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15家倒閉,真人電影減產,後哪吒時代電影業迎來陣痛期

來源丨娛樂資本論(yulezibenlunt)
作者丨葦箋
圖源丨midjourney
“電影院可能如很多旅遊景點一樣,只有兩個月掙錢?”
“扣除通脹和意外因素,真人電影20年內不可能超過100億。”
“未來中國院線電影市場會從年產400部變為年產50部。”
“比起150億的票房,更重要的近3億的觀影人次,能不能讓他們一年看兩次電影?”
這是在貓眼顯示《哪吒2》預期票房飆到160億後,從業者向我們透露的真實想法。與春節檔期間不少人認為“《哪吒2》救活了影院”的印象不同,《哪吒2》只是延緩了電影院倒閉潮,過去幾年電影行業的不確定性所帶來的影院虧損很難被一部電影改變,影院經理仍有對未來一年片荒的焦慮,半月內至少15家影院的集中閉店更加重了行業擔憂。
同時,在整體產能沒有明顯增加,電影市場馬太效應加劇的情況下,不少公司決定加大動畫電影的投入,目前各電影公司甚至長影片平臺都在加快開發手上已有的動畫電影專案。相較之下則是真人電影投入的縮減。“因為真人明星經常受到輿情影響,動畫電影能‘黑’的地方少多了。”
後哪吒時代,這150億的票房就像滾滾江水,不可避免地席捲每一位影視從業者。

半個月15家閉店
影院進入“陣痛期”
“很難受,今天唰地一下就沒人了。”2月末的一個凌晨時分,小娛見到一位影院經理在群裡無奈地感嘆。
隨著《哪吒之魔童鬧海》逐漸接近預測的最終票房,票房增速明顯放緩,工作日大盤迴落,連續兩週的新片都沒有硬貨,電影放映端市場似乎要進入很長一段時間的“陣痛期”。
春節檔之前業內擔心的影院倒閉潮,還是在2月末3月初到來了。
據娛樂資本論統計,就在近半個月內,至少有15家影院公開發布了閉店通知。大部分影城的閉店原因是租賃合約到期,CGV、盧米埃兩家則是經營計劃調整,很明顯地在有規劃地退出一些市場。
上海盧米埃影城工作人員陳晨告訴娛樂資本論,該影城閉店就是因為房租高昂且整體經營狀況不佳。“我也是透過媒體訊息才知道自家影城要閉店,我們都失業了。影院從2019年開始就漸漸不行了,今年春節檔的《哪吒2》也救不回來。”
像陳晨這樣突然得知影城倒閉的打工人不在少數。
張寧在河南焦作一家影城工作了快6年,最近一週才突然聽到閉店訊息。“商場寧願給我們違約金也要撤店”。張寧告訴我們,該影城自2019年開業以來尚能盈虧平衡,“我們每年都還能發年終獎,說明影城至少是不虧的。”疫情期間,該影城承接醫護人員觀影活動,實現了穩定營收。
今年春節檔期間,張寧能感覺到《哪吒2》真的讓影城開始大幅盈利。據燈塔專業版資料,這家影城今年1至2月票房同比增長40%,兩個月就達到了去年全年票房的70%。
張寧所在的這家影城,也是無數縣城影院的縮影:全年票房越來越向頭部春節檔集中。2023年,該影城全年票房189.5萬,1至2月票房只佔35%,而2024年全年票房141.9萬,1-2月票房已經佔到50%。
突然被通知閉店後,張寧和小夥伴都很迷茫,“在我們這種四線城市,影城數量已經飽和,人員流動也很固定,影城關門之後我只能考慮轉行了。”
同時,張寧也有一種“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心態,“目前看下來,未來幾個月沒有什麼大片定檔,說不定現在離開也是好事呢?”
在閉店影城中,租賃合同到期後選擇不再續約的佔多數。一些影城是與房東協商不下,最終無奈放棄,另一些則是經營不善主動選擇不再續約。
南昌的一家影城原本計劃在去年12月底閉店,合同到期後與房東協商成功,春節檔之後才閉店,今年兩個月的分賬票房已經超過去年一整年的八成以上。
電影市場分析師王先生對河豚君介紹,影院倒閉有幾種情況,一是影管集團本身經營不善。比如大地影院去年被申請破產清查,旗下影院也不得不停業。另一家紅星美凱龍影投之前大量擴張,去年資金鍊斷裂後開始大批停業,從23年年末的37家減少至如今的21家。王先生髮現,這種集團層面經營不善的影城,經常會有新老闆接盤,“一些影城本身經營不錯的,有時甚至店長、店員都沒換,只是重簽了勞動合同。”
第二種情況是單體影院本身有經營問題,“一些從事影院經營的老闆,以前並不瞭解這個行業,可能只是看到這個市場很紅火,手下有筆閒錢,就接手了倒閉影院。如果有現成的裝置,只要結清欠費,就可以用很低的成本收下來。但目前來看,絕大多數原先經營不善的影城,二老闆接盤後再次倒閉的機率也很高。”
據王先生的多年觀察,目前一家影院有人接手後,七成以上完全繼承上家的設施和裝置,“最多換個牌子,地毯和小賣部稍微裝修一下,但放映機、座椅、熒幕是不會換的。剩下三成基本上是重新裝修。”

近期部分影城閉店公告

影院投資人江女士告訴娛樂資本論,《哪吒2》讓她投資的幾家影城今年兩個月票房就超過去年六七成,“這種情況給了我們投資人很大的信心”,但展望未來一整年,她同樣表示擔憂“關鍵還是看3月份之後的影片情況。去年雖然票房不怎麼樣,至少片子多,今年確實有一種片荒感。”
這種心理壓力,甚至讓不少影院投資人想和場地方談新的商業模式,“我能不能只做兩個月的生意,其他時候打包租給婚慶或者酒店辦活動?”
片荒、檔期高度集中以及觀眾低頻次的觀影仍然是行業面臨的問題,至少僅靠一部《哪吒2》還無法解決。
“風火輪過後,一片焦土。”一位影評人如此評價《哪吒2》帶來的“虹吸效應”。春節檔後,接近一個月的時間內再無新片跑出,之前想在情人節檔上映的愛情片或撤檔,或推遲至3月上映。
以上海一家已停業影城為例,貓眼專業版顯示,這家影城自2月5日(正月初八)開始,每天只排《哪吒2》《唐探1900》和《熊出沒》三部影片。《美國隊長4》和《詭才之道》在上映當天匆匆排片後又迅速撤排。2月新片中,目前僅有《美國隊長4》票房超過1億。
受上游影片供給狀況以及過去幾年市場不穩定的影響,未來一年院線端也會面臨調整。
一方面是幾大院線的內部調整。比如揚州一家上影國際影城停業原因是更名為幸福藍海,預計裝修一個月後重新開業。有訊息稱,剛剛閉店的北京豐臺寰映影城和北京華星UME影城均由完美影城接手。
另一方面,更小規模、定位更精準的電影院或許會成為一種新增趨勢。北京萬薈電影城在今年春節檔前剛剛開業,該影院負責人告訴娛樂資本論,他們提出一種接近“社群影院”的概念,影廳控制在5至6個,每廳座位數低於100,與競對影城相比提供更好的服務和更新的裝置,全部採用VIP沙發椅,主要服務於周邊聚集的小區居民。
上述負責人告訴我們,“比起經歷過疫情三年而面臨鉅額虧損的影院,我們這種新開的影院其實心態上更輕鬆。但說到底,影院只是一個終端,最後還是要看上游供給的片子如何。”

真人電影受影響
後哪吒時代的創作秘籍是什麼 
“電影公司今天可能會瀰漫出一種感覺,就是做真人不如做動畫。”電影從業者曉曉一語道出後哪吒時代真人電影的境遇。
更具體來說,動畫電影的不穩定因素要少很多。“在中國現在這個特殊的輿情環境下,會更利於動漫,特別是帶有民族情緒的國漫。真人電影的‘黑水’最為習慣的是抹黑演員,從主創身上找劣跡,動畫電影由於沒有明星出演,這方面的黑點會少很多。”曉曉補充道。
需要明確的是,電影市場中這種意見撕裂的輿情環境存在已久。當208成為明星的代名詞,《逆行人生》等明星出演小人物的電影屢次翻車,普通觀眾對明星演員帶有天生的牴觸與反感。
“現在的觀眾還是蠻挑剔的,比如《封神第二部》其實就一個特效沒做好,故事沒講好,真是特別差也不至於,但就會被無限放大,所以一個片子要做到無可挑剔,確實是很難。”江女士觀察今年春節檔情況後也向我們感嘆。
面對當下的市場環境,曉曉直言,“不考慮通脹或是意外因素,我不太相信會有一部真人電影,在未來20年內能僅憑內容超過100億。但動畫電影還有這種可能。”
據娛樂資本論瞭解,目前各電影公司甚至長影片平臺都在加快開發手上已有的動畫電影專案。《中國奇譚》系列首部動畫電影《從前有座浪浪山》早已官宣2025年夏天上映,追光動畫的《聊齋:蘭若寺》,光線的《大魚海棠2》,元空文化備案的《大聖崛起》以及詠聲動漫的《落凡塵2》都在製作當中。
受春節檔三部真人電影票房不及預期的影響,一位電影公司從業者向我們透露,其所在公司的電影專案會經歷大幅調整,“觀眾只看頭部。好多專案要砍掉,後面沒方向了。”
2025年春節檔以前,電影市場冷熱不均的問題早已顯現,今年《哪吒2》將春節檔票房上限拉高到空前高度,未來頭部檔期集中的趨勢將會愈發明顯。
不止一位從業者擔心,這種頭部效應的過度集中將會反向影響到行業上游的影片生產與供給。“如果有一天中國電影產業證明中小體量影片必虧損,腰部甚至頭部影片才有可能盈利,未來中國電影市場很有可能從年產400部變為年產50部。
到那個時候,電影可能會失去大眾化的特徵,而成為像現在的舞臺劇、音樂劇一樣,僅服務一部分垂類人群的產品。”
前頭部電影公司負責人李林強調,比起140億的票房數字,更值得關注的是近3億的觀影人次,這是電影相較於其他行業所能創造的獨特價值。
“但這3億人次中,有多少是一次性消費,是一年只進一次電影院的受眾?”李林認為,這種不平衡的市場消費習慣將會影響到影院終端經營,“如果到了一年只看一次或兩次電影的情況下,現在1萬多家電影院要減少三分之二大家才能過得舒服。”
“如果單純製作的角度,什麼叫創作的標杆?比如2008年的《阿凡達》大家會覺得是在另一個維度的創作。如果今天《哪吒2》是用AI製作,半年產出,一定會讓行業覺得很興奮。但現在《哪吒2》是靠100多家公司、4000多人,花五年時間,生生往裡面砸時間和金錢,這跟十年前有什麼區別?沒有生產力的提升,資本為什麼要投這種專案?”電影投資人於翔向我們發出心底的疑問。
業內人士都明白,《哪吒2》的票房奇蹟難以複製。在內容質量過硬、同期對手不能打之外,還有更多社會情緒甚至政策層面的推動。“為中國電影‘升國旗’的這種事,經歷了一遍這個情緒就過去了,很難復刻。”
但也有一些電影從業者期望能從《哪吒2》中學習創作上的經驗。
曉曉認為,《哪吒2》做得最好的是“在傳統IP和傳統故事裡面做創新,在原來的舒適區外再做一些延伸。這種創新需要有一個懂得政策紅線的人把握好這個尺度,避免出現不必要的輿情。” 

“我認為今天所有的創作者,無論是導演、編劇、製片都要思考一件事情,如何在主線故事和第一層內涵之外,再找第二、第三層內涵。《哪吒2》就做到了,有友情、母子情,還有個人與天道的對抗,每條線都講得很清楚,最後還加上一個反美的價值觀,不僅做到了老少咸宜,還讓不同的人看到了不同的內涵。”曉曉補充道。

李林則看重《哪吒2》帶給觀眾的“精神撫慰劑”作用,他認為受《哪吒2》爆火的影響,未來會出現多部神話IP改編電影,主要路徑是故事新編加上現代精神內涵,“比如《哪吒1》中的‘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反抗精神和《哪吒2》中‘朝中有壞人’的設定。在如今的時代環境下,這種能給予觀眾精神撫慰的影片才能真正獲得共鳴。”  
《哪吒2》還證明了對於市場來說,“好影片”的定義需要革新。商業電影的創作者需要適當放下“精英視角”,真正瞭解大眾喜好。比如要讓觀眾喜聞樂見的影片,首先就要突破認知障礙,這也決定了只有哪吒、孫悟空這種公版IP才有可能獲得更大範圍的下沉受眾。
在經歷了疫情三年、回暖期和去年又一次寒冬之後,《哪吒2》在短時間內提振了行業信心,但小娛更期待在後哪吒時代,電影行業能快步進入調整期,電影創作端能有更多刀刃向內的自省,電影工業齒輪有更精密的咬合,院線放映端能找到多元的商業模式。這個調整期註定伴隨陣痛,卻是行業健康生態的必經之路。
注: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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