立一個純粹日耳曼人國家;斯大林上臺後,開啟了“大清洗”運動,試圖讓階級社會走向消亡,二者聯手造成數千萬人死亡。納粹德國,在某種程度上是奧地利的極端思潮+普魯士的軍國主義組合的產物。
二戰後德國的分裂:

由於德國兩次發動世界大戰,西方國家將普魯士視為萬惡之源。二戰後,為了防止德國重新走上軍國主義的道路,英美蘇法決定肢解德國。其中最好戰的東普魯士被蘇聯直接佔領,改名為加里寧格勒。波蘭則獲得了奧得河以東的德國領土。不僅如此,包括東普魯士、波美拉尼亞、西里西亞上的幾百萬德意志人被全部驅逐,保留德國痕跡的建築也被拆除。另一方面,在英美的默許下,東德與西德獨立建國,且東德保留蘇聯駐軍,實施社會主義改造。
在蘇聯和波蘭的努力下,德國實現了“去普魯士化”。西德在融入西方市場後,成為了一個民主、自由、開放的國家,推崇全球化和進步主義。不僅如此,為了防止極端主義對德國影響,英美蘇規定德國和奧地利不能合併,德國的版圖被限制在很小的範圍。
西德無論人口還是經濟均碾壓東德:

客觀地說,二戰後同盟國對德國的改造非常成功。在剔除普魯士的影響後,德國內部適合孕育極右翼的土壤已經大幅減少,崇尚和平的力量成為主流。在今年的歐洲議會選舉中,儘管極右翼的選擇黨在東德拿到更多席位;但由於東德人口偏少,選擇黨在德國政壇的話語權非常有限。
然而如果德國仍保留二戰前的版圖和人口分佈,法西斯政黨遲早會捲土重來。二戰前德國東部(普魯士地區)人口略少於西部,如果加上奧地利則旗鼓相當。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極右翼政黨能獲得東部大部分民眾支援,就有可能成為德國第一大政黨,帶領德國走向法西斯的道路。
歐洲各國政治光譜:

雖然德國依靠二戰後的版圖劃分,暫時躲過了極右翼的威脅。但其它國家就不一定了。
從目前的選舉形勢來看,極右翼政黨已經執政的國家包括:義大利、匈牙利、斯洛伐克。
極右翼政黨有可能上臺/聯合組閣的國家包括:法國、西班牙、奧地利、羅馬尼亞、保加利亞。
在很大程度上,如今歐洲走向極右翼的國家,基本都是二戰時期的軸心國/法西斯陣營。
二戰時期歐洲軸心國勢力範圍:

二戰時期歐洲的軸心國,除了德國和奧地利外,還包括:義大利、維希法國、匈牙利、羅馬尼亞、斯洛伐克、保加利亞。西班牙雖然沒有正式加入柏林公約,但作為法西斯國家,長期奉行親德政策。
也就是說,這次歐洲選舉除了德國以外,極右翼的勢力範圍和二戰時期的軸心國陣營幾乎重疊,這應該不是巧合。事實上,面臨極右翼威脅的國家,大部分位於南歐,經濟相對脆弱,長期面臨北歐國家吸血,失業率居高不下。另一方面,這些國家歷史上民族主義盛行,具有排外和貿易保護傳統,極右翼上臺並不讓人感到意外。
法國雖然是歐盟核心國家,但歷史上經常在極左翼和極右翼之間搖擺,長期的內鬥對法國國力產生消耗,這是19世紀法國被德國趕超的原因之一。這次馬克龍提前解散議會也是無奈之舉,他在賭三件事情發生:
1、法國國內選舉的投票率會比歐盟選舉高很多,這些就可以利用超高投票率縮小與國民聯盟的差距。
2、法國採取“兩輪投票制”,對小黨天然不利。對於左翼小黨來說,很有可能會在第一輪選舉後被淘汰,面對極右翼的威脅,左翼選民只能把選票投給馬克龍所在的中間派政黨。
3、即便國民聯盟最終贏得議會選舉,法國作為半總統制國家,馬克龍依然可以繼續執政,履行總統所享有的外交和軍事權力,只不過法國可能會變成左右共治的局面。但極右翼掌控內閣後,大機率處理不好法國經濟的爛攤子,這有利於選民對極右翼“祛魅”。
不過馬克龍也有失算的時候,法國的左翼政黨為了阻止極右翼上臺,組建了“人民陣線”,形成左翼大聯合。這使中間派的選票反而有可能在第一輪投票後被分流到左翼。不出意外的話,未來法國內閣只會在極右翼和左翼之間產生。如果是極右翼上臺,預計會推行激進的減稅政策,使法國每年多增加1000億歐元的財政赤字。如果是左翼上臺,馬克龍費九牛二虎之力才推進的“延遲退休”計劃可能會被廢除,長期來看也會加劇法國財政壓力。法國經濟就是爛攤子,未來無論哪個政黨上臺,恐怕都沒有辦法能拿出讓公眾滿意的解決方案。法國政治可能會進入動盪期,政策連續性大打折扣。
近幾十年來全球進入加槓桿週期:

2020年以來,全球債務問題愈發嚴重。英國在脫歐後,經濟長期低迷,保守黨試圖靠減稅的方式推動經濟增長,結果卻引起金融市場恐慌,英債利率飆升,英鎊貶值,時任首相特拉斯被迫辭職。不出意外的話,今年英國大選保守黨將創下另一方面,為了避免美國經濟硬著陸,共和黨開出的藥方是減稅,民主黨開出的藥方是萬億基建,結果導致美國債務上限不斷重新整理紀錄。出於對美元信譽的擔憂,各國央行大幅增持黃金。
我有種預感,全球的債務問題,遲早會成為壓垮經濟的最後一根稻草,被動去槓桿會帶來劇烈地緊縮,屆時沒有哪個國家能獨善其身。
歐盟各政黨主張:
政治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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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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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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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歐主義、中右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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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德萊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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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民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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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步主義、中左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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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爾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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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興歐洲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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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貿易、中間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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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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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與民主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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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歐主義、極右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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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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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守與改革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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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移民、右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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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洛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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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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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保主義、左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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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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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盟有六大主流政黨,偏中間派的是人民黨、社民黨、復興歐洲黨,這三個黨都擁護歐盟,因此喜歡抱團,牢牢掌控對歐盟決策的控制權。綠黨的核心思想是支援環保,呼籲節能減排,這也是為什麼2019年之後歐洲大力推動新能源產業發展的原因。
這裡需要區分的是右翼的保守與改革黨和極右翼的身份與民主黨。義大利總理梅洛尼所在的保守黨雖然反對移民,不贊成新能源政策,但並不反對歐盟。相比之下,法國的勒龐不僅反移民、反新能源、貿易保護,還主張脫離歐盟。在外交政策上,前者支援援助烏克蘭;後者不僅反對援烏,還希望取消對俄羅斯的制裁。
為什麼歐洲會出現極右翼上臺的趨勢呢?除了歷史因素外,也跟經濟有關。
蘇聯解體後,歐洲享受了二十多年的和平與繁榮。歐盟東擴為西歐提供大量廉價勞動力,與俄羅斯的合作則為其帶來豐厚的廉價能源。在很長時間裡,歐盟是全球最大經濟體,如果說美國的強項是金融、網際網路、傳媒、生物,歐盟則壟斷了大部分高階製造業,包括汽車、機械、航空、新能源等。
儘管這一時期歐盟也經歷數次危機,包括1999年科索沃危機(歐元危機)、2010年歐債危機、2015年難民危機,但憑藉雄厚的經濟實力,歐盟總是能化險為夷。雖然2016年出現英國脫歐的事件,但歐盟整體民意依然偏向於建制派。
然而近幾年來,情況出現很大變化。隨著中國產業升級,歐洲人在高階製造業領域的壟斷地位受到動搖。2020年全球爆發新冠疫情,歐美供應鏈陷入斷裂,這帶給中國彎道超車的機會。在綠色革命的背景下,歐盟本來打算將新能源和電動車作為支柱產業,並透過“碳稅”來收割發展中國家財富。然而由於疫情耽擱了兩年,歐盟新能源產業幾乎停滯不前。中國則趁此機會推動“雙碳”政策,無論是電動車、鋰電池、光伏、風電、水電、儲能等產業均取得長足進步,清潔能源發電量躍居世界第一。
在新能源領域,歐洲沒能競爭過中國,這也是為什麼歐盟要動用關稅武器的原因。
到了2022年,歐洲的形勢進一步惡化。俄烏戰爭爆發後,歐盟不僅要大幅上調軍費以應對俄羅斯的威脅,還被迫與俄羅斯能源脫鉤。在失去來自俄羅斯的廉價能源後,歐洲的製造業成本大幅飆升,在國際市場缺乏競爭力。
歐盟各國接收的烏克蘭難民數量:

不僅如此,烏克蘭也成為歐盟財政拖累。數百萬烏克蘭難民湧入歐盟,成為繼敘利亞難民危機之後歐洲又一大負擔。德國、波蘭等國每年必須支付上百億歐元用於補貼烏克蘭難民。雖然烏克蘭人均教育水平尚可,但烏克蘭難民很多是老弱婦孺,由於語言不同,融入當地就業市場較為困難,在短期內很難帶來社會效益。
歐洲農民抗議烏克蘭糧食進口:

為了維持烏克蘭財政收入,歐盟不僅要提供大量直接援助,還必須放開對烏克蘭農產品進口限制。農業是歐盟支柱產業之一,廉價的烏克蘭糧食幾乎打垮了東歐的農業市場。就連波蘭這種反俄國家,其農民也抗議政府的親俄政策。
紅海危機導致歐洲航運價格居高不下:

雪上加霜的是,去年底以來,紅海危機導致蘇伊士運河長期被封堵,駛入歐洲的航運價格翻了數倍。俄烏戰爭後歐洲能源進口重心從俄羅斯轉向中東,然而紅海危機的爆發,使歐洲必須支付更高昂的成本才能從中東進口能源。
可以說,這幾年來歐洲經濟每況愈下。逆全球化、來自中國的競爭、俄烏戰爭、紅海危機讓歐洲人叫苦不迭。在工資沒有上漲的情況下,歐洲人一方面要面臨延遲退休的煩惱,另一方面還要承擔物價暴漲的負擔。對於德國、法國、義大利、荷蘭這樣的核心國家來說,每年還要掏大量錢用於補貼東歐窮國。在這種情況下,極右翼政黨焉能不上臺?
整體來看,歐盟極右翼政黨有三大主張。
第一個主張是反移民。自2015年難民危機以來,歐洲有色人種數量大幅上升,被底層白人視為威脅。
法國球隊有很多是黑人:

由於歷史原因,法國有10%的人口是黑人。法國球隊有很多成員是非洲裔,以至於讓外界人疑惑這到底是一支非洲球隊還是歐洲球隊。
歐盟各國穆斯林佔總人口比重:

歐洲白人的另一個擔憂來自於穆斯林難民。歷史上基督教世界和伊斯蘭世界經常爆發衝突,2015年以來,在歐洲高福利政策的吸引下,中東穆斯林大量湧入歐洲。雖然這有助於降低歐洲的服務業成本,但在右翼選民看來,難民的湧入大幅提高了犯罪率,帶來嚴重的治安問題。相比之下,歐洲更願意接納烏克蘭難民,至少沒有文化和宗教矛盾。
歐洲極右翼的第二個主張是反環保。全球氣候變暖是既定的事實,但這是全人類的責任。相比之下,歐洲保守派選民更關係能源安全問題。
隨著北溪管道被炸燬,德國和俄羅斯徹底走向能源脫鉤,德國經濟陷入負增長。作為對沖,歐洲大量修建液化天然氣接收站,從美國和中東進口能源。法國的日子也不好過,去年在俄羅斯的推動下,尼日爆發政變,新政府宣佈驅逐西方殖民勢力,法國失去了重要的鈾礦供應基地。核電佔法國電力供應70%,這場政變導致法國陷入能源危機。這也是為什麼法國對俄政策轉向強硬的原因,背後都是利益矛盾。
事實上,歐洲雖然缺乏石油和天然氣,但擁有豐富的煤炭。然而出於環保的考慮,過去十年歐盟關閉大量火電站和煤炭礦井,甚至關停不少核電站。在俄烏戰爭的衝擊下,歐洲人愈發渴望廉價、穩定的能源。至於清潔能源,無論是發電量還是穩定性均無法與傳統能源媲美,歐洲的太陽能資源也不是那麼的充裕。在這種背景下,極右翼政黨提出的重啟火電的方案得到很多選民擁護。
電動車曾被歐洲人寄予厚望,但如今電動車市場大部分份額被中美瓜分,歐洲依賴的燃油車反而受到衝擊。擺在歐洲面前的方案有兩個:一個是延長燃油車淘汰時間,取消對電動車補貼,並透過關稅等手段阻止中國電動車進入歐洲市場;另一個是與日本合作,共同開發氫能源汽車,透過另起爐灶的方式在全新賽道完成對中美的趕超。
不管怎麼說,歐洲人對新能源的熱情有所退散,本次歐盟選舉,綠黨控制的席位大幅下降。未來5年歐盟能源政策可能會從新能源切換回舊能源。
歐洲極右翼的第三個主張是貿易保護,透過關稅等手段保護本國產業。在對華貿易上,歐盟加關稅的目的更多是想引導中企在歐洲設廠,施壓的成分更明顯;特朗普加關稅的目的則是為了給本國創造就業,同時削弱中國競爭力,屬於“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
排隊等待出口的中國電動車:

在十多年前,中歐經貿關係合作多於競爭。隨著中國產業轉型升級,形勢發生了變化。歐洲曾經的支柱產業,包括汽車、機械、電氣、航空、化工、新能源,大部分與中國重疊。歐洲曾是全球機床生產中心,如今中國的機床產量佔全球1/3,比歐洲總和還多。汽車產業佔歐盟GDP的7%,為其貢獻了300多萬個就業崗位。如今中國抓住電動車革命的機遇,一躍成為全球最大汽車出口國。十多年前,德國是全球光伏和風能發電量最多的國家,如今這一寶座讓給了中國。
不僅如此,歐盟幾乎錯過了過去幾十年所有的科技革命,以至於如今歐洲人只能吃老本。網際網路革命的蛋糕被中美瓜分、全球半導體生產基地在東亞、中國在新能源產業獨領風騷、美國則搶佔了人工智慧革命制高點。近十多年來歐盟GDP一直原地踏步,接連被美國和中國趕超。歐洲曾經是世界科技革命的引領者,如今下一輪科技革命只會誕生在亞太地區,歐洲人對此充滿失落的心態。
對於中國的產業升級,歐洲人雖然有羨慕的成分,但更多是嫉妒。歐洲的民粹主義者將中國新能源產業的崛起歸功於政府補貼,並以此為由施壓歐委會對中國加關稅。真的是這樣嗎?
事實上,中國新能源產業之所以能後來居上,對歐洲實施全方位趕超,根本原因在於供應鏈優勢,包括土地、資金、人力、物流、採購等等,這是西方國家很難複製的。
1、中國擁有更便宜的徵地和拆遷成本,能為企業提供更合適的選址。由於擔心選票等問題,歐洲拆遷費用較貴,審批環節太多,企業入駐後可能會因為周圍居民抗議無法開工,建設週期過於漫長。
2、歐盟雖然大力支援新能源發展,但其決策效率過於低下,歐委會和歐盟理事會、布魯塞爾和各成員國之間互相扯皮。歐盟的官僚主義經常遭到詬病,各機構動不動就開會,討論沒有意義的內容,很多法案一拖就是好幾年。相比之下中國政策效率極高,從2020年底提出“雙碳”政策到2021年“雙碳”大規模落地,幾乎是無縫銜接,甚至超額完成減排指標。
3、中國的基礎教育非常紮實,每年新增600萬理工科高校畢業生,大幅壓低了製造業勞動力成本;吃苦耐勞的大國工匠們,成為中國保持“世界工廠”地位的底氣。相比之下,歐洲工會勢力發達,工人喜歡透過罷工等手段提出不合理的漲薪要求。不僅如此,歐洲過度依賴福利社會,員工每天平均工作6個小時,享受一個半月的年假,以至於全世界海灘擠滿了曬太陽的歐洲人;一些歐洲企業甚至嘗試推行“一週四天”工作制。如此懶散的社會氛圍,焉能培育出擁有世界競爭力的製造業企業?
中國在基建領域讓世界矚目:

4、近十多年來,中國基礎設施建設突飛猛進,高速公路長度、高鐵里程、電網規模、港口吞吐量等均排世界第一。就連貴州這種山區為主的省份都修建了密集的道路網,發達的基建大幅提升了中國的物流效率。相比之下,歐洲大部分基礎設施年久失修,企業面臨高昂的物流成本。
5、製造業有規模效應和叢集效應。中國製造業佔全球1/3的生產份額,珠三角、長三角等區域數以百萬計的民企構建了全方位的供應鏈網路,上游原材料採購和下游成品供貨極其方便,使很多工業品得以批次生產出來。反觀歐洲,各成員國之間利益難以協調,企業佈局較為分散,發貨週期太長。
這裡以炮彈產能為例。俄烏戰爭爆發後,歐盟為了給烏克蘭籌集炮彈,打算每年生產100萬枚炮彈。炮彈不是什麼高科技產品,生產工序並不複雜。然而由於缺乏原材料(特別是硝化纖維棉,這東西主要由中國生產),2023年歐盟總共生產了30萬枚炮彈,對烏克蘭來說可謂杯水車薪。相比之下,中國憑藉完善的供應鏈,每年潛在的炮彈產能可達到600萬枚,是歐盟的20倍。
所以中國能在新能源和電動車領域對歐盟實現彎道超車,根本原因並不是財政補貼,而是供應鏈優勢,這個是歐盟很難複製的。在俄烏戰爭之前,歐盟尚可憑藉廉價能源抵消中國的供應鏈優勢;然而隨著歐俄能源脫鉤,歐洲製造業為數不多的競爭力也消失了。加關稅並不能解決中歐貿易失衡的問題,關稅戰只會同時削弱中國和歐盟的經濟效率,這是美國樂意看到的。
從根源上來說,歐洲的問題出在供給端,應該對高福利制度適度糾偏。歐洲人在享受豐厚薪資待遇的情況下,平均工作時長卻是主流經濟體中最短的。不僅如此,為了維持高福利社會,歐洲很多國家還制定了較高的企業稅率。如此高昂的人力資本開支和稅負會削弱企業的投資意願,導致歐洲面臨供給不足的問題,損害其製造業競爭力,這種竭澤而漁的高福利模式是難以持續的。因此歐洲應該考慮:限制工會活動、為企業減稅、延長退休時間、縮短年假時長等措施。
當然還有個辦法是引進外來移民,這也是這幾年歐美政客為了壓低通脹在做的事情,畢竟移民更願意從事高強度、低收入的工作。但放開移民限制會帶來治安問題,拜登任期內引進的非法移民,雖然有利於遏制服務業通脹過快上漲,但伴隨而來的是毒品和犯罪問題,引起很多右翼選民不滿,一些低收入白人則認為他們的就業機會被非法移民搶走。歐洲也有類似問題,排外主義在很多社群受到歡迎。
相比於歐美,中國更多面臨內需不足的問題,應該反其道而行之。中國工人的工作強度高於發達國家,但薪資待遇和福利水平卻有所不如。受低成本的生產環境驅動,大量企業投資擴產,盲目新上專案。然而國內需求卻無法跟上供給擴張的步伐,在海外貿易壁壘收緊的情況下,一些行業面臨產能過剩的風險。因此可以考慮如下措施:取消調休、延長假期、落實八小時工作制、限制無效內卷、增加勞動者消費時長、對富人加稅、並將這部分錢用於為窮人提供補貼(比如消費券)、釋放社會消費潛力。
總之,如果想縮減中歐貿易逆差,不能依賴關稅手段,這會導致雙方經濟效率同時受損。歐盟應該想辦法最佳化供給端,增加社會產出;中國應該想辦法啟用需求端,提高居民收入。中歐應共同努力推動全球貿易進入均衡狀態,抵制逆全球化浪潮。
迴歸現實角度,歐洲未來的前景並不樂觀。2020年的新冠疫情和2022年的俄烏戰爭,使歐洲陷入長達四年的經濟衰退。在這種背景下,極右翼上臺是必然趨勢。不僅如此,隨著俄烏戰爭的長期化,未來幾年歐洲將同時面臨地緣和經濟雙重壓力,歐洲右轉是進行時而非完成時。如果烏克蘭問題得不到妥善解決的話,歐盟會有更多成員國出現極右翼上臺的情況。
由於遲遲不能解決經濟危機,德國人選擇了希特勒:

可以參考的例子是1933年法西斯上臺。在1929年大蕭條後,歐洲經歷了長達四年的經濟衰退期,極右翼和極左翼思潮同時湧現,曾經被選民拋棄的納粹黨在德國受到強烈支援。雖然大部分德國民眾並不認可希特勒的種族主義,但在民主和麵包之間,德國人毫不猶豫選擇了後者。
到了1936年,由於歐洲沒能徹底走出經濟衰退,越來越多的歐洲國家轉向極右翼。在西班牙內戰中,佛朗哥擊敗了共和國陣營,建立了法西斯獨裁主義。兩年後,德國出兵佔領捷克,《慕尼黑協定》淪為廢紙,英法建立的“凡爾賽體系”走向瓦解。第二次世界大戰,毀滅了歐洲的財富,也終結了歐洲的光榮。
如今的歐洲,跟1933年的形勢有類似之處。同樣的經歷了持續四年的經濟衰退(新冠+俄烏),同樣是出現極右翼上臺的趨勢。但不同的地方在於歐洲議會仍被中間派政黨掌控,德國極右翼勢力也被主流政黨壓制,爭取和平的力量佔歐洲大多數。
但長期來看,歐洲乃至全人類都存在極大不確定性。過去幾十年,歐洲的繁榮,來自於美國的廉價國防、中國的廉價商品、俄羅斯的廉價能源。如今這些優勢都在發生反轉。假如川普贏得選舉,美國將轉向孤立主義,美國對歐洲的安全保障承諾將遭到削弱,歐盟成員國只能大舉上調軍費。隨著中國產業轉型升級,中歐經貿關係從合作關係轉向競爭關係,在亞非拉等新興市場,面對極具價效比的中國商品,歐洲商品毫無競爭力。另一方面,俄羅斯曾經的夢想是融入歐洲,與德法共同建立歐洲合眾國。然而隨著北約東擴,被逼到牆角的俄羅斯選擇出兵烏克蘭。俄烏戰爭,不僅導致俄羅斯帝國夢碎,也使歐洲失去最重要的能源供應基地。紅海危機則讓歐洲經濟雪上加霜,高昂的運價使歐洲的外貿環境加速惡化。
俗話說“衣食足而知榮辱 倉廩實而知禮節”,反過來也是一樣的。今年的歐盟選舉,中間派好歹還能掌控多數席位,尚有能力阻止極右翼勢力執政。可五年之後呢?如果全球地緣形勢繼續惡化,俄烏從區域性戰爭演繹為全面對抗,歐洲經濟只會進一步衰敗,債務危機可能捲土重來,屆時民意恐怕會更偏向保守和封閉。2025年的德國,2027年的法國,都有可能出現極右翼上臺的趨勢,各成員國之間出現難以彌合的裂痕。在德法軸心瓦解的背景下,歐盟註定風雨飄搖。
展望未來,如果全球地緣形勢繼續惡化,歐洲面臨三大風險(黑天鵝):
1、歐委會主席馮德萊恩連任,為在議會獲取足夠票數,與極右翼政黨結盟。未來歐盟或執行更加強硬的反華和貿易保護政策。對中國加關稅的領域可能會從電動車擴散至光伏、風能、鋰電、鋼鐵等產品,並實施進口配額限制。
2、特朗普贏得選舉,美國實施貿易保護政策,對全球各經濟體加徵關稅。在歐洲右轉的背景下,歐盟可能對美國展開關稅報復,引起連鎖反應。極端情況下,可能會出現類似上個世紀《斯穆特-霍利關稅法》那樣的大規模關稅戰,逆全球化導致各國經濟陷入蕭條,進一步加劇右轉趨勢。
歐洲的分裂:

3、2027年法國大選勒龐上臺,在民意的推動下,啟動脫歐公投。法國退出歐盟並重新使用法郎,德法軸心瓦解。在失去法國的支援下,德國、荷蘭等經濟強國不願再繳納高昂的歐盟會費,主張成立新的以北歐國家為代表的“強勢歐洲”聯盟。另一方面,義大利、西班牙、希臘等南歐難以容忍越來越多的中東和非洲難民,脫歐主義政黨獲得更多席位。隨著俄烏戰爭長期化,東歐和西歐在安全問題上產生嚴重分歧,西歐國家的納稅人拒絕為東歐承擔軍事義務。最終,歐盟走向解體,波蘭、立陶宛、瑞典、芬蘭等國徹底倒向英美,並組建向烏克蘭出兵的“波羅的海聯盟”,與俄羅斯爆發直接軍事衝突。在原歐盟的基礎上,歐洲形成兩大新的集團,一個是以德國、荷蘭等德語圈國家為主的經濟聯盟,並啟用“新歐元”;另一個是以波蘭、波羅的海三國為主的安全聯盟,其目的是防止俄羅斯在東歐的擴張。義大利、西班牙等拉丁語系國家則維持獨立狀態,歐洲共同關稅和一體化成為歷史。
當然了,在這個動盪的世界裡,未來充滿了不確定性。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五年後的世界,一定和現在大不一樣。我們所習慣的全球化、大國均勢、經濟增長等概念可能會被其它因素代替。歐洲的繁榮已經成為過去式,亞太的繁榮還能繼續維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