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當童模後,親媽更焦慮了

孩子們天真無邪,但圍繞孩子的各種心思就沒那麼單純了。機會與套路並存的童模圈子,讓童模家長們成為被圈在其中的最焦慮的人。
作者 | 崔斯也
編輯 | 詹騰宇
題圖 | 《愛的接力棒》
本文轉載自公眾號新週刊(ID:new-weekly)
“不玻璃心,我家孩子能當童模嗎?”
在社交媒體,你一定刷到過這樣的標題。發帖的人曬出自家孩子照片,期待得到稱讚,但往往引來網友們毫不留情的評價。
這背後或許是身為父母者的一句真誠發問,但大多時候,網友會將其視為“寶媽們的濾鏡”。它一度成為了流量密碼,被一部分玩梗的網友稱為“那句話”。
在社交網路的推波助瀾下,兒童模特正前所未有地進入內卷時代。“成為童模”是一些家長和孩子的心願,也順勢成為一部分人的牟利手段。
2月18日,即將滿7週歲的女孩悠哈結束了為期一週的短劇拍攝。
悠哈媽媽在朋友圈裡發文:“今日份《小公主》殺青。演了這麼多女主,還是第一次演大女主,劇本對一個六七歲的孩子來說挑戰很大。”劇組二十多人的合照,悠哈坐在中間C位。
悠哈拍了快30個短劇了。在過去的兩年裡,她已經從童模圈的新人變成了短劇領域的熱門小演員。每隔幾天,就能看到悠哈媽媽在朋友圈裡釋出女兒的拍攝行程。

(圖/受訪者提供)

悠哈一家是浙江湖州人,她的父母都是個體戶。兩年前,悠哈參加當地的模特興趣班。有一次興趣班老師說,有一家服裝廠的“訂貨會”需要一些小朋友到場做服裝模特,悠哈就去參加了。
由於她在那場活動中表現亮眼,一位童模家長加了悠哈媽媽的微信。這位家長兼職做童模經紀人,朋友圈塞滿了童模的通告。
於是,悠哈媽媽帶女兒嘗試“勇闖童模圈”。她先是準備了圈內基本的”童模三件套”——模卡、自我介紹、作品集。“模卡”指的是機構拍攝的一組照片,價格從幾百到幾萬元不等;自我介紹是一段影片,孩子需要對著鏡頭展示自己;作品集則是一切可以拿出來展示的片段,包括照片、影片。
準備好三件套,悠哈媽媽滿懷信心地為悠哈投遞簡歷,但並沒有想象中順利。大半年過去,她投遞的通告幾乎一次也沒有中,最多的一次,她一天投出了二十多個,但一個也沒中。這讓她難免焦慮。
那段時間裡,悠哈偶爾接到一個廣告,全家人跟工作室陪明星一樣集體出動,爸爸做司機,奶奶做保姆,媽媽當經紀人,報酬往往只有幾百塊,還沒有全家出一趟門花費多。
據悠哈媽媽總結,市場上的童模拍攝專案,主要分為六大類:訂貨會、釋出會、廣告、平面、影視、寄拍。其中平面對孩子的顏值要求比較高,需要孩子在外形上具備大眼睛、白皮膚、小臉、髮量多的優勢;而影視則需要孩子有更豐富的表現力,劇組通常會讓孩子先在家錄影片“試戲”。
隨著悠哈媽媽的堅持海投、陸續接單,悠哈逐漸有了更多資源和渠道,2024年8月悠哈因為參演的一部短劇意外爆紅,成為了炙手可熱的短劇小演員,接到的短劇拍攝邀約越來越多。去年她拍攝的童模專案超過100單,其中大多數是廣告和影視專案。
目前,悠哈的片酬在每天3000元左右。這些短劇大多在幾天內就要拍攝完成,每天拍攝時間長,且大多在外地。
為此,悠哈媽媽放棄了自己的工作,全職成為這位7歲小明星的經紀人。
“景嶼長得太帥了,可以去做童模。”
從孩子兩三歲起,媽媽小雨就常常聽到這樣的話。大眼睛、小臉、白皮膚,今年四歲半的景嶼,有一張洋娃娃般精緻可愛的臉。

(圖/受訪者提供)

平時,小雨會在社交賬號上“曬娃”,評論區裡幾乎都是稱讚孩子的話。去年,有人私信她,表示自己是重慶本土的兒童攝影機構,希望景嶼可以幫他們拍一組樣片,費用全免。
隨著這樣的“上門邀請”逐漸增多,景嶼誤打誤撞地進入了童模圈。小雨和丈夫都做電商的,一家人生活在重慶,平時時間相對自由,因此小雨一有空就留意各種童模拍攝專案。
然而,才接了三個單,小雨就遭遇了一次不愉快的經歷。
重慶當地一名自稱“戚老師”的童模經紀人,打著招募想做童模的素人小孩的旗號,為他們提供拍攝機會。戚老師與童模家長們有一個口頭協議:前三次合作都沒有報酬,作為試用拍攝,後面再接單,則可以拿到費用。
2024年12月,小雨和戚老師第二次合作,專案內容是一部短劇。拍攝之前,雙方約定的拍攝時長是一到兩個小時,結果拍了近六個小時,一直到夜裡十一點多。小雨心疼孩子,有點不滿,在微信上跟戚老師說,時間太久,孩子太辛苦,專案明明有報酬,經紀人卻自己把錢吞下來。她並還告訴對方,下次不再合作了。
戚老師則態度強硬:“吃不了苦拍什麼戲?”“做了十年經紀人,第一次遇到不懂感恩的。你們缺這個錢是不是?”他告訴小雨,會把聊天記錄、孩子的身份資訊發到所有經紀人和劇組群,讓大家“避雷”。
其他童模家長私下勸小雨,戚老師和另一名被叫作“王老師”的經紀人,兩人幾乎壟斷了重慶的個人童模市場。如果拒絕他們,本地的合作機會基本就沒有了。
但小雨感覺自己只是“突然覺醒了”:“我為什麼要去卷一個四歲的小朋友呢?如果他很開心那可以,但如果影響到他休息的時間,我接受不了。”
她開始反思當初讓景嶼進入童模領域的決定:“說實話,第一次接到這種所謂的商拍,照片出來的時候,你是會比較虛榮的,會覺得孩子很厲害。但是短暫快樂之後,並不能給景嶼帶來一些成長。所謂娛樂圈、文藝圈,可能還是需要一些家長的資源。”
在社交媒體上,隨手搜尋就能發現有不少以“童模經紀”為頭銜的賬號。和戚老師類似,他們大多是背後沒有機構和組織的“個人經紀人”,屬於資源鏈條的“中間商”,他們招募的也都是像景嶼這樣沒有資源、誤打誤撞入行的個人童模。相對應地,市面上如BB7等主流童模經紀公司,走的則是類似藝人簽約的流程。
據小雨說,戚老師們每次拍攝的報酬和內容都是口頭承諾,從來沒簽過任何合同,也沒有保險等相應保障。這些經紀人也幾乎不會出現在拍攝現場,對接的過程只是把家長推到一個又一個群裡,對很多專案的具體情況根本不瞭解。
悠哈媽媽說,在童模市場上,基本沒有獨家單子,原本也不必被“中間商”控制:“單子都公開透明的,只是有沒有資源的問題。我也可以說啊,我今天開始收會員費,說這幾個孩子條件不錯,每個人給我三五千,我推你們上廣告。但其實我有的單子別人那裡也有,你不用給我交這三五千,只要客戶選中你,你一樣能拍。”

悠哈在片場。(圖/受訪者提供)

沒有資源、渠道的童模和家長們,幾乎完全處於行業鏈條中弱勢一方。小雨說,從景嶼進入童模圈子至今半年多的時間裡,收益只有200元。
在不對等的需求、不透明的行業背景下,容易滋生各種亂象。比如,有的一部分人會以“提供童模機會”為由賺錢;有的稱自己是童模經紀公司,如果簽約需要先交一定的費用;還有的則會在商場或者街道上偽裝成“星探”,告訴家長“你的孩子很符合童模的條件”,可以報名參加專業的培訓,之後推薦孩子去參加影視活動。
去年9月,悠哈開始上小學。為了不影響她的學業和社交,悠哈媽媽推掉了五十多部短劇邀請,從9月到11月,每個月只接一兩部劇。悠哈媽媽希望這些拍攝能成為女兒的人生體驗,而不是一種過早開始的工作。
相比於女兒的快樂和輕鬆,很多焦慮都是媽媽在承受:“對孩子來說,這就是一個好玩的東西。有沒有被選上、做哪些準備、會拿到多少報酬……她都沒有概念。但這些事情都需要我來做。”
悠哈媽媽是那種會盡可能提前做好準備的家長。如果拍廣告,她要先問清楚現場拍攝的內容,拍多久,是不是要準備衣服,會在家裡幫悠哈預演排練內容。
拍短劇當天,她會早早把女兒叫起來,跟她說今天要拍哪幾場戲,過一過臺詞。悠哈不懂的地方,她提前去跟導演溝通。除此之外,進組時她要照顧女兒日常的生活起居。大部分劇組為了壓縮拍攝天數都得熬工作時長。為了保證女兒的睡眠,悠哈媽媽只能壓縮自己的睡眠時間,很多時候,每天只能睡兩三個小時。
“真的超級累。我以前做房地產營銷的,那時候其實工作強度也蠻大的,經常會出現三四個月、甚至半年都不休息一天那種情況。但是我覺得那都沒有我現在帶她累。雖然不是經紀人,但我和經紀人沒什麼區別了。”
悠哈媽媽甚至總結出作為一位童模家長需要“三顆心”——不忘初心、保持平常心、拒絕嫉妒心,“如果做不到,千萬不要讓你的孩子做童模!不是孩子不行,而是你不行。”
悠哈媽媽偶爾會在網上發些悠哈做童模的相關內容,很多家長私信她,問自己的孩子能不能做童模,表現力怎麼樣。她很能理解家長們的心情,對於那些看熱鬧的,評論其他孩子”難看“”演技差”的網友,她覺得應該互相理解,發這種惡評實在沒什麼必要:“喜歡看就看,不喜歡你就別看唄。”

(圖/短劇《小公主》劇照)

如今小雨已經不再對兒子做童模有過多的期待。她總結道,當他們真的走近童模圈子,才發現可能連重慶都走不出去:“我們就是因為身邊的朋友說得太多了,就說小朋友好帥,可以做童模,就會有一點動心。”
關於成為童模的驚喜和嘗試過去後,小雨還是希望孩子能以常規的軌跡成長,她和丈夫反思後覺得作為一個普通家庭,更多地想要培養景嶼健全的人格,多運動、學習。希望他長大了以後,能夠有更多可以選擇的行業,不要搞得‘傷仲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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