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婆婆一起打離婚官司:我被家暴13年,她被家暴40年|親密之訴08

大家好,我是陳拙。
今天,我給大家介紹一位新的律師作者張赫拉。“赫拉”是希臘神話裡婚姻保護神,尤其保護已婚的女人。

張赫拉很倔強,離婚類的案子只代理女方,從來不代理男方。即便是在當下經濟不好,同行競爭壓力大的時候她也是如此。因為她出生在一個傳統家庭裡,父親其他兄弟們生的都是男孩,而她作為父親的獨生女,她和母親遭遇過許多不公平的待遇。
她在大學畢業工作幾年後辭職法考,終於成為了一個律師,每接一樁離婚案,都是幫助了一個女人解決終審的難題。她的故事也會在親密之訴這個系列裡,陸續和大家見面。
今天是她的第一篇故事,和其他委託不同的是,一次委託,她拯救了兩位女性。
兩個女人都是全職媽媽,多年來生孩子、照顧丈夫,全身心地圍著小家轉。同時兩人長年遭受家暴,與社會隔離、家庭的財產隔離。
這兩個女人是一對婆媳。
張赫拉知道她們的經歷時,差點被氣得吐血。她讓兒媳婦先一步想明白了,必須離婚。而這位兒媳最後說,她不止要把屬於自己的財產都拿到手,還要幫婆婆離婚。
陳可依的眉毛與眼睛之間,有一道很長、很深的傷疤。從傷疤向外蔓延的縫合線,細細密密,狹如髮絲。
她告訴我,這是第一次被老公家暴時留下的,已經十幾年了。
家暴的原因很簡單,簡單到讓人難以置信:飯菜不合胃口。
老公薛明乾在毆打陳可依時,把她推向了電視櫃。她迎面磕了上去,流了好多血。她磕到櫃子後,眼前一片烏黑,天旋地轉。薛明乾沒再動手,也沒有管她。陳可依緩了好一陣子才慢慢坐起身,臉上熱乎乎的,用手摸了摸,滿掌心的血。
陳可依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一個手緊攥著拳頭,她說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天。這十幾年來,她已經記不清自己被打了多少次了,身上的淤青出現了又消失,只有這道疤,一直都在。
陳可依在漫長的自我感動和忍耐中,堅持當好一個全職媽媽、一個與社會脫節的賢內助。
她給薛明乾生了兩個孩子。之所以用“給”這個字,因為她曾經以為生孩子能留住老公的心。
陳可依找到我時,還對薛明乾抱有希望。她想離婚,但找不到對自己有利的證據。她不想離婚,可薛明乾已經承認了出軌,她問我應不應該離婚。
當她接過我代為撰寫的“保證書”時,她幻想著薛明乾簽了字,再也不會出軌,一切都會好起來。
直到她再一次被薛明乾毆打,而且還當著孩子的面提出了離婚,並且說這個家的錢她一分都帶不走,家裡沒錢了。陳可依終於明白了,她必須帶著孩子們離開這個家。而此時,薛明乾已經偷偷轉移走了財產,甚至給陳可依設下了圈套。
這一次,陳可依終於下定了決心。
她要把屬於自己的一切,房子、車子、存款、理財、十幾年的付出和尊嚴……一筆一筆,一件一件,全都拿回來。
“媽的,這次即使不掙錢也要把這個渣男拍進地心。”這是我心裡的第一反應。
當天我帶著陳可依到派出所拿了傷情鑑定委託書,接著直奔鑑定機構。我們很快拿到了鑑定報告,上面寫著輕微傷,能證明薛明乾的家暴的情況。
證明家暴只是第一步。我叮囑陳可依,要想拿到兩個孩子的撫養權和財產,她還要在那個家忍耐一下,想辦法多收集更多的證據。
我覺得薛明乾這小子肯定有不少錢,他的建築公司年營收起碼有一兩百萬。這些年前些年房地產行業好,一直正常經營,去掉成本每年會有大幾十萬的盈利。即便他轉移了財產,那些錢也是婚內財產。
陳可依一邊照顧孩子,一邊找機會拿到丈夫的手機保留證據。
薛明乾平時一週都回不了一次家,陳可依猜測他和小三在外面同居了。有一個情況例外,薛明乾會在醉成一攤爛泥的時候回來。因為陳可依不會為難他,只會照顧好一切,時間久了,給他養成了這樣的臭毛病。
有一天薛明乾又喝醉了,進門鞋都沒脫倒在沙發上就睡。他可能比較自大,覺得陳可依不會檢視他的手機,或者他已經不清醒了。陳可依原本不想再招呼他,但她看到了薛明乾身旁的兩個手機。
陳可依先安排孩子們上床睡覺,然後在微信上問我該找什麼樣的證據。她用大兒子的生日輕鬆解開了薛明乾經常用的手機,拍了他微信裡面的對話。那麼多聊天對話方塊裡,陳可依的頭像沒有出現過一次。薛明乾可能不想和陳可依聊天,或者厭煩她了吧,每次聊完天都會刪掉對話方塊。
我來不及安慰她,讓她進入微信“賬單”匯出裡面的流水。另外一個手機,陳可依試了兩個孩子的生日和薛明乾的生日,都沒有開啟。
我抱著手機等待陳可依告訴我情況時,心怦怦直跳,擔心薛明乾突然醒了。我不敢問她情況,擔心震動聲會驚醒薛明乾,或者嚇到陳可依。
“張律師,我用他爸的生日打開了!”陳可依終於給我發訊息了。
接著,她給我發來薛明乾和小三的聊天截圖,稱呼都是“老公”“老婆”。薛明乾會給小三耐心解釋為什麼會晚點回去陪她,為什麼工作太忙…… 還會說些道歉的話安撫小三。
而這些話,他已經很久沒有給陳可依說了。
我擔心薛明乾隨時醒過來,讓陳可依看看轉賬情況。薛明乾這個手機微信上沒有陳可依,她要截圖發到薛明乾另一個手機上,再轉給自己,發給我,最後再刪掉薛明乾手機上的聊天記錄。步驟很多,我感覺那邊的她做得有條不紊,她很冷靜,沒有情緒失控。
現在陳可依掌握了薛明乾出軌的證據。更重要的是,讓我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幫陳可依追查哪些被提前轉移走的財產。
陳可依不是一開始就如此堅定。儘管她很早就意識到了丈夫薛明乾有問題,但她對離婚這件事很猶豫。
她是帶著證據來找我的諮詢的,那些證據在她眼裡似乎只是告訴她,薛明乾已經不愛她了。
陳可依第一次找我諮詢,是2022年7月的一個下午。
那個時候她好像重新迴歸社會似的,總是一臉的懵懂。她坐在我辦公室前靠窗的沙發上,眼睛微微腫脹著,有血絲。她穿著件皺巴巴的外套,揹著褪色的帆布包,瑟縮著肩膀。明媚的陽光從窗子投射進來,她的臉一半明亮,一半陰沉。
她上來就問:“我想離婚,我聽說去民政局離不掉的,可以去法院是嗎?”接著,她把帆布包裡一沓整理好的薛明乾和小三的微信聊天記錄遞給我。
她問我:“律師,你看我這些材料能告他嗎?”她的情緒開始激動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大理石材質的地板上,訴說著薛明乾家暴她的經歷。
我只能從這份證據中看出她老公是過錯方,保證她能一次性離婚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我也提醒她,要想好怎麼分配夫妻共同財產,還有孩子撫養權的問題。
她哭著說不知道薛明乾掙多少錢,也不知道家裡有多少錢。薛明乾控制著家裡的銀行卡,自己能做的只有照顧孩子和收拾家,平時都是手心朝上要錢花。
陳可依回家後告訴薛明乾離婚的想法。薛明乾跪地求她不要離婚,她猶豫了。
也許她捨不得這些年的沉沒成本,捨不得讓孩子背上爸媽離婚的議論,或許還擔心自己能否獨立撫養孩子。
直到薛明乾反過來主動提出離婚,陳可依開始變了。她變得勇敢了,開始思考自己應該做什麼,主動配合我工作。
我很快向法院提交了訴訟材料,連續申請了12道調查令,調查薛明乾在六家銀行、一家證券公司、社保局、不動產登記中心、車管所、微信和支付寶的賬戶。查他的存款、理財、股票、基金、養老金、不動產……
透過調查令,陳可依能瞭解薛明乾給小三花了多少錢。更能清楚的知道,薛明乾是如何一步步把共同財產轉移,隱藏起來的。
承辦法官辦公室的書記員都震驚了,很少有離婚糾紛案開這麼多調查令,他們甚至打趣地問我:“這是要死磕了?”
“必須的!”我笑著回答。
我拿著那12張調查令,幾乎把薛明乾財產情況查了個遍。有家銀行的明細打印出來有二三十公分厚,因此每去一個地方,我都要很費力地抱回一大堆資料,每查閱一份就要用掉一兩天時間。
最後我桌子上堆起了半米多高的“資料山”,用了將近兩週的時間才研究清楚最重要的問題:錢都去哪了。
薛明乾太賊了!
他賬面上的現金所剩無幾:一部分透過小額轉賬給父母、朋友、親戚,剩下的就在各個銀行卡、微信和支付寶之間來回倒賬。
雖然沒有統計出準確的資產,但我在密密麻麻的流水中,發現了新的線索:薛明乾連續7個月用支付寶給同一個地址交過水電費。
線上支付水電費,樓層號或者門牌號是不可能搞錯的。即便搞錯了,也不會7個月都出錯。我看這個地址和陳可依家的位置有些像,發給她確認。
陳可依告訴我,這個熟悉的地址,就是她家樓下。
陳可依去物業打聽,結果可太狗血了。
她家樓下的房子的主人是個單身女人,名字能和薛明乾的銀行轉賬資訊對上,就是那個小三。
薛明乾不僅敢給小三買一套房,還直接買在自己家的樓下做鄰居。這個小三也絕非善類,敢過來住,可能會比較難纏。
四年前我實習時,遇到過類似情況。我代理的小三,曾經想給相好家裡安裝攝像頭,結果被原配發現,被原配一家人打傷住院。我一個朋友也曾經遇到類似情況。
結合這兩次經驗,我提醒陳可依:“薛明乾可能會趁你不在的時候帶小三回家,她有可能會在你家裡裝攝像頭,監視你的一舉一動。你著重注意客廳、走廊這些地方,在家裡檢查一下。”
陳可依在家裡翻了個裡裡外外,竟然在冰箱上面的假花裡發現了隱藏的攝像頭。那個地方很少被清掃,但視野好,還不容易被發現。冰箱就擺放在客廳裡,攝像頭能清楚地看到客廳的情況。
薛明乾和小三都有這麼幹的動機。也許是小三對薛明乾看得緊,也許薛明乾想監視陳可依的行蹤,方便自己隨時隨地去偷情。
陳可依沒有聲張,假裝自己矇在鼓裡。她還順手挪了挪冰箱上面的假花,在不經意間擋住了攝像頭。又過了幾天,她在給我送證據的時候,把攝像頭裡的記憶體卡交給了我。
那段時間,我心裡總覺得讓陳可依去找證據很殘忍。她每發現一個真相,都像一把刀在她心裡插了一下。
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我從她臉上沒有看出任何情緒,她漸漸從對自己的憐憫和對薛明乾的抱怨中走出來,她那時候只有離婚的決心。
有情債就會有來往,薛明乾再狡猾再會偽裝,我們只要抓住錢的去向,就能找到真相。
我發現薛明乾的小三壓根兒不止樓下那一位。他的小四就隱藏在公司裡,負責管賬。小四的社會資源多、人脈廣,會給薛明乾介紹客戶。而且她有老公和孩子,後來丈夫來公司鬧了一次她離了婚,孩子跟了她丈夫。
我只能說薛明乾太渣了,把三個女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陳可依負責照顧家庭和孩子,家樓下的小三負責應酬公關,公司裡的小四負責打理生意。她們被薛明乾按照功能進行劃分,成為了他可以利用的附屬品。
當陳可依發現小四的存在時,這個女人已經從薛明乾的公司離職,也許她可被薛明乾利用的價值已經被榨乾。陳可依選擇不去追究,畢竟薛明乾才是陳可依最大的目標。
陳可依在薛明乾的微信裡,還看到了兩個券商經理的聊天記錄,他們在幫薛明乾買賣股票和基金。我拿著調查令跑了幾趟證券中心,發現他的投資在盈利,根本沒有虧損。
薛明乾在陳可依面前把自己塑造成瀕臨破產的樣子,其實他故意弄了一個經營不善的空殼。他的公司裡,他爸爸是大股東,他的股份很少而且輕鬆就能轉出去,接著再找個理由背上負債,找朋友走幾筆賬掩飾一下。
我一遍遍篩薛明乾的各種流水,發現他們夫妻共同財產超過200多萬,其中薛明乾僅僅給小三轉賬,累計就有34萬。
我這邊整理的證據很紮實,對案子比較有信心。就在我往前推進的過程中,事情變得更有趣了。
陳可依突然來電:“張律師,我得到一個大新聞,你想不想知道?”
從她調皮和神秘的語氣中,我感覺有大瓜可以吃了。
“那個女人,就是那個小三!她居然和我那該死的公公勾搭到一塊兒了!”
“啊?!”我震驚地叫了一聲。
“那女人懷孕了鬧到我婆婆那兒了!我婆婆跟她吵了一大架,結果被我公公打了一頓!他兒子薛明乾也知道這事兒!”
陳可依和婆婆住在一個小區,婆媳關係還算和諧。婆婆知道兒子出軌的事情,但沒有給陳可依說過。她在家裡也沒有地位,只能象徵性地譴責一下薛明乾。
婆婆知道小三把手伸到了自己老公這,也知道兒子和陳可依離婚已經成定局,這才不再忍耐,把真相告訴給陳可依。她一直覺得陳可依是好兒媳婦,挺善良的,覺得兒子虧待了兒媳婦。
陳可依聽婆婆說,小三搬到陳可依家樓下後,透過和鄰居聊天以及從薛明乾那裡打探,才知道這個家最有錢的人是公公。
有幾次在薛明乾帶著小三出去應酬,小三和公公見過幾次面。公公在我們這個地方算是有頭有臉的小企業家,小三就故意製造與偶遇的機會,勾搭成功。
陳可依說,她婆婆也挺可憐。過去數十年,公婆二人的相處模式是家裡大小事都公公說了算,婆婆聽從並執行,很卑微。前幾年,小兒子因病去世了,她傷心了很久。現在大兒子“子承父業”瞎折騰,這個家已經被他們父子搞得烏煙瘴氣了。
陳可依剛嫁過來的時候,就遇到過婆婆被公公打。她還問薛明乾:“你家裡頭還有家暴這種事兒?”薛明乾說他爸爸愛喝酒,喝多了就是這個樣子,平時不是這樣子。
薛明乾曾經向陳可依保證,他絕對不會像自己爸爸那樣。陳可依說那個時候自己傻,就信了。
調解離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陳可依的公公居然來了。
他指著陳可依說一些不著邊兒的話:“你外面有野男人了,肯定是出去瘋了!”後來甚至破口大罵:“你就是個蕩婦,出去賣的!”
這不是陳可依的公公第一次發瘋。
早在陳可依提出離婚時,公公就搶過她的手機給我打電話。他覺得陳可依是誠心在讓薛家難堪,氣鼓鼓地質問我:為什麼教唆我兒媳婦離婚!
他發瘋似的重複說他兒子絕對不會離婚,又說即便離婚“陳可依也別想帶走他一個孫子,拿走一分錢”。
我沒有把他當回事兒,結果這次在調解室遇到他,更不講理了。
公公反應強烈,處處顯示著自己是家裡說話拍板的人。調解員和書記員均勸阻無果,便將公公呵斥出去,不允許他參與調解。
調解員看到這個情況,覺得“背對背”調解更合適,由他分別與陳可依和薛明乾溝通,聽取他們對案件的主張,促使雙方自行和解。調解員是好意,並不影響調解的結果。
薛明乾絕口不提錢的事,希望兩個孩子的撫養權都歸自己。他說他可以掙錢,能把孩子們照顧得很好,也能讓他們得到更好的教育。話裡話外,就是在表明他比陳可依更有能力撫養兩個孩子。
可調解員在問到夫妻共同財產怎麼分割時,薛明乾又說自己現在沒錢。
陳可依這邊給調解員講了他們的婚姻情況。她和薛明乾的老家都在北方農村,在那裡相愛、結婚。2007年薛明乾想擴充套件工程上的業務,他們便搬到了城裡生活。
剛搬來不久,他們就迎來了第一個孩子,陳可依決定辭去物業公司的工作,專心做起了“全職太太”。她每天的任務就是照顧薛明乾和孩子的起居。
老大快三歲的時候,薛明乾的業務步入正軌,成立了一家小型建築公司。他經常忙到深更半夜回家,忙到無暇顧及陳可依和孩子。
理性地說,這不是一個好的狀態。但陳可依選擇體諒薛明乾,就連陳可依的母親都在告訴她:男人忙點好,說明男人上進,專心幹事業。
慢慢地,薛明乾的事業越來越好了。陳可依不知道他的事業好到了什麼程度,但是薛明乾已經不回家了,電話都經常打不通。薛明乾偶爾回家,也很容易心情不好,並且把陳可依當成了好用的撒氣筒。
陳可依做出的努力是生二胎,她以為薛明乾能因此迴歸家庭。
她沒想到,自己承擔的家務更多了,照顧孩子讓她身心疲憊,而薛明乾依然夜不歸宿,家暴的頻次也變多了。
陳可依只有在薛明乾不回家的時候,才能有些許安全感。到她發現薛明乾出軌,她才意識到自己獨自撐著的婚姻,已經不存在了。
我告訴調解員,陳可依應該拿到屬於她的補償,她在這個家承擔了所有,應該拿到一半的夫妻共同財產,還有孩子的撫養權。而薛明乾是缺位的,是過錯方。
因為財產問題和撫養權問題,雙方爭執不下。調解無效後,離婚案件轉入立案程式。
經歷了最後的隱忍,蒐集到足夠的證據,陳可依終於挺到了開庭。
被告律師上來就和稀泥,非說夫妻雙方感情基礎牢固。雙方系自由戀愛且戀愛時間長達三年,婚後雙方一直和睦,“即使吵架也是因生活小事偶爾鬧矛盾,這些都是難免的……”
陳可依悄悄嘀咕了一句:“這律師在說啥呀!”
我把攝像頭記憶體卡原件、轉賬記錄、水電費賬單和薛明乾家暴後警方出具的告誡書等證據全部提交給法官。這些證據基本能做實薛明乾出軌、家暴的行為,我還特別強調了《保證書》,這已經表明夫妻二人的感情已經破裂。
法官的頭扭向被告:“被告質證吧。”
被告律師看完這些證據,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薛明乾心態有點崩,他一把搶過律師嘴邊的話筒,大聲說這些證據根本說明不了什麼。
“這個女人是我在酒吧認識的,她就是個雞!我把她安頓在家樓下住著,方便我嫖娼!我轉賬是我消費的錢!”
“噹噹噹!”法官憤怒地敲著法槌:“被告,注意你的發言!這裡是法庭!你這是擾亂法庭秩序。再有一次你就離開法庭,聽清沒有!”
薛明乾本來還邊說邊得意地看著我們,被法官訓斥後,他像條狗一樣縮在被告席。我又看了看他的律師,臉都綠了。
法庭裡變得十分安靜,只有陳可依的哭聲和書記員的打字聲。那哭聲很扎心,而噼裡啪啦的打字聲聽起來,就像眼淚砸在了地上。
法官清清嗓子,勸陳可依控制一下情緒,宣佈休庭20分鐘。而薛明乾說的那些話,就像拋了顆重磅炸彈,驚得大家都需要緩緩。
薛明乾已經沒有底線了。我安撫陳可依要多考慮自己和孩子,“你只有守住屬於自己的財產,才能保障你和孩子日後的生活,而且你得有重新生活的啟動資金。”
陳可依使勁地點了點頭。
陳可依的訴求就是解除婚姻關係,得到兩個孩子的撫養權,以及依法分割一半的共同財產。
然而薛明乾在我提供的證據面前,依然堅持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分割的共同財產。他甚至有點驕傲地告訴法官,自己經營的小型建築公司,因為給工程墊資而沒錢了。剩下的錢他買了股票和基金。去年開始賠錢,現在基本上賠光了。
薛明乾還補了一句:“我算了算我倆現在就剩住的那套房,實在不行就分她一半。”
法官宣佈閉庭後,薛明乾簽完庭審筆錄先走了。我還在收拾東西時,法官過來和我閒聊幾句。他建議這種情況不能只打離婚,讓第三者返還夫妻財產的訴訟也要考慮著手準備。
剛剛在法庭上,薛明乾的律師把薛明乾給小三轉賬的事,描述成了借款,而且沒打借條。
出了法院,我問陳可依:“你考慮過讓小三兒把這些年佔有你的錢吐出來嗎?”
陳可依說要起訴,要讓對方把屬於自己的那部分錢,都吐出來。
判決書沒過多久就下來了,結果大快人心。法院准許陳可依離婚,她獲得了小兒子的撫養權,撫養費由薛明乾負擔。陳可依分到了90多萬元的夫妻共同財產,並獲得離婚損害賠償5000元。案件訴訟相關費用也由薛明乾負擔。
判決結果下來後,陳可依找了一套價效比很高的房子,帶著孩子搬離了那個令她壓抑不堪的家。她離開薛明乾後,穿的衣服有了明亮的色彩,開始化妝了,活得越來越有朝氣。
我本以為離婚的事已經結束了。沒想到那天夜裡,陳可依又給我打來了電話。她說的事情,還是離婚。
陳可依的婆婆被公公打了,在急診室。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看到陳可依的婆婆躺在病床上。她的皮膚黑黃、眼眶黑青,眉骨處的傷口還在滲血,眼睛和顴骨高高地腫脹著。
警察也來了,開始錄筆錄。這還是婆婆和公公結婚四十多年,第一次因為家暴而報警。以前她甚至不知道警察管這種事。
陳可依又氣又恨地說:“媽,他把你打成這樣,就別再回那個家了。你這樣了還不離婚,難道等著被他打死嗎?”
婆婆沒有搭腔,沉默著。
“媽,你好好想想,這些年他們父子倆怎麼對你的,你又是怎麼對他們的。你還指望將來他倆給你養老嗎?薛明乾什麼都聽他爸的,你覺得他敢給你養老嗎?”
婆婆終於開口了:“我這麼大歲數了,離婚了說出去多丟人!”
我拽了拽陳可依的衣襟,示意她不要再刺激老人。在病房門口,陳可依問我:“老人家這種情況,離婚能離掉嗎?”我點了點頭。
陳可依決心給婆婆做工作,支援她離婚。
立冬那天早上,天氣很冷。陳可依和婆婆出現在了律所門口。
婆婆親自對我說,她想離婚。
婆婆的狀態和陳可依第一次找我諮詢離婚時一樣,既想離婚,又猶猶豫豫。
四十年的沉沒成本,長久逆來順受積累下的慣性如此的強大。
婆婆覺得自己一旦離婚,這個家就徹底散了,只剩下那對父子。另外,她不知道離婚後自己應該怎麼生活,她不知道怎麼走出第一步。
我給她解釋什麼是夫妻共同財產,告訴她照顧家庭也是有價值的。陳可依在一旁拿自己舉例子,但是一說到薛明乾,婆婆臉色變了。
陳可依知道婆婆心裡的結,她笑著說:“媽,他們不養你,我養你,你孫子們養你!”
婆婆沉默著,沒有接話。她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開了口:“我能離開他嗎?”
“我這一把老骨頭真的禁不起他這麼折騰了。說不定哪天我就死在他手裡了,你一定要幫幫我。”
我前腳代理了婆婆離婚的案子,公公後腳電話就打到我這了。他讓我不要插手,否則找人報復我。沒等他說完,我直接結束通話了電話。這種人只能法庭上見。
公公在收到開庭傳票後大發雷霆,氣得把他最心愛的青花瓷筆筒都拿起來砸了。婆婆沒有被公公嚇到,哪怕又捱了一頓打,這隻會讓她離婚的心更加堅定。
陳可依知道婆婆被打,在外面給婆婆租了個房子,自己付了租金。她又趁著公公不在家,幫著婆婆收拾東西,連夜搬了出去。
公公一直覺得是陳可依和我在挑唆,經常喝多了電話轟炸我們。我們都把他拉黑,儘可能給婆婆一個安穩的環境。
除了陳可依和我,誰也不知道她的位置。只是開庭的日子越近,婆婆越緊張。她從來沒有打過官司,她不知道前方等著自己的,會是怎樣的命運。
等待離婚案開庭時,陳可依告小三返還財物的案子先開庭了。
那時春節剛結束,小城下了最後一場大雪,空氣清新,春天就要來了。
薛明乾所在的建築行業受疫情和行業下行的影響,公司經營已經很困難了。他留在手裡的基金和股票也飄著綠色,賠了不少。
為了要回點錢,薛明乾居然也出庭了。
小三叫韋孟琴,沒有請律師,只能自己出庭。她沒有化妝,面容有些憔悴。她懷了一個孩子,但是和公公的關係鬧僵了,年前剛做了人流手術。
薛家父子已經拋棄她了。
法官快速過了一下流程,在確定雙方均不申請回避後,問她和薛明乾是什麼關係。
她低聲說:“戀愛關係,在一起兩年多。”
她提到薛明乾送給她一些首飾和現金。作為證人,薛明乾證實了她的話。
我調查到的總金額有34萬元,申請全部追回。另外會對追回的錢進行分割,讓陳可依拿到屬於她一半的錢。
韋孟琴突然在法庭上說:“薛明乾送給我的這些錢是禮物,是婚前財產。”
這是毫無意義的掙扎,讓人覺得可笑又可憐。陳可依和薛明乾在2006年結婚,時間上就對不上,薛明乾給她的怎麼可能是婚前財產呢?
追回財產的案子很順利,法官按我們的訴求判了,韋孟琴也沒有上訴。當天她就給陳可依轉了10萬塊錢。我們對剩餘的款項申請了強制執行。
自此,與薛家父子有關係的4個女人,都解脫了。
她們曾經是薛家父子眼裡的擺件,有人被擺在酒桌上,有人被擺在辦公室裡,有人被擺在家裡。
沒多久,婆婆的離婚案也提上了日程,開庭那天早上,我早早來到法庭門口。我車剛停穩準備掏出早飯吃,看見婆婆從遠處走來。
一輛黑色的奧迪停在婆婆身邊,公公從副駕下來,把婆婆拉進後車座,緊接著奧迪車從輔路飛快駛入機動車道,在前方掉頭開走了。
光天化日之下,公公在法庭門口把人劫走了!
我立刻報了警。再給婆婆打電話,我已經聯絡不上她了。
等民警趕到,公公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法院。面對民警的問話,他若無其事地說:“我都要和她離婚了,我劫她幹什麼?”
民警說要調監控,他這才認慫。過了一會兒,婆婆出現在了法庭上,她惡狠狠地看著公公。民警把公公帶到派出所做筆錄,簽了訓誡書才放他出來。
本來安排在上午的庭也延後了。法官說幹這行快20年,還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第二次開庭,公公家暴證據確鑿,僅立案後公公就家暴了婆婆兩次,報警記錄、傷情鑑定都有。
法官也很迅捷,依法准予二人離婚,夫妻共同財產一人一半,公公還需支付婆婆離婚損害賠償10000元。公公不服氣,立即上訴。因為本案事實清楚,適用法律無誤,二審維持原判。
婆婆這時候才長舒一口氣,她能離婚,還成功了。
拿到婆婆離婚判決書那天,我從法院走出來,感覺天空晴朗、春風拂面,一切都還是那麼美好,似乎那些狗血的事情從未發生過。
陳可依找了一份月嫂的工作,婆婆經常幫她帶孩子。早在陳可依離婚時,她們就已經不是婆媳關係了。但是共同的經歷,將這兩個女人再次聯絡在了一起。
薛明乾後來找過陳可依,求她復婚。陳可依沒有猶豫,拒絕了。
她很清楚,自己不會再去做無意義的付出。今後每一份安全感和幸運都是屬於自己的,不需要等待別人賜予。
婆媳二人的官司都贏了,但遲來的勝利,滋味並不算好。
要知道,她們並不是因為成為了一名“全職媽媽”而遭到了不公平的對待。而是在漫長的婚姻中,或被動或主動地讓自己變成了丈夫的依附品。
誤以為丈夫的需求就是自己的需求,誤以為不平等親密關係是避風港而非牢籠。她們忘記了自己的價值,傻傻等待著丈夫來給自己“定價”。直到發現自己在對方眼中的價值越來越少,直到發現付出的一切除了感動自己,再沒有任何意義。
這才是陳可依忍受了十幾年的家暴,婆婆忍受了四十年家暴才下定決心離婚的原因。
如今,我們對全職媽媽、全職爸爸的價值仍然又各種不同的認知和觀點。張律師給不出答案,但有一些值得你瞭解的小建議。
她說,“財有所指,白紙黑字”才能保護好自己的利益。比如簽訂婚內財產協議,明確夫妻雙方婚前各自擁有的財產,明確各自財產的所有權和使用權;列舉出共同的財產,比如房產、車輛、存款、股票、債權等,約定這些財產的歸屬和使用方式,明確債務的承擔方式等。
在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提前請律師介入,進行家庭資產盤點、風險評估、債務隔離等。
錢很重要,懂法很重要,保護自己的利益很重要。
而這一切的前提,是從心底裡知道,我們都是獨立、完整的人。無論是困苦還是幸福,付出亦或索取,一切選擇都不是因為期待、討好誰,而是因為:我想、我願意、我接受。

編輯:大耙子 老腰花

插圖: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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