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每個週末,兒子都會早早起床,有時五點半,有時六點,新加坡天還未亮,他揹著相機匆匆到我們床前說一聲:“我走了。”
我和小陳一般都是睡夢中忽然驚醒,只來得及“噢”一聲,又睡死過去。
睡前我會隨便想兩下:如果兒子學習上也這麼努力,早上5點半起來學,該多好啊。
他對觀鳥興趣很足,以前我經常跟他一起出發去觀鳥,每個週末,去植物園,麥裡芝水庫,幾個國家森林公園逛逛。回想起來,一般置身於這樣的場景中,艾文都顯得溫文爾雅,見多識廣,談興十足,是那種誰都會喜歡的少年。
後來因為實在沒法早起,好久沒有跟他同行。
上週日,我打算給他一個驚喜。檢視他的手機定位後,坐地鐵過去找他,想陪他下午一起觀鳥。這幾個禮拜,他一直都在拍同一只翠鳥,同一窩犀鳥。每次給我看照片,我都大惑不解:已經拍過了,還有啥好拍的?
艾文說,因為每次都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呢?
後來想起來,以前每次出門玩,我媽也經常說一句話:這地方你不是去過了嗎?還有啥好去的?
確實很難解釋,我很難跟我媽解釋,我兒子也很難跟我解釋。

直到我一個做野生動物保護的朋友說,因為這是他的大自然朋友啊,朋友嘛,雖然是同一只,每次見,都有不同的變化,看看它是不是結婚啦,生仔啦,跟同伴吵架啦,還住不住同一個地方,有沒有出去旅行,多有意思啊。
哦,原來是這樣。這麼一說,我就懂了。那是他的朋友,朋友看多少次,都不會厭倦。
我出發去看鳥的時候,是下午。艾文的觀念一般會持續一整個白天,從天矇矇亮,到天矇矇黑。我快到的時候,他打電話來說:今天差不多了,準備往回走了。
等他聽說我在地鐵上,臨時改了主意,說,好,那我們去看看那窩犀鳥。
犀鳥我陪他看過一次,還是一個多月前的週末,兩個人過去。看他在小雨中支起相機,給相機裹上雨衣,鏡頭對準路邊那顆犀鳥的巢樹。然後便是無休無止的等待,中間下過大雨,他帶著相機躲到隔壁教堂停車場去。我去附近食閣給他買了兩菜兩葷的盒飯,又帶回兩杯果汁。
去食閣路上,看到一隻碩大的冠斑犀鳥在附近大樹上飛過。
他要拍的是這隻雄犀鳥返回巢洞,給洞裡雌犀鳥餵食的場景。
那次等來等去,雄犀鳥都沒有現身。
後來艾文又去了兩次,帶回一個重要發現,清晨去拍,雄犀鳥一早上能喂五六次。據說這些觀鳥愛好者最想要的照片,是半年產褥期結束,犀鳥夫婦帶著小犀鳥一起出巢的場景。
非常隱蔽,非常難得,很多人蹲了好幾年,一次都沒蹲到過。
我想象了下,這或許就像我記錄我女兒出生的那一刻?那是小犀鳥第一次來到公眾視野,在這之前,誰也沒見過。
不過吧,老實說,犀鳥在我眼裡,實在每一隻長得都差不多。就像小嬰兒在很多人眼裡,也不過是千篇一律的產物。
再說回這一天下午,一齣地鐵站,看到天上烏雲密佈。我心想,還好帶了兩把傘。
犀鳥巢洞外,已經有兩個年紀挺大的老人家蹲守。一個架了相機,一個拿著相機在路邊徘徊。他們看到艾文,其中一個立刻湊過來跟艾文搭話:“小朋友,又來拍犀鳥啊?”
原來艾文還是小朋友,因為家裡還有更小的老二,我常常忘記這點。11歲半的少年,已經一米六出頭,一百來斤重。他有時倔強的雙眼望過來,我經常想:肯定打不過他,這還能叫小朋友?

可在觀鳥愛好者裡,他真的小。在這個場景裡,他顯得又老又小。也跟這些爺爺奶奶一樣架著相機,也一起討論,拍了什麼照片,犀鳥上一次什麼時候來,下一次大概什麼時候來,這個巢洞大概什麼時候建的,裡面又有幾隻幼鳥。
他們管這些叫鳥訊,每一次我跟艾文走在一起,碰到他的同道,互相之間都會打個招呼,互通有無。不過有些同道,在交流完鳥訊後,會把臉轉向我,問點八卦:小朋友幾年級啊?哪裡人?……
艾文不負責這個世俗的部分,只負責大自然的部分。
他跟別的觀鳥者也不太一樣,大爺一直追著問,你有沒有拍到飛版啊?意思是說,有沒有拍到飛翔狀態的犀鳥,這是大爺喜歡的。
艾文喜歡的是觀察,他架好相機後,就會四處摸索一番,到處看看。第一回,撿了一根犀鳥羽毛,告訴我,這是雌犀鳥的飛羽,從洞裡飄出來的,看,很完整。第二回,讓我趕緊去看,巢洞下面草地上,有幾隻小蝙蝠的屍體,應該是雄鳥找回來,雌鳥不想吃的。
我琢磨,可能類似於燉了雞湯給產婦,產婦吃膩了,這油膩膩的,誰一天到晚吃得下去……
第三回,又是一根羽毛,看,這是撿到最完整的犀鳥羽毛。
中間又下了幾場大雨,我有點高興,沒白來,雨傘派上用場了。得知艾文沒有吃飯,去附近麵包店買兩個新鮮出爐的華夫餅,在雨中一口口吃完。
從兩點半等到四點,犀鳥一直沒來,雨時不時下一陣,可是沒人挪窩。這些人從某種意義上,跟那些拍愛豆的狗仔也差不多,很能等,很有不怕苦不怕難的精神。
只有我受不了,在森林公園觀鳥還好,清淨。這回在路邊車子來來往往,實在想不通,犀鳥為什麼要選這裡?不嫌吵嗎?同時腰也酸得要命,又餓,餓得前胸貼後背。
四點鐘萌發退意,覺得這鳥應該不會來了。艾文讓我聽,雌鳥是不是在叫?雄鳥一定會來,可能它想多找點食物,可能路上躲雨耽擱了,但它肯定會來的。
朋友說,她曾經在零下十九度的東北,坐在冰面上等過一整天虎頭海雕,人都凍麻了,但是無怨無悔。
相比起來,新加坡犀鳥的蹲守情況,真是享福。走路五分鐘就能去食閣買果汁買盒飯,旁邊還有個能躲雨的教堂。
但是站了整整兩個小時,我實在堅持不了,跟艾文提了好幾次,我得回去了,必須找個什麼地方坐一坐。他邀請我坐在馬路牙子上剛下過雨,路牙還是溼的。
後來艾文終於鬆口,好吧,你走吧。最後又說了一句:它應該馬上就來了。
我對兒子的話,向來不信。每次他告訴我很快,很快洗澡,很快吃飯,很快做作業,常常一個小時都沒挪窩。
這次剛坐上地鐵,每個毛孔都能往外噴射出疲憊時,艾文打電話來,說:犀鳥來啦,五分鐘內來了兩次!第一次我沒拍到影片,第二次拍到了。
我在地鐵熙熙攘攘的人潮中,聽著他興奮的嗓音,心中五味雜陳。
原來再堅持五分鐘就好了,原來觀鳥真的有門檻。
帶著極其疲憊的身體回家,艾文在半小時後興奮殺回家,第一句話便是,你真該留下來,親眼看看那犀鳥!
這一刻我對他有點敬畏之情,他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從這個下午開始,他已經不是我隨便能讀懂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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