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癱患者努力活成「正常人」|故事FM

愛哲按:
提到腦癱患者,你可能會想到電影《小小的我》裡的主角劉春和,電影向觀眾展現了他在生活上碰到的困難,以及在成長過程中遭遇的歧視。故事的最後,劉春和沒有走向巔峰,成為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者,而只是跌跌撞撞地過上了一個普通人毫不費力就能過上的生活。但這部電影激勵了萬千腦癱患者,同時也深深打動了許多健全的觀眾。
我們今天的講述者也是一位腦癱患者,他希望講講自己如何站起來走路、打籃球得分、用鍵盤滑鼠掙錢的故事。

■ 圖 / 電影《小小的我》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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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我沒問題 很健康
大家好,我叫朱和平,是 600 萬腦癱患者中的一個,現在生活在南方的一個二線小城。
千禧年農曆十月,我父親說老家有奶奶在家,我出生的話,可以照顧我母親坐月子,以及幫忙帶我。就這樣子,我母親挺著大肚子坐上了飛往老家的飛機。
進入冬月,預產期臨近。因為家裡面還有 3 個正在讀書的堂哥堂姐,我奶奶就跟我媽媽說,就在家附近的婦幼保健院生產就可以了,家裡面這些小孩都是在那裡出生的,不用去大醫院。我媽媽生產當天就進了婦幼保健院的產房。
很多年後,我姑姑說,她早上去看我媽媽就進了產房,可是下午下班回來我還沒有出生,按理說,生小孩子不會生這麼久的。
朱和平的媽媽在產房內呆了八、九個小時,零下幾度的天氣裡,她卻疼得大汗淋漓。
長時間未能成功生產,這意味著孕婦和嬰兒都存在危險,醫生決定轉剖腹產,可正當麻醉師準備上麻醉藥時,朱和平出生了,但他全身青紫、嘴巴緊閉。
醫生立馬開始搶救——拍腳底板、吸羊水、拍背……
經過十幾分鐘的搶救,我才有了一點微弱的哭聲。然而我的情況依舊嚴峻,隨時有生命危險。(醫生)就馬上把我包好,走出手術室,交到我奶奶手裡,跟我奶奶說,馬上把我帶到市裡最好的醫院去搶救。
我奶奶那時候五十幾歲的年紀,抱著我就衝了出去,一路小跑到大馬路上,攔計程車,馬不停蹄地就趕到了。
醫生看到我的情況,馬上把我抱進手術室搶救,可是跟我奶奶說必須要先交 3000 塊錢,不交錢的話我們不開始搶救。
千禧年,3000 塊錢對一個家庭來說,也是一筆鉅款。我也不知道我奶奶怎麼身上就剛好帶了 3000 塊錢,就馬上去搶救、繳費,然後手術就開始了。
朱和平最終被搶救了回來,但仍需在醫院的保育箱裡,奶奶每天把媽媽的母乳帶到醫院,讓醫生餵給他吃。幾天後,看著這個白白胖胖的孫子,奶奶覺得和其他孩子也沒什麼兩樣,於是決定把朱和平接回家來。
過了很多年後,奶奶才提起來,醫生在她接我回家的時候說了一句,你把他接回家,有什麼問題,我們醫院是不會負責的哦。
可能那時候醫生就知道我是有問題的,只不過沒有直截了當地把我的問題說出來。
後面回了家,一家人都很開心,因為我是我媽媽的第一個小孩。(媽媽)也沒什麼經驗,洗澡的時候看我的手腳都是僵硬的,手指頭怎麼都掰不開,我媽就問我奶奶說,這樣子正不正常?我奶奶說,這是正常的,都是這樣子。
而且那時候我喝母乳也喝不到,因為我吮吸的力度不行,我媽媽就很擔心。
臘月間,我爸爸就從南方打工回家,我媽跟我爸說的這件事情,我媽又帶我去了全市最好的醫院去做檢查,還掛專家號。醫生說我沒問題,很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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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狠不下心 以後小孩就會變成他這樣
就這樣,朱和平和父母在奶奶家過了第一個年。
經由老一輩的經驗判斷,還得到了全市最好醫院的健康診斷的背書,朱和平的父母這才安心,過完年都外出打工養家了,但奶奶分身乏術,無法照料好 4 個小孩,所以朱和平不久後被送往外公外婆家。
我外公外婆回憶說,我那時候很乖,不哭也不鬧,我小時候是非常好帶的。
一直到當年的夏天,奶奶和 3 個堂哥堂姐前來拜訪,才終於發現,朱和平似乎與尋常孩子有些不同。
那時候我已經 9 個月了,可是我身上還是軟塌塌的,沒什麼力氣,我哥哥姐姐在我那個年紀,已經可以自己坐立在床上了。
我奶奶一眼就看出來了不對勁,然後就馬上打電話給我老爸,讓我老爸回家帶我去醫院去看,我爸一聽心裡也著急,馬上請假就回老家,然後帶我到省城一家醫院做了一個全方位的體檢。
就在這裡,我被確診了腦癱。
確診以後,醫生抱著我,看了看我的腿,搖了搖頭對我爸媽說,這兩條腿生來不是走路的,重新生一個吧。
我爸媽肯定都是很痛苦啊,可是我必須馬上開始康復訓練,不能耽誤太久。越晚做康復,對我的影響是越大的。
做康復的費用是非常高的,他們當時的工資是沒法承擔的。我爸就問我大伯借了 3000 塊錢,經過多方打聽,帶著我跟我媽去往山城去治療,滿醫院都是我這種情況的小孩。
剛開始做康復的時候,朱和平需要在父母的協助下劈叉。他哭得臉青面黑,媽媽始終忍不下心,直到有一天,他們看到了一個 11、12 歲的小孩,手腳都不能自然彎曲,吃東西都還要人喂,而且不具備吞嚥能力。
當時就有一個護士對我媽說,你如果狠不下這個心來,以後你的小孩就會變成他這個樣子。從那一天開始,我媽就狠下心來給我做康復訓練,一直堅持了很多年,直到我會走路為止。
每次做康復訓練,我都是哭得撕心裂肺的。除了壓腿,還要幫我按摩我的肌肉,要幫我搓我的手指頭,讓我的手指頭不那麼僵硬,要我伸直、彎曲、伸直、彎曲……
在我做康復的那段時間,天氣都是非常非常冷的。那幾個月在山城,我們住在一間非常簡陋的木屋小旅店,只有一間房,廁所跟廚房都在隔得很遠的地方。我就在那個房子裡面過了我的第一歲生日,直到過年我才離開兒童醫院回到老家。
■ 圖 / 朱和平一週歲時在出租屋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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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開步子 走向我未來的人生
2003 年的時候我妹妹就出生了,在一個溫暖的春日。
我爸忍不住的妻兒的思念,就回老家陪我們過國慶,帶我們出去玩。(一家四口)走在我們當地一個比較大型的購物廣場,手裡拎著剛剛從超市買的奶粉,一人手裡抱著一個娃。
我在我媽媽懷裡東張西望,就看到有個人拿著那種會飛的氣球,有各種各樣的卡通圖案。小孩子嘛,哪裡對這些東西有抵抗力啊,就哭著鬧著想要去買。
當時我家裡就我爸一個人掙錢,很是拮据。便讓我不要鬧,不買啊!我就是不聽。
我媽媽就把我放在地上,說你自己走過去我就給你買。然後她看著我站好在地上了,拉著我爸,走到了七、八米開外的長凳上,抱著我妹妹這樣子看著我。
在那之前我是每一步都要按著扶著東西才能邁開步子。可能是氣球給我的吸引力太大了,我就自己張開雙手,一步一步就往前邁。
可能用了五六分鐘,也就七、八米的路程,我爸媽就看著我一步一步走到了賣氣球攤販的跟前,當我走到了他跟前的時候,我媽開心地衝過來把我給抱起來,真的是開心得不得了。
他們不僅給我買了氣球,而且還跑回超市給我買了一堆,我愛吃可是平時非常捨不得買的零食。
回到家裡讓我從這邊走到那邊,從那位走到這邊……一家人都是很開心的,就這樣子我學會了走路。邁開步子,走向我未來的人生。
■ 圖 / 朱和平學會走路後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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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跑得慢 就要比別人先跑
正如朱和平所說,家裡一直不富裕,童年時甚至十分拮据,父母都需要外出工作,外婆便來到家中幫助照料兄妹倆,還經常帶著兄妹倆去製衣廠剪線頭,來補貼家用。
很快朱和平到了上幼兒園的年紀,家人為他選了一家離家近,並且收費較低的幼兒園。
跟老師說的我的情況,本來打算每天中午由我外婆接我回家吃飯,可是老師說這樣子會影響其他小孩子。本來都是早上進去,下午才能出來。你中午一個人出來,其他小朋友看到也會不高興。
■ 圖 / 幼兒園時期的寫真照
老師的本意是不希望別的孩子受到影響,但歪打正著,讓朱和平度過了「正常的」幼兒園時光。而這,也為朱和平未來的「正常人生路」做了鋪墊。就這樣,朱和平的義務教育階段,都是在健全人學校完成的,身邊都是健全的「正常」同學。
然而這也意味著,他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趕上別人。
讀小學的時候,其實我爸媽對我的要求還是很高的。他們希望我是我的成績是非常優異的,我妹妹就可以跟著外公外婆一起出去玩、去公園……
每次放長假,就讓我預習下一個學期的課程。小孩子們都想出去玩、去鬧、去折騰,被關在家裡面,自然就不服管。
我爸看我這個樣子,他說,你知不知道,你已經這個樣子了?你雖然說跑得慢,可是你要比別人先跑,你比別人家哪怕先跑一步,那別人也能晚追上你幾分鐘。
當時我那個房間有一個很大的用來裝衣服的紙箱,我爸就拿著墨水和毛筆,在那個紙箱上寫下了 8 個字——勤能補拙 笨鳥先飛。
那時的朱和平很倔,能聽懂其中的道理,卻未能突破孩子的天性,還是愛玩愛折騰。但這 8 個字似乎冥冥中伴隨了他之後的每一次人生選擇。
包括我中考複習,我也是提前在初二的夏天,就已經開始複習了。
後面找工作,別人都是四、五月份才開始。二、三月份剛開學,我就開始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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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得上 選不上 你給我一個機會 這很難嗎?
說回小學時的朱和平,他不僅在學習上要付出額外的努力,作為同學們眼中的異類,他在小學的生活也並不輕鬆。
小學其實對我來說挺灰暗的,一天到晚,正常的聊天溝通是沒有的,沒人願意說主動來跟我玩。平時在學校基本上不說話,有的時候就看著天發呆。
■ 圖 / 小學郊遊的照片
因為神經肌肉控制障礙,腦癱患者有時很難及時產生吞嚥唾液的意識和動作,這也成了同學們不喜歡朱和平的原因之一,也連帶著嫌棄所有他的物品。
比如在交作業時,大家都會把作業本翻到需要批閱的那一頁,然後由小組長一本夾著一本地收起來,交給老師……
我的作業永遠是被夾在最中間的。而且如果說哪個人的作業本包住我的作業本的話,那個人都會非常非常不開心,有的時候甚至會和小組長大發雷霆。
我被好幾個同學都欺負過,可是很多細節我記不清了。
那時候最怕的就是班主任出差,如果班主任出差,有一些小孩就會很過分地來「搞」我……唉。
最讓朱和平難忘的,是六年級競選中隊長、大隊長的一次經歷。
學校讓學生們自行報名競選,朱和平也想報名,當然,他也知道自己可能很難被選上,但也無所謂,可以上臺發表競選演講,他就覺得滿足了。
然而當時的大隊輔導員並不給他這樣的機會,理由是一個腦癱患者每天早上在校門口迎接師生,會有損學校的形象。
(大隊輔導員)跟我班主任說,讓我不要去競選。
競選得上、競選不上,你給我一個上臺的機會……難道不可以嗎?
那時候他跟我班主任說,可以讓我來旁聽……
我上去講幾句話會耽誤這個競選多長時間呢?
(我不知道)他讓我去旁邊聽,是一個什麼樣的心態?
很多年後我才釋懷這件事情。
■ 圖 / 多年後,朱和平參加了演講比賽,贏得的獎盃
-6-
這個耳光我必須要打回去
終於,灰暗的小學時光結束了,朱和平按照分配進入一所普通初中。然而小學時經歷的這些忽視、霸凌、區別對待並未消失,反而變本加厲。
初一下學期的時候遇到一件事。一男一女兩個成績比較差的學生,中午沒事幹,坐在一起聊天。
我在那裡寫作業,我都沒理他們。他們就在那裡說,「你敢不敢打朱和平一個耳光?」
那男的就說,「有什麼不敢吶?」
「你敢我就敢,你先去打一個。」
然後那個男的就直接過來,叫我抬頭。我當時不想理他,然後他就硬要我抬頭給了我一個耳光。
打得生疼,我當時蒙圈了。
他打完以後就說,「誒,到你了,你來。」
當時我也想跑,可是……我當時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我就把我的口水塗到我臉上,我看你敢不敢打。
沒想到那個女生跟那個男生一樣,一個耳光抽到我臉上。
你或許以為這個故事是不是有什麼前因沒交代清楚,但事實是沒有前因。來自同學的惡意就是這麼突然,這麼莫名其妙。
然而朱和平沒有想著和老師說這件事,他說,在小學已經沒人理我了,到了初中,我也不想「惹什麼事」。
但回到家,他控制不住委屈一直哭。在媽媽的追問了,才和媽媽說了事情的原委。
我媽知道了就很生氣,立馬給我們班主任打了電話。我班主任第二天就把那兩個同學就請到辦公室。
後面他們兩個人來找我,他們跟我說,你能不能跟老師說,是你叫我們打的?
我沒理他們。
後面老師也問了我同樣的問題,我說,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會叫他來扇我這個耳光?我雖然說是殘疾,可是我智力沒問題,我怎麼可能說這種話?
後面就是請家長,他們的父母是本地人,就好像無所謂的態度。
當著老師,當著他們父母,也當著我的父母(的面),我就說,這個耳光我必須要打回去。
當然老師家長沒有讓我這麼做的,可是我說了出來,那兩個學生就被記大過處分。
如今回望,那一男一女兩個學生的行為,何嘗不是社會大眾對於腦癱群體偏見的具象體現呢?如朱和平所說,他們正是認為腦癱患者智力也存在「殘疾」,才會提出如此荒謬的方案試圖脫罪。
剛入學,其實大家對我算是比較友好的,經過這個事情,那些人就說我不該跟老師說,說我就是打小報告的人。
這樣的霸凌行為一開了口子便收不住,哪怕是在朱和平最最看重的中考當天,都還會有人前來言語霸凌。
而這次,朱和平有了和以往不一樣的反應。
「你這麼努力,你成績還是這麼差,你肯定考不上高中的……」
我平時都忍了……我當時的目標就是想考高中,我必須要考高中才能夠讓我未來的人生不一樣。
當時我旁邊就有一個礦泉水瓶,我直接拿著瓶蓋那一頭,往他的臉上砸去,把他砸哭了。後面我也哭,因為本來我的精神壓力就大,中考那段時間,我基本上兩天只能入眠 4 到 5 個小時。
他也哭了,他肯定也覺得,被我這種同學打一頓,他也心頭不爽。
按他的成績,當時是可以考我們這邊數一數二的頂尖高中的。可是……可能也是因為這個事情,他也沒考好,我也沒考好,我就(高中)落榜進入了職高。
在我技校(或「職高」,兩種表述皆表達同一含義)的時候,很多小學、初中的事情,在我心中已經翻篇了,適當地遺忘,或許其實是對自己的一種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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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摔跤了 把你扶起來就行咯
其實,救贖他的不只是遺忘,還有這 4 年的職高生活,以及在這裡遇到的人。
因為我們(的宿舍)是被分到 7 樓,老師看到我這個情況就有點擔心,我走路上去會不會很麻煩?我父母就跟老師說,以前我們在老家都是住在 8 樓的,那時候那麼小,我都可以自己走上去,所以說學校的 7 樓是沒有問題的。
到我宿舍,我的上鋪已經把東西整理好了,我們也互相打了招呼。
技校跟初中、小學完全不是一個概念的,技校的人,他不會取笑你的殘疾,就真的是像普通人一樣對待你。
然後我就在技校開始了我為期 4 年的學習生活。7 樓,爬了 4 年。說實話,那是我讀書生涯中唯一快樂的 4 年。
我講幾個故事吧。男生嘛,都喜歡打籃球,在平時的話,其他人是不會跟我一起打籃球的,怕我會撞到我。可是他們沒有這樣,我就跟他們一樣,加入他們一起去搶球,去投籃。
有一次,我自己投籃,人生中第一個球進籃框的時候,我們宿舍的人就跟著我一起狂歡,我感覺這是最開心最開心的時刻,我終於投進了人生中第一顆籃球。
■ 圖 / 朱和平職高時期的照片
前陣子,史鐵生和餘華的友情在網路上受到廣泛關注。史鐵生因患有先天性脊柱裂,在21歲時下肢徹底癱瘓。後來史鐵生在《扶輪問路》中寫道:「自從我殘廢了,家人很少在我面前提起腿;只有餘華,帶著我去踢足球,還讓我當守門員,他不僅沒把我當成廢人,還沒當成人!
這份友誼使得有相似境遇的朱和平深受感觸,因為在技校就讀期間,朱和平也遇到他的「餘華」。
他是我的斜上鋪,非常地帥氣,那時候又瘦又高,頭髮也是那種比較長的,性格也很好,很開朗。
我們都叫他狗哥,我用狗哥來稱呼他吧。
朱和平有一次去為朋友慶生,和朋友吃完午飯時間還早,想起狗哥家恰好也住在這個鎮上,於是便試探著給狗哥發了一條簡訊。
狗哥看到我的資訊,馬上秒回,他說,好啊!你在那裡等我,我馬上來!
那天真的是傾盆大雨,很大很大的雨,過了十幾分鍾,我就看著他拿著兩把雨傘,挽著褲腿,穿著一個短袖,然後穿著人字拖,就這樣子走了過來。
而且,你說也巧,他找到我以後,天馬上就放晴了。
後面第二次(約見面)我說,要不你來我這邊?我們一起去喝酒。
他過來以後,我們兩個人買了 18 支啤酒,買兩隻烤雞,還有些冷盤,到一個公園的涼亭裡面去吃東西、聊天。
那天我們喝得酩酊大醉,聊得也是天馬行空。
在那之前從來沒有一個人跟我這樣子聊過天,喝過酒。別人的話,他們會擔心我這個情況,喝了酒會不會出事……狗哥從來沒有過。我記得他說過一句話,我問他,你願意跟我出來玩,你就不怕我摔跤嗎?
他說,你摔跤,把你扶起來就好了,有什麼關係呢?
而且他還教我騎電動腳踏車,雖然說那天我摔得人仰馬翻,當時我很多同宿舍的人跟我狗哥說,你不要讓他騎,摔跤了很麻煩……
我狗哥也是那一句話,摔跤了就把他扶起來喏,有什麼關係呢?
他一直把我當一個正常人來對待,沒有把我看成一個殘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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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會很難 做起來其實也好做
朱和平在技校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友善與快樂,常年緊繃的弦得以短暫放鬆。但同時,他也不得不為未來考慮,這根弦剛放鬆了一個學期後,又一次被朱和平拉緊。
第一年技校假期,剛放假我就一個人回老家跟著我奶奶一起過年,玩了一個假期。回來後老師讓我們分享寒假的一些經歷。很多同學上臺都在說自己打寒假工經歷,我就在想,大家這個時候就開始在找工作了,我是不是也要為我自己的將來考慮一下。
一開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什麼,我就在某某同城上面找發宣傳單的工作。簡單嘛,也沒什麼門檻,我也沒想到會這麼難。
打電話,我說,「哎,喂,你好,請問是誰誰誰嗎?我想應聘發宣傳單。」
他說,「可以啊,你到時候過來就行了。」
我說,「我是個殘疾人可以嗎?手腳有點不方便。」
當別人聽到這個話,有的人會委婉地拒絕,有的人會馬上把電話結束通話……
當時打了幾十個電話,才找到了一個做培訓學歷的公司,我開始在各種商超門口發宣傳單。
每個週末去,當時是 10 塊錢一個小時。後面在他這裡做了很久,那幾個月掙了千把塊錢。父親節的時候給我爸買了一雙皮鞋,我妹妹過生日也買了一個小禮物,母親節買了一個蛋糕送給我媽媽。
當然在這期間,我也找了其他的工作,我也遇到了很多……你人到了約定的地方,可是人家看到你這個情況當面拒絕你……這種事情也發生過幾次。找了很多,可是真正聘用我的沒幾個。我最高峰的時候,一天打完了 20 塊錢的電話費,可是依然找不到工作。
後面,技校二年級的時候,我就接觸了 CorelDRAW 和 PhotoShop 嘛。自己也在想,我也不可能畢業以後就去從事發傳單這種不穩定的工作,怎麼也不可能維持我的生計。我學了 PS / CorelDRAW 以後我就在網上釋出說,「我可以幫你們搞臨摹,或者是摳圖這種工作。」
慢慢地,有人聯絡到他,發來一張模糊的照片,希望他做出一張小區平面的向量圖。朱和平用了 8 個小時左右才完成。甲方表示滿意,並支付了事前約定的 80 元報酬。就這樣,朱和平用自己並不靈活的手指,操作鍵盤滑鼠,第一次透過設計掙到了錢。
在那之前,我也有用電腦,可是雙擊滑鼠這種動作都是很難完成,打字都是一點一點練出來的。我一分鐘只能打 10-20 個字,別人 50-70 個字。用滑鼠的話,都要控制滑鼠控制很久,才能夠精準地點到位置。慢慢練出來的,熟能生巧。
後面,陸陸續續地在貼吧也接了一些散單子。直到有一箇中介給我發信息,問我要不要做圖、做名片,8 塊錢一個圖。
我說,可以呀。
我就拿到了客戶資訊,打電話跟客戶聯絡,加微信,按客戶的要求把名片設計好……我本來以為會很難,結果做起來其實也好做。
後面我就開始自己接這種單,做了兩年多,將近三年的時間。
■ 圖 / 朱和平 23 年在外旅遊的照片
在網路上接單積累了大量經驗後,朱和平確定了這便是自己未來工作的方向。很快,他迎來了職高生涯的最後一個學期。他預料到自己會像之前找兼職那樣頻繁被拒,所以早早開始投簡歷、面試。
人家看到我這個樣子,也就當場拒絕了。
就是因為我打電話溝通這方面沒有別人那麼流暢,他們就擔心我這個樣子會影響客戶,直到我現在這個領導。
他說,看我這麼努力,而且我也是有服務客戶的經驗。
到那個時候我已經在平臺上在服務了 1000 多個客戶了,那個領導也很賞識我,就把我給留下來,讓我在他那裡工作,也是一家印刷廠,一直做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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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從小給腦癱患兒下定義
其實在朱和平初一結束的那個暑假,接觸過殘疾人運動員的選拔,短暫進入了特殊學校學習訓練。他在那裡看到的是 20 餘人擠在一個潮溼狹小的宿舍間;時不時傳來的哇哇亂叫聲;特校教師暴力的教學、訓練手段;殘疾人兒童之間更加沒有分寸、不計後果的霸凌;還有佈滿所有窗戶、陽臺,監獄般密密麻麻的防盜網……
因此朱和平十分慶幸自己的家人一直將他送到健全人的學校,一直沒有將他定義成殘疾人,從而放鬆他的成長。
■ 圖 / 電影《小小的我》劇照
電影《小小的我》裡的那個外婆強調了很多次:他是腦癱,但他不是傻子!
腦癱,雖然說給我們的肢體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響,可是我們的智力、思考和「正常人」是一樣的,只不過我們做一些事情會比「正常人」稍微困難一些。
如果說你的小孩能夠獨立行走,能夠有自己的思考,哪怕動作慢一點,你也要讓 ta 去「正常的」學校去讀書,跟「正常的人」生活在一起,因為ta出了社會以後,會面臨形形色色的人,你不可能把小孩子放在一個永遠舒適的環境裡面。
而且不要從小給 ta 下定義。小孩子未來是有無限可能的,ta可能會成為一個咖啡師,也有可能成為大學的講師,也有可能像我一樣成為一個在電腦前的設計師。
不僅如此,一個腦癱患兒可以成長為廣受關注的脫口秀演員、作家、話劇演員小佳;發表了多篇權威期刊的數學學者謝炎廷;年營業額超千萬元,幫助殘疾人就業的公司負責人陸鴻等等。
越來越多的個人和不同種類的文藝作品的出現,讓我們看到了這 600 萬的人群,那既然看到了,就請像朱和平說的那樣——不要歧視,也無需憐憫,就用平視的眼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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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講述者 
 Staff 
講述者 | 朱和平(腦癱患者)
主播|@寇愛哲
製作人金松
文案整理|金松
聲音設計 | 王略
運營 |  鳴鳴
 BGM List 
01.Story FM Theme Acoustic version 01 – 桑泉
02.Ashes In My Memory – 彭寒
03.三葉盆的變奏 – 彭寒
04.Long Long Corridor – 彭寒
05.A Room – 彭寒
06.The awaited little – 彭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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