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週刊」原創內容
“AI顛覆教育”的句式已經有些氾濫了,但鮮有人討論實踐的經驗。可汗學院的創始人薩爾曼·可汗(Salman Khan)或許能補上這個缺口,他是最早把人工智慧應用於教育的人之一。2023年,當最新的人工智慧模型GPT-4釋出,可汗學院用GPT-4開發的教學助手Khanmigo同步上線,開始了一場AI教育在美國的實踐。這款教學助手能跟學生對話、提出引導性的問題,也能幫助教師批改作業,以及追蹤學生的學習情況。如今有超過50萬名美國中小學師生在使用這款產品。
薩爾曼·可汗是個技術樂觀主義者,他最初闖入教育界,就與技術的革新有關。這位從麻省理工學院數學、計算機與電子工程專業畢業的學生熱衷於嘗試最新的網際網路技術。2004年,當時還是對沖基金分析師的可汗用雅虎的線上畫板對錶妹進行遠端數學輔導。2006年,他把講解的影片發到剛問世一年的影片平臺YouTube上,結果大受歡迎。一年後,他建立了“可汗學院”網站,成為MOOC時代的先行者。截至2024年3月,可汗學院在190多個國家共有1.6億註冊使用者,是全球最大的非營利線上教育平臺之一。

可汗學院創始人薩爾曼 · 可汗
在接受本刊專訪時,可汗表示,他認為最好的教育就是一對一的個性化教育,無論是在今天做一個輔助學習的虛擬助教,還是十多年前把課程錄成影片,他都希望接近這個目標,而人工智慧將讓個性化教育的成本更低、更普惠。1976年,可汗出生在美國路易斯安那州梅泰裡的一個孟加拉裔移民家庭,和許多並不富裕的移民二代一樣,他沒有錢去上課外輔導班、請家教。在他的新書《教育新語》裡,可汗從他的技術樂觀派角度認為,人工智慧的巨大潛能,將讓所有學生享受到免費家教,並讓教師能夠把更多精力放在交流和啟發學生上。可汗個人認為,AI對教育的影響並非顛覆,而是輔助——在AI的浪潮中,人不會變得更渺小,而是會變得更重要。
可汗新作
三聯生活週刊:你在新書裡提到,OpenAI在向公眾推出ChatGPT之前就找到你,希望在教育領域進行合作。當時,這項技術最打動你的地方是什麼?在哪些方面,你存在疑慮?過去兩年,見證了AI在全球範圍內的快速進步後,你當初的想法發生了什麼變化?
可汗:那是2022年的夏天,在ChatGPT釋出的4個月之前,我收到了一封來自OpenAI的薩姆·奧爾特曼(Sam Altman)和格雷格·布羅克曼(Greg Brockman)的郵件,說他們正在訓練一個新模型,想聊聊釋出計劃與合作。
OpenAI團隊想了解這個模型在教育領域如何應用,想拿到一些積極的案例,而我們這塊經驗豐富。當他們向我演示ChatGPT的時候,沒幾分鐘我就意識到,這東西不僅會改變可汗學院,整個社會都會因它改變。之後,我和幾個同事獲得了試用許可權。那個週末,我感覺自己就像地球上第一批跟外星人對話的人,人生中很少有那種世界即將鉅變的強烈預感。
我一下子就想到AI能發揮作用的兩個點:首先ChatGPT能對話,我們只需要稍加引導就能讓它成為虛擬導師;其次我們能借助AI幫可汗學院快速生成習題、文章和影片這些內容。過了一段時間,我又想到它對教師也會很有幫助。但當時模型的缺陷也明顯,解數學題能力差,還總編造“事實”。這模型未來會怎樣,我當時有點想象不出來,是興奮又有點害怕的。
過去兩年,我看到了模型以驚人的速度進化,我認為GPT-4是第一個真正展示了推理能力的模型,它在對話中扮演的角色之逼真,甚至會讓人相信它的背後是個人類。也是從GPT-4我意識到,人工智慧可以用於欺詐、深度偽造。我認為安全性始終是個大問題,除此之外就是對宏觀經濟和就業的衝擊。

2023年,美國加州帕洛阿爾託(Palo Alto)的可汗實驗室學校,教學專家茱莉亞·道奇在數學和科學課上輔導學生使用人工智慧助手Khanmigo
三聯生活週刊:教育界對AI的反應相比其他一些行業算是比較緩慢的,最初還有很廣泛的抵制,特別是在大學,很多教授擔心學生利用AI剽竊、抄襲,現在這種擔憂還是主流嗎?美國高等教育界,有沒有達成一個關於如何使用AI的共識?
可汗:對AI作弊的擔憂還存在。不過幾乎所有與我交談過的教師都認為,AI已經繞不開了,而且教師們自己都已經在用不同的方式使用這些工具。大家的共識是,得找到一條路,讓學生使用AI並且發揮出它積極的那一面。
但美國的教育界現在還有點不相信AI帶來的改變有多徹底。一些教授對我說,他們能嗅出哪篇文章是AI寫的。我告訴他們,相信我,你嗅不出來的。如果學生對ChatGPT說,“寫篇論文”,那ChatGPT產出的結果的確會有點機械化。但如果這個學生很擅長寫指令,說“不要寫得太正式、太完美”,調整AI的語調,就能不斷接近真人的文章。
我覺得AI不是阻斷教育的路,反而是讓我們有很多條路可走。我們需要確保學生學會如何自己寫作,也要教他們如何用AI寫得更好。這兩項技能都很重要。
三聯生活週刊:除了高等教育領域的AI應用問題,我們也很關心培養未成年人的基礎教育應該如何利用AI。這方面,中國政府已經出臺了非常明確的政策,要求全國的中小學加速普及AI教育。可汗學院在美國也與很多州的中小學展開了合作,你們是如何把AI技術應用在教育中的?效果怎麼樣?
可汗:我們的核心產品是一個學習導師Khanmigo。它為學生答疑解惑,引導學生一步一步思考,它也會把學生提問、學習的軌跡記錄下來,反饋給教師,提示他們關注哪些學生和知識點。
我舉一些試點學校的例子。比如說,在中學化學實驗課上,每個學習小組的桌面會擺著一臺平板電腦,學生遇到不懂的問題,就隨手向電腦裡的Khanmigo提問:“什麼是酸性物質?列舉三種酸以及它們的特性。”換作是以前,這些學生的問題可能無法馬上得到解答,要麼是因為學生不太好意思在眾人面前提問,要麼是因為教師顧不過來。
在英文課上,Khanmigo能充當寫作助教。學生寫作的過程中,可以問Khanmigo,“怎麼改寫比較好?”Khanmigo會在幾秒鐘內給出關於提綱的反饋,並提出改進邏輯的建議,但不會為學生代筆。然後Khanmigo會把學生的寫作過程上傳給老師,還會提示這篇文章是否用了其他代寫軟體。這樣不僅能打擊作弊,而且能提升教師批閱學生作業的速度,讓學生獲得更及時的反饋,也讓教師能更好地瞭解學生的情況,知道他們的強項和弱項。
現在,美國有超過50萬名中小學的學生和教師在用這個產品。不過我們也發現,能很快上手、經常使用它的學生大概只佔15%,另外85%的人則要費點勁,他們還不太會主動用Khanmigo輔助學習。

《時光與你都很甜》劇照
三聯生活週刊:但從反饋來看,似乎很多人都用不慣?
可汗:Khanmigo和ChatGPT有一個很大的不同點,Khanmigo不會直接給出答案,而是會透過發問來推動學生思考。可大多數人提問的時候,就想趕緊拿到答案,不想再面對新問題。這可能是部分原因,但肯定不是全部原因。
我發現好多孩子和成年人,就算註冊了ChatGPT,也不去用。有的是不知道怎麼開始,有的試了一下,對答案不滿意就放棄了。但其實多用一段時間,他們才能發現這個工具的妙處。
我也在反思我們的產品。我問自己,要是一個好的人類導師,會怎麼做呢?我覺得他不會幹坐在房間裡等著別人來問問題,他會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主動說:“給我看看你是怎麼做的”,“等等,你為啥要這麼做?現在你該做這個”。所以,接下來我們得想辦法讓Khanmigo更積極主動,或許還得結合一些新的技術,讓AI能觀察到學生的行為,能看到他們在寫什麼、畫什麼,甚至還能看到他們的面部表情,然後主動採取行動。現在已經有些產品在測試了,我估計大概兩年後,就能有這樣的產品上市。
三聯生活週刊:在中小學教育中討論AI的使用,有哪些需要特別注意的問題?現在的AI還會犯錯,會有幻覺,而基礎教育面對的是一群判斷力不健全的未成年人,這個問題要如何解決?
可汗:我認為考察AI產品供應商的資質很重要。我每天大概能看到5家新的創業公司出來說,他們做出AI家教了,但實際上他們只是把一些技術隨意拼湊在一起。我很擔心那些不過關的產品會損害使用者對AI的信任。所以,我建議教育者和家長選取值得信賴的產品供應商,考察一家公司的安全性、隱私保護和道德原則。
其次,面向兒童的產品應該對家長、教師保持一定的透明度。也就是說,家長、教師不僅能知道孩子們在用AI做什麼,而且當孩子們的舉動有風險的時候,他們能收到AI發出的提醒。
這就跟把孩子送去學校上學是差不多的道理。試想一下,50年前,如果有人說,“嘿,我剛剛辦了一所學校,把孩子送來”,你不會馬上把孩子送過去,你會想知道學校是誰開的、有什麼資質,會去考察它的師資、硬體條件。選好學校之後,你也不會把孩子丟到那裡就不管了。你會想得到學校的反饋,和老師交流:我的孩子表現怎麼樣?我的孩子擅長什麼,不擅長什麼?我在家裡能做些什麼?
所以,好的AI應該是能夠與家長和老師溝通、提供反饋的,進而能促進家長和老師之間的溝通。現在一名老師有時要帶100名學生,很難與家長進行有效的溝通。AI可以扮演一箇中間人,可以幫助解決家長的疑惑、撰寫進度報告,做諸如此類的事情。

《重返行動》劇照
三聯生活週刊:在你的書中,你強調說AI不會取代教師。AI進入教育後,教師的角色會發生什麼變化?我們應該如何看到人類教育者的角色?
可汗:從10年前我就一直主張,教師的角色不是單純講課。如果老師只是站在臺上講一個小時,講完就走,那麼YouTube影片可以比他做得更好——你可以把影片倍速、放慢、暫停、重看。
所以當我創辦可汗學院、錄製教學影片給全世界的學生,我不認為影片會取代教師。教師的角色應該是和學生對話、引導他們討論、一步一步地去刨根問底。一些教師能夠給課堂注入“人”的因素——鮮活的表情、玩笑,夾雜在教學中的互動和遊戲。我認為社會對這類教師的需求是無限的。
有了人工智慧助手處理日常事務,教師們就可以專注於自己最擅長的領域:激勵學生、建立關係,並確保每個人都能感受到被關注和支援——尤其是那些需要額外幫助的孩子。

《盛夏未來》劇照
三聯生活週刊: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確信,“人”的元素對教育是如此重要的?你在創辦可汗學院的教育模式時已經意識到這一點,還是說人工智慧改變了你對教育本質的看法?
可汗:早在我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我就意識到了,我記得坐在小學教室裡,腦子裡飄過一個想法,“這真是一種好不人性化的體驗啊”。我和我的同學們就那樣呆呆地坐著,無聊、迷茫,還得時刻強迫自己保持安靜。那感覺很難熬。
後來我考上了大學,即便是在頂尖學府,也有著類似的感覺:學生幾乎不怎麼與他人交流。當然,大學裡不乏有意思的課程,可更多時候,撲面而來的是無盡的無聊感。在各種高科技還沒出現的時候,我們這套教育體系就已暴露出缺乏人性化的問題。
好在後來情況有所好轉,課堂上的交流與互動開始受到重視。但不管怎麼說,早在可汗學院成立之前,我就意識到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在教育裡是必不可少的。我始終認為,技術再發達,也無法取代人在教育中所發揮的作用。

《天才少女》劇照
三聯生活週刊:在不久的未來,有很大一部分工作,尤其是依賴腦力的白領工作會被AI取代。這個未來顯然會發生在這一代的孩子們身上。你會擔心這個問題嗎?學校教育是不是到了必須變革的懸崖邊上?
可汗:這是個好問題。我的看法是,我們今天看到的很多教育內容仍然是能給學生帶來回報的。
以程式設計舉例。今天AI已經具備不錯的程式設計能力,但是要想把AI寫出的程式碼整合到一起,你自己依然得是一個相當出色的工程師。即便AI是個好員工,你也需要知道怎麼管理他。
寫作也是類似。我發現擅長寫作的人,在AI的輔助下能寫得更好,而不擅長寫作的人,即便用AI也很難寫好,因為他們通常不太清楚自己想表達什麼,也就很難判斷AI多大程度上表達了他們的想法,以及AI寫得好還是不好。
我們傳統教育中看重的技能,比如批判性思維、閱讀理解、數學,還有成體系的學科知識(content knowledge)依然會非常重要。當網際網路和谷歌出現時,有人說,你不需要知道任何知識了,因為什麼都能在網上搜到。但事實證明,掌握體系化知識的人知道怎麼更好地搜尋、提問,以及在腦海中建立起事物之間的聯絡。
因此,這些技能還是重要的,但能不能保證就業?這是另一個很大的現實問題:那些最能幹的白領,藉助AI,他們的生產力將提高5倍、10倍,如此一來,市場對白領的需求量可能就會萎縮。在白領工作之外,我們看到其他領域也在變得自動化:自動駕駛汽車已經在街上跑了,很可能在10年內,駕駛汽車將不再是人類的工作;零售業,這個吸納了最多成年男性勞動力的行業,也在透過人工智慧和自動化減少對基礎崗位人力的需要。傳統的勞動金字塔——底層是技能偏低的體力勞動者、中層是白領、頂層是高技能的知識型工作者和創業家,人數依次遞減——將不再適用,中層和底層的許多工作會被AI替代。
該怎麼辦?我覺得我們眼前有兩條路:一條是顛倒勞動金字塔,讓大多數人能在頂層工作,而要做到這一點,未來幾十年我們要用人工智慧提升一大批人的技能;另一條路是,我相信未來社會會需要更多以“人”為核心的角色(human centric roles),教育的方向應該向著那裡去。
教師就是其中一個這樣的角色。無論Khanmigo變得多好,都替代不了一個好的人類教師——一雙望向你的眼睛,理解你、激勵你的教育者。在醫療保健領域也是如此。AI固然可以幫助醫生下診斷,但是有人類護工在身邊支援你、照顧你,這也非常非常重要。再說到餐飲,完全自動化的“無人餐廳”不是沒有人做過,但沒人想去那種餐廳。
我們人類渴望社會化的體驗。當人們越來越多地使用AI,也會越來越渴望有“人”味的體驗。而且,隨著生產力的提升,社會整體上更加富裕,人們會需要更好的休閒娛樂場所、更好的服務體驗,我認為這些行業會需要大量人才。一個有很強的溝通能力、人際交往能力的人,可能會處於有利地位。我們的教育應該更好地發掘這樣的能力,因材施教。

《重返行動》劇照
三聯生活週刊:個性化教育的理念與多數國家面臨的大規模教育現實存在矛盾。你認為AI對實現我們一直孜孜以求的個性化教育有什麼幫助?
可汗:今天美國的情況是,一個班30多個學生,為了學習進度,即使有很多學生還沒掌握好,教師也會進入下一個知識點的講解。
有了AI導師之後,學生可以用自己的節奏學習。有的學生在剛剛接觸微積分的時候覺得很吃力,然後覺得自己不夠聰明、不適合當工程師或科學家,但實際上,他們只是還沒準備好接觸那些材料,他們還需要打好基礎,假以時日,也許他們會做得很好。我認為許多優秀的人才被埋沒,是因為他們按照規定好的節奏學習,然後迷失其中。AI的出現,可以讓學生多一個家教,更接近自己想要的學習節奏。
我認為將來AI能幫我們識別每個孩子的獨特之處。有的孩子數學不及格,或者寫作有困難,就認為自己什麼也做不好,但事實上也許他超級有創造力、超級有趣,或者有潛質成為最棒的銷售。傳統上,考試成績單上不會顯示一個人的溝通能力、幽默感,但藉助AI,這些特質很可能變得可以識別。
三聯生活週刊:如果讓你想象未來一個理想的教育場景,你的腦海中會浮現出怎樣的畫面?
可汗:如果我們穿越到10年後的未來,走進一間教室,乍一看會覺得差別不大。
但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很深的變化,因為許多改變發生在教室之外:教師的日常任務,包括批改試卷、寫報告,都會自動化;孩子們一邊做功課,一邊就會得到即時反饋,或者乾脆跟自己的功課“對話”,“我該怎麼做得更好?”;家長會收到AI發過來的簡訊,提示他們孩子上一次作業還沒交,這次需要督促一下了。AI還可能跟增強現實技術結合,識別出一場課堂活動上哪些孩子比較投入,哪些孩子需要幫助,然後提示教師可以去找某某學生聊聊。

《追愛家族》劇照
三聯生活週刊:隨著AI越來越強大,很多人開始擔心我們會落入AI的陷阱,過分地依賴AI作為認知世界的手段,而人類的智慧和判斷逐漸退化。你有這樣的擔憂嗎?
可汗:這個問題很有趣。我覺得我們可能會看到兩極分化的情況:有了AI之後,有創造力的人會變得更有創造力,而懶於思考的人也會更懶。
我觀察到的經驗是,一個有創造力的人,他最有創造力的時候,就是和另一個有創造力的夥伴在一塊頭腦風暴的時候。你想,假設我倆都是很天馬行空的人,湊到一塊討論,一個說這主意不錯,一個說那主意很酷,會碰撞出源源不斷的靈感。AI就是一個很有創造力的夥伴。
反之,假設我很懶,而你是一個富於創造的人,我只想讓你幫我把事完成去交差。替我畫幅畫吧?替我寫篇故事!那麼我確實可以縮起來,不用思考了。懶惰的人,會以一種“懶”的方式來用AI。
回到教育。我認為對於那些喜歡想問題的孩子來說,AI是一個很好的夥伴。AI不會像某些沒有耐心、精力不夠的家長或老師那樣說“閉嘴,你沒必要知道這個”,也不會像同齡人那樣譏笑“你為什麼有這麼蠢的想法”。孩子可以不停地向AI提問,而AI會不厭其煩地回應,很好地接住孩子的好奇心,讓他們無限暢想。
但另一方面,有些孩子確實會對AI產生依賴。光是面對一張空白的頁面,就讓他們覺得很難受,寫不出一個字,而AI是個救星。依賴本身不是錯。我覺得我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依賴社會提供的東西而存活。就像你如果把我丟進原始森林裡,我也拿不準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我認為最重要的是,作為人類,我們需要透過創造來獲得價值感、意義感,不滿足於領取社會救濟來存活。所以,比起擔心AI,我覺得更重要的是幫助孩子明白這一點,培養他們主動創造的願望。

《難哄》劇照
三聯生活週刊:你認為AI家教可以促進教育公平。不過,AI的發展在全世界是不平衡的,在同一個社會當中,孩子有沒有條件用AI,用什麼方式用AI,也會因為父母的客觀條件、選擇有所不同。你也提到現在有一些學生在使用人工智慧方面得心應手,但也有一些學生還沒跟上。人工智慧會不會讓人們的差距越來越大?它會帶來新的不平等嗎?
可汗:有一種“教育均等”的觀點是,希望人和人不要在結果上相差太遠,我不贊成這種觀點。
我所理解的“教育公平”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接觸到好的學習資源和工具。當今社會不公平的最大根源之一,就是中產階級和富裕的家庭有能力讓孩子在學校裡待得更久,讓孩子上大學、上研究生院。他們付出的不僅僅是學費,還有幾年不工作的機會成本,這些都是貧窮家庭負擔不起的。
我覺得免費的網課和AI能產生的意義就在於,那些富裕階層用在孩子身上的東西,任何平民百姓都可以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15年前,可汗學院能吸引到很多使用者,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像比爾·蓋茨(Bill Gates)這樣富有、可以僱得起最好的家教的人出來說,“我在給自己的孩子用這個軟體”。
我不想誇大人工智慧對現實問題的解決能力。家庭差異帶來的教育差異,無論在AI出現之前還是之後都客觀存在。哪怕是同一所公立學校的孩子,一些家庭會更加積極主動地參與孩子的生活、向學校要反饋,另一些家庭可能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是我覺得,AI至少讓一部分處於邊緣和弱勢的孩子能享受到跟富裕孩子一樣的學習工具。
我們不必讓跑得快的人慢下來,也不應該要求所有人都成為量子物理學家,或者橋樑工程師、藥學家。但我們要儘可能讓所有人都能接觸到先進的網際網路產品和人工智慧。這也是我們堅持讓可汗學院和Khanmigo保持非營利的原因。
(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25年7期)

排版: 喬木 / 稽核:雅婷
詳細崗位要求點選跳轉:《三聯生活週刊》招實習生、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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