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的舊金山是一座科學、技術、工程、數學建立起來的城市。

舊金山逐漸成為創業文化與科技創新的代名詞，其迅速增長的經濟證明了學習科學與數學的重要。

也因此，當舊金山聯合學區(SFUSD)在2014年宣佈不再向初二學生教授代數1課程時，大家都感到頗為驚訝。要知道，這可是推特、優步、移動支付Square等高科技公司總部的聚集地。

在學區的新數學課程大綱中，學生們要到高中才會開始學習多項式。

縮減舊金山的數學教育？怎麼不去縮減梵蒂岡的聖經教育呢？

氣憤的父母們在當地廣播電臺和社交媒體上發聲，表達了類似不滿。根據舊金山過去的規定，提早掌握基礎數學知識的中學生可以跳級學習代數與幾何。

舊金山聯合學區堅稱，這一新政策並不會影響其教育水平，而是確保升入高中的學生擁有同樣的數學水平。但許多父母認為這一舉措降低了教育的難度，某位憤怒的民眾在一個請願網站上留言道：“所有人都在談論美國小孩的數學和科學能力不足，而現在舊金山聯合學區還要阻止數學最好的這部分學生進步？”

舊金山中學的數學教育之爭已經不是新鮮話題了。一直以來，教育專家們將代數課程視為一道分水嶺，它將基礎數學與高中數學分開。

是否要讓學生在初二或初三跨過代數這道門檻，看起來似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問題，但它觸及了教育政策的一個基本問題：學校是否應讓提早掌握基礎知識的學生們加快學習腳步，也就是說，讓部分學生落在後面？

據稱，當年努力爭取將代數列入基礎教育的人中，就有一位是長期民權運動家。

1982年，Robert P. Moses發起了“代數計劃”(Algebra Project)，將其作為自己長期推動種族平等運動的延伸。早在1964年“自由之夏”及其之前，Moses 就帶頭在密西西比州為“學生非暴力協調委員會”推動黑人選民登記。Moses在數十年後寫到，獲得高質量教育的機會是不平等的，就如同投票權的不平等一樣，是“國家階級制度赤裸裸的反映”。

Moses還指出，這一點在數學教育上非常明顯。一個技術密集型的經濟和社會對其教育系統最基本的要求是，培養具備高水平計算能力和讀寫能力的人才。代數屬於抽象數學範疇，與純實用數學不同，並不是人們記賬與買單時用得到的。

舊金山聯合學區STEM執行主任Jim Ryan說：“如果回到15或20年前，許多學生甚至不被允許學習代數。他們進入高中後，學習基礎數學、普通數學、消費者數學，這些就夠了，然後就可以畢業了。”

這要歸咎於早期學習追蹤系統，這個系統根據學生在小學及初中展現的數學能力，將他們分散到不同程度的班級中。毫不意外，那些被分入低階班的大部分是非裔、拉丁裔美國人和其他學習能力差的白人。

到了上世紀90年代，全球化和亞洲的經濟崛起使美國在教育上的“滯後”逐漸成為一個重要的政治擔憂。比爾·克林頓在1998年的一場演講中嘆息道：“全世界的中學生都在學習代數與幾何，然而在美國，只有四分之一的學生在高中前接觸過代數。”

進入21世紀以來，人們開始呼籲美國初高中課堂引入更廣泛、更深入的代數教育。1990年，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初二學生上過代數課。20年後，這一比例提高到了二分之一。

說白了，提早引入代數教育會產生兩個問題。首先，課程順序是固定的，這個現實無法改變。無論是否經過教學法驗證，高中學生對高等數學的接受是有一定順序的。如果初二時沒有學好代數1，那麼他們肯定也無法接受代數2、幾何和三角法的課程，而這些知識又是高年級學習微積分的基礎。如果微積分沒學好，那麼在申請大學時就會處於劣勢，導致在STEM方面的職業發展受阻，未來的人生不但沒前途，還註定沒錢途。這些都是讓家長們夜不能寐的煩心事。

且不論其課程順序方面的實際性 ，代數課程需要的是一種與閱讀、寫作、小學抑或初中算術都截然不同的思維方式。

北卡羅來納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Thurston Domina表示：“代數是許多孩子第一次被要求進行純抽象思維，如果要培養優秀的思想家，就應該儘早讓孩子們接觸代數。”

實際上，早期引入代數課程被證明是好壞參半。

縱觀現有的資料資料可以發現，在早期就教授代數課程並不是一個好主意。布魯金斯學會在2013年進行的一次研究中，查看了初二學生入學登記情況和國家教育進展評估(National Assessment of Educational Progress)數學考試成績之間的關係。簡單來說，研究人員們並沒有發現二者之間有什麼聯絡。

最近一次研究則分析了加州的全民代數計劃。2008年，加州強力推進相關政策，要求初二學生的評估考試中必須包含代數內容。但由於這項指令並未完全執行，實施過程時斷時續，在州內各地的落實強度也不一，因此研究人員得以對比了受代數影響程度深淺不同的學生樣本。

令人驚訝的是，他們發現，更早接觸代數的學生，其數學考試平均成績反而出現了下降。並且，下降的程度不容忽視。“經比較得出，負面影響的狀況估計與當年聯邦政府《不讓一個孩子掉隊法案》（No Child Left Behind Act）產生的正面影響程度相當。”布什執政時期針對中學數學課程制定的教育計劃中，早期教授代數的似乎適得其反。

但這並不意味著，代數就會荼毒青少年的思想。事實上，Domina說，對於每個學生而言，及早接觸代數會讓他們有所收穫。

代數教學的結果因人而異。儘管讓初二學生學習如何處理變數是各州共同追求的目標，但各州的課程相異、師資相異，掉隊學生輔導機制也相異。這些不同都會影響到教學質量，無論學生是否學習以及什麼時候學習代數1。

在某些方面，加州“共同核心標準”(Common Core State Standards)正是對這種現實情況的反應。這套獲得46個州認可的學術標準得到了奧巴馬政府的支援，並與2010年正式引進加州。在2012年前，加州教育政策一直奉行早期全員代數計劃。而新的標準則擯棄了這一計劃，建議各地區把中學重點放在代數之前的基礎教育上。

儘管加州已有許多地區正朝著“共同核心標準”前進，但相對於加州其它地方，舊金山完全放棄在初二教授代數的決定有些不一樣。舊金山市郊的各個地區採取了順應核心標準的做法，但由於家長抗議，許多中學現在允許進度超前的學生學習進階版數學課程。

有學者批評道，這一數學教育政策完全背離了因材施教的宗旨，強行將同一套標準施加在不同學生身上。

Katy Tang是舊金山富人區的代表，她對新政策持反對態度，並且經常聽到家長對孩子的教育感到擔憂。她說道：“我聽到了許多家長的憤怒心聲。即將離開這個學區系統的家長歡欣鼓舞，其他家長則想方設法逃離。”

來自舊金山聯合學區的Jim Ryan承認，此次課程改革確實有些大膽:“事實證明，這項政策確實惹惱了一些人。”

Ryan也對舊金山初二學生不再學習代數頗有微詞。共同核心標準更加強調從小就培養對數學的直覺理解。“有千百個理由支援代數進入小學和初中。”

Ryan指出，根據“州立共同核心標準”，初二學生需要學習的數學8課程將包含60%的代數1課程內容。其中包括線性方程式、開方、指數以及基礎函式。新課程還涵蓋了幾何學和統計學的入門知識，這其實已經有些超出初中生能夠掌握的程度了。Ryan認為，這能夠幫助學生們在接觸代數前，建立起數學的基本概念，瞭解數學的原理與目的。

這門課程也叫“代數1”，將在高中的第一年學習。學生們將會學到一系列基礎代數概念，例如二次方程式等，他們還要涉獵一些關於函式建模和定量分析的知識。換句話說，你可以將這門課改成任何喜歡的名稱，但它已經並不是你奶奶輩時所學的“代數1”了。

而學習能力較強的初二學生們，雖然無法跳級超前學習，但老師會鼓勵他們針對目前的知識做更深入的研究。

Ryan表示：“假如一名學生寫完了美國曆史課程關於獨立戰爭的作業，並且完成了閱讀任務，老師不會告訴他‘噢，既然你已經學完了現有的內容，那麼我們現在開始進入1812年戰爭吧。’相反，老師會佈置更多的閱讀和寫作任務，加深你對獨立戰爭時期各個事件前因後果的瞭解。我們可以將同樣的方式運用在數學上，讓學生就每個知識點進行深入研究，而不是一味地向前躍進。”

Ryan建議老師應因材施教，向同一個班級內數學能力不同的學生教授不同的內容，但這會極大地增加老師的負擔。而且，如果尖子生提早完成了作業，他們主動要求增加作業的機率又會有多大呢？

事實上，完全摒棄因材施教也是不可能的，假如所有學生都適用同一種模式，那麼那些數學天才學生一定會無聊至極。

最佳做法是在二者間找到一個平衡點，儘管它們存在一定的矛盾，但使之調和並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不過，學校看上去都還沒找到合適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