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一頭又黑有密的長髮就這樣在我面前甩來甩去,絕不示弱!

這是奴隸社會的第 3898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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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琢玉,諾友,帝都上班族,愛讀書不求甚解,愛碼字自娛自樂,愛畫畫天天向上,育有一個性十足的 11 歲小妞。前半生一路狂奔,人到中年,終於想要慢下來,用一生琢一塊好玉。
女兒迅速戴上黃色的棒球帽,馬尾辮從帽子後面的孔洞中穿出,她急匆匆地跨出門檻,髮梢甩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宛如一尾不肯入網的魚。
每天早晨,這一頭的烏髮都會成為定時炸彈。起床之後,上廁所、刷牙、洗臉、吃早飯,分秒必爭,最後還要在梳頭髮上浪費時間。
女兒 11 歲,已經到了尤其關注顏值的年齡,每天會對著鏡子感慨自己的臉型不夠瘦不夠美,因此要變幻各種髮型,且一定要在前面留兩撮頭髮遮擋嬰兒肥的臉頰。可上學的早晨沒時間浪費在這件事上,她只能在我怒目圓睜的注視下迅速地梳個馬尾出門。
但是,在我的視線之外,她對自己的頭型就有了絕對的主動權。每天回來,她的髮型都和早晨走的時候不一樣,不是盤成雲朵的慵懶髻就是綴著彩繩的蠍子辮。
上個學期,我居然接到老師的電話,“投訴她”每個課間都換髮型,勢必影響到學習。老師的暗示如此明白,作為老母親的我當晚立刻嚴肅警告,並且手起刀落,剪去了她齊腰的長髮——其實也只是剪到了肩部,離我理想的長度相差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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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女兒也哭哭啼啼和我嚷嚷了一晚,還找出一個精美的小袋子把剪下的頭髮仔細包好放在抽屜裡,好像是對逝去長髮的悼念。但其實,她的頭髮長得很快,沒多久就又是一頭濃密的長髮,一切又恢復到從前,只不過她不敢在課間變幻髮型,害怕老師告狀,她的長髮又不保。
女兒長到 11 歲的年紀,從沒去過理髮店。一兩歲的時候,我買了一個嬰幼兒理髮器,在她還懵懂無知的時候,一個大人抱著,一個大人迅速倉促地給她剃頭,因她的扭動哭鬧加上我們零級別的理髮水準,髮型實在沒辦法追求,只能勉強理去長長的頭髮,東高西低,左長右短,甚至夏天直接剃成光頭。
三四歲的時候,女兒已經有明確的自主意識,斷然拒絕這種會造成嚴重“事故”的理髮方式,絕不可能在她清醒地時候理髮。要我說,小女孩留個小辮子也挺好,但是一向短髮的我媽從來不喜歡這“三千煩惱絲”,過一段時間,總會在某個午後,小妞熟睡的時候,我媽瞅準時機就會拿出剪刀……
因為是躺著剪,還要趁著小妞的翻身姿勢,所以剪出的效果自然是“一言難盡”,雖然不可能像理髮器那樣一推到底,露出頭皮,但依然是東高西低、長短不一地不成樣子,每當女兒發現自己的頭髮在不知道的時候短了少了醜了,照例會大鬧一陣,但下次我媽的“黑手”還會再次伸來。
等女兒到了上學的年紀,這種偷偷摸摸地剪髮是斷然不可行了,去理髮店也絕不可能——她不喜歡別人動她的頭髮,女兒就堅持一點——留長髮。留長髮,就有一個梳小辮的問題。
我從小是被媽媽要求留短髮的,手笨,什麼頭型都不會梳,笨媽就有巧手閨女,女兒在這件事上從不給我添麻煩,多複雜的髮型,看兩眼影片就會,然後迅速用自己的頭髮轉出花來,一切就在眨眼之間,我請求女兒為我編一下花,她不幫,說只會給自己梳。
我只能永遠保持著兩個髮型,要麼長髮披在肩上,要麼太長太熱的時候就是馬尾。
▲ 圖片來自作者女兒
我從小就是短頭髮。幼兒園的時候,我實在很羨慕其他女孩的長頭髮,媽媽才允許我留了一段時間,但是她不給我梳辮子,因為每天早晨時間都很緊張,她著急把我送去幼兒園再去上班,有時幼兒園老師給我梳了漂亮的辮子,我就不捨得拆,好幾天就保持這樣的髮型睡覺,直到把髮型睡塌為止。
但即便如此,我的小辮子也朝不保夕,一上小學就被媽媽剪掉了。
媽媽是典型的“婦女撐起半邊天”的紅色一代,聽著激昂的紅歌長大,從小就當男孩使,工作了也事事不落下,她總是一頭短髮,永遠的褲裝,走路急匆匆的,總是很趕的樣子。
她把自己的身體藏在了男人的衣裝下面,在忙碌操勞的歲月中早就忘記了自己是個女人,這模式妥妥地也複製到我的身上。
我從小就被媽媽教育,女孩子要獨立自強,凡事靠自己,男人能做的我們都能做。我也是被當成男孩養的,頭髮總是短到耳朵上面,穿運動裝,凡事要強,學習總是在前面,如果哪次沒考好就必然要付出加倍的努力趕回來。
上了中學,學校的校規不允許留長髮,所有女生齊刷刷短髮,偶有幾個愛美的,也是齊耳短髮,絕不會長過耳朵,再穿一身又肥又大的校服,不論什麼身材都被罩住看不出來,每次我爸在校門口接我放學,都要仔細辨別,否則都看不清男女。
媽媽很喜歡這規矩,不用操心我會分神,我本瘦小的身材逛蕩在大校服裡,一頭和男生一模一樣的短髮,讓我對美對青春對愛情一律無知無視,一心一意搞學習。
直到上了大學,我好像終於從矇昧走入了文明。大一剛開學的時候,我依然是一頭短髮加褲裝進了校門,很快發現,周圍的女生都是長髮,我第一次決定留個長髮試試。
那時候,我的髮質又黑又密,還不似現在的稀疏,我用了一個學期的時間終於留起來的長髮總是迎來室友的羨慕,我才知道,原來我天生有一頭好頭髮呀。
披肩長髮當然要配長裙,我也是在大學才第一次開始穿長裙。之前媽媽看到街上有人穿長裙,總會皺著眉嗤之以鼻地說:這種衣服多礙事,騎車幹活都麻煩!
那時的我,雖然覺得長裙好看,也從沒想過自己能穿在身上,反正媽媽也不會給我買。在大學,我終於有了自主權,第一次買了長裙,我的披肩長髮被風吹起,裙鋸也在風中搖擺的時候,我好像長了一雙隱形的翅膀,迎風起飛。
▲ 圖片來自作者女兒
從此,我就沒再剪短過頭髮,永遠的長髮披肩。我生孩子的時候,在家休產假,蓬頭垢面,一頭長髮像雞窩,尤其是生完孩子掉頭髮嚴重,每次梳頭洗頭都一團一團地掉,就像癌症病人打完化療藥一樣嚇人,我媽看了皺眉說:留長頭髮多礙事,你在家誰看,還不如剪了方便。我已經有足夠的心力抵抗我媽,我不吭聲也不會去剪。我媽說多了看沒效果自然就閉嘴了。
在姥姥家牆上的相框中有一張媽媽結婚前的老照片,照片中媽媽梳著兩條又黑又粗的麻花辮,穿著連衣裙,明媚動人。那張照片大概是媽媽唯一留辮子的照片,此後我再沒見過她留長髮。麻花辮彷彿是她最後的天真,當剪刀咔嚓落下時,所有屬於少女的柔軟都被收進抽屜。
成為母親的她像棵被削去枝椏的樹,只留下筆直堅硬的軀幹對抗生活的難題。我望著相框揣測,那個會編麻花辮的姑娘究竟把溫柔藏在了哪個年輪裡。
考研的時候,我選擇跨專業,每晚在圖書館複習到深夜,有一次我回去的太晚,好像整個校園都沒什麼人了,還感覺身後有聲音,我不敢回頭,拿出手機給媽媽打電話,希望給她傾訴一下自己的辛苦也壯壯膽。
媽媽接到電話,沒有安慰我,反倒說,跨專業是你自己選擇的,你要想考上就要全力以赴,你辛苦是應該的,你要咬牙堅持住。我聽著媽媽電話那頭理智冷靜的聲音,已經沒了傾訴的慾望,因為憤怒我突然大膽起來,想看看是誰在尾隨,正好可以發洩一下情緒,卻發現是一隻野貓,瞬間眼淚掉了下來。
這件事其實我已經忘了,前不久和親戚一起吃飯,媽媽竟然提起,她眼睛溼潤地說:女孩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太難了,更要努力變得優秀,但我當時對孩子要求太嚴格了,都沒心疼一下她。我從未見過媽媽這樣,以前的她從不認錯也不柔軟,不知道媽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反思的,我的眼睛裡也湧出一層潮溼的水霧。
生了女兒之後,我不希望女兒如我小時候那樣被嚴苛的對待,但從小到大的那份堅硬滲到骨子裡,連自己都不知道。我肯定有無數次像曾經的媽媽一樣對女兒嚴格有加,柔情不足。
媽媽以前總是對我說的話,我完全不用喚醒記憶就會脫口而出:女孩要自強、女孩要更加優秀、男孩能做的女孩都能做。我會因為女兒不夠自律氣急敗壞、也會因為女兒不夠勤奮喋喋不休。
但如今的媽媽卻完全變了模樣,我因女兒火氣爆裂的時刻,如果媽媽在場,一定會擋在女兒面前,替女兒擋住來自我的厲色指責。媽媽成了慈祥的外祖母,她從未對女兒兇過,女兒喜歡和姥姥在一起,開心的事煩惱的事,在姥姥耳邊唸叨個沒完,女兒的細小心情都被姥姥牽掛,晚上睡覺前女兒還會跑到姥姥床上去膩一會。我有時會羨慕嫉妒地對女兒說:全家姥姥就對你最好!
女兒安然地享受著這份厚愛,在姥姥的慈祥和媽媽的嚴苛下,自有穩定的核心。儘管我在她眼裡妥妥地是一個“隨時炸毛”的媽媽,她卻有足夠的力量與我抗衡,對我的要求,她可以斷然說“不”,對我的憤怒,她也一樣回之於憤怒,有時,我和她吵著吵著竟然笑了,她的堅持那麼可愛。
每天早上,我面目猙獰地站在她身邊用尖銳的眼神盯著她的時候,那樣子一定是我媽附身,尤其在女兒出門後,我收拾她留在水池裡和地面上的頭髮,一樣要發牢騷:長頭髮真礙事!女兒不會因為我的嘮叨,甚至假借影響長個和學習的理由被我 PUA,不剪就是不剪,不論怎麼恩威兼施都無濟於事,她那一頭又黑有密的長髮就這樣招搖地在我面前甩來甩去,絕不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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