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 圍觀群眾
2月27日,當網路上傳出“雷軍成為中國新首富”的訊息時,有網友頗為精準地描述當時感受:
“有種跟首富很熟的感覺。”

儘管“首富”之名只是一個美麗的誤會,但作為一家萬億企業總裁的雷軍,頗有老少咸宜、男女通吃的味道。
這種熟悉感並非無中生有——你從未如此深度地參與一位總裁的生活:你見過他在東北雪地上炒酸奶,知道他養了兩隻寵物鸚鵡,一隻叫“上班”,另一隻叫“下班”,也見過他穿著西裝狼狽不堪地趴在地上,用小米新出的手機拍月亮。
你也不曾和任何一位總裁在社交媒體上有如此密切的互動:
“小雷啊,釋出會什麼時候開?”
“軍兒啊,su7這次有幾種顏色?”
“19.8萬,交個朋友!”
即便你對他知之甚少,你也一定聽過那首傳世經典“Are you ok”,而你家的那些音響、掃地機器人、空氣清淨機……也許總有一款,有著小米之家標誌性的純白配色。
我們一度擔心“中國新首富”的帽子太重,會讓這個55歲就坐上這個位子的“年輕人”發生一些變化,然而2月27日白天,雷軍發的四條微博,無一例外與當晚的SU7 Ultra有關。直到傍晚,才表示“當上首富”是fake news。
站在小米市值最高突破1.5萬億港元的當口回望,我們有理由相信它依然是那個“為發燒而生”的中國最另類企業,而雷軍,也仍是那個“永遠相信美好的事情即將發生”的中關村英雄少年。
跌宕15年,雷軍變成今日之雷軍,小米成為今日之小米,經歷了至少三次告別。

告別逆風,一往無前
雷軍喜歡滑雪,不要命的那種。
小米聯合創始人、雷軍“滑友”之一的王川曾如此描述:
“那時雷軍剛剛學會滑雪,我讓他自己在綠道練習,他卻非要和我們一起上紅道……我買不到護臀,只給了他幾個暖寶寶護腰,那可能是他有史以來摔跤最多的一次吧。一些陡坡下面就是懸崖,簡直是在玩命。”
這種熱愛並不意外。滑雪的速度與激情既是他創業艱難時期的精神必需品,也是他創業的靈感來源。
他接觸滑雪大概是在2006年之前,彼時他是金山公司CEO。這個看上去光芒萬丈的位置,在當時卻因為網際網路的崛起和微軟的擠壓,顯得十分勞心費力。
彼時,一度被雷軍視為破局關鍵的卓越網,卻因全球網際網路泡沫破裂,風投撤離,找不到資金而難以為繼,2004年9月被擺上貨架。2007年,金山成功上市,一片歡騰中,雷軍是黯然神傷的那一個。因為他發現自己和同伴5840天日夜奮鬥的青春,只換來6.261億港元的市值,而同年上市的阿里市值卻高達15億美元,2005年上市的百度更是近40億美元的巨無霸。
原因無他,通用軟體的故事在當時已經不再動聽,資本市場自然不願給出好價錢。
這對18歲開始就想“辦一家世界一流的企業”的雷軍來說顯然無法接受。創業未達預期讓他在2007年退出了金山,開始了長達3年的痛苦反思。
2010年,雷軍40歲,時至今日他都不太喜歡那個人生階段,他在數個採訪中表示自己40歲“一事無成”,將40歲之前的創業經歷概括為“不堪回首”。
但事實上,那3年至關重要,沒有那3年,就沒有今日之小米。
在那3年裡,雷軍常去滑雪。它一方面讓雷軍在速度與激情裡直面自己的負面情緒:年輕的創業者總喜歡對自己的企業用情至深,熱愛讓他們一往無前,卻也是他們的詛咒——一旦失敗,他們很難走出陰影。
另一方面,這項運動的獨特魅力在於,從陡峭的雪道上衝下,人會本能地感到恐懼,但越是恐懼越要順勢往下衝,因為恐懼可能會使人本能地往後仰,但越往後仰,越會摔跤。
它隱含了雷軍創業最核心的方法論:順勢而為,一往無前。
發現了嗎?在這兩段創業經歷裡,雷軍幾乎一直與時代風口背道而馳。
領悟到這一點後,40歲堪比雷軍的人生分水嶺:之前是“要用10年和微軟來一場豪賭”的逆風攀登,之後是順風滑翔。
2010年,蘋果IOS和iPhone以及谷歌的安卓系統掀起的移動互聯變革風暴方興未艾,雷軍創立小米,殺入這個行業,但他已然不再是那個與時代“較勁”的“愣頭青”了。
小米一開始的定位,就是做有極致效能的智慧手機,搭載高度定製的系統和應用軟體,最後藉助網際網路賣出去——硬體、軟體、網際網路,小米日後廣為人知的“鐵人三項”模式,是雷軍對時代大勢的呼應。
11年後,雷軍又找到了新的雪道。面對方興未艾的新能源汽車市場,他“願意押上人生所有積累的戰績和聲譽,為小米汽車而戰。”2021年3月,小米SU7正式釋出,21.59~29.99萬元的定價,給車圈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
看上去驚險萬分孤注一擲般的冒險,實際上卻如入局手機時一樣,是審慎思考後順勢而為的結果。
時代強風的託舉,從一開始就決定了這個故事的結局,不會差。

告別喬布斯,成為“小蝦米”
小米成立後,雷軍常有很多“自愧不如”的時刻。
大多數是謙虛,但2012年4月6日這天,絕對是發自內心的。
那是小米成立兩週年紀念日,一名來自深圳,名叫Gage的資深米粉,以自己的專業視角設計了一款回頭率極高的髮型——頭皮上一個碩大的MI字logo,這讓他在米粉當中聲名大噪。
雷軍頗為風趣地點評:“雖然很想剃一個這樣的髮型,但是一直沒有這樣的勇氣。”
那是中國智慧手機史上最叛逆的一天——霓虹射燈迷幻又浪漫,現場音量奇大地播放著崔健《新長征路上的搖滾》,椅子都被撤走,一群奇裝異服的人站在舞池中央,跟著“搓碟”的DJ一起搖晃身體。
當天最火爆的“主菜”,是一個11米寬的巨大螢幕即時直播小米手機的銷量,當10萬臺手機在6分05秒全部售罄,現場沸騰不已。
強調品牌與客戶之間的深層互動,在充滿科技感,略顯嚴肅的手機行業,這是小米的獨特氣質。
這種氣質其實也來自一次告別。
大學時期,雷軍讀了一本名為《矽谷之火》的書,正是它塑造了他的理想,而書中如神一般偉大的喬布斯,也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雷軍想成為中國喬布斯嗎?有段時間一定是想的。
那是在媒體詰問“中國為什麼出不了喬布斯”的時候,雷軍剖析過自身很多次。在那些訪談和傳記的記載裡,你總能看到諸如“極致”、“永恆”、“顛覆”、“創新”、“少就是多”的詞句,它們是蘋果和喬布斯留下的無比清晰的痕印。
在小米的諸多釋出會上,你都能看到雷軍對喬布斯的有意模仿——黑色T恤上衣,牛仔褲,運動鞋,搭配極簡風的ppt,“果味”撲面而來。
但純粹模仿成就不了今日之小米。雷軍像諸多創業者一樣,對喬布斯有著十分複雜的情感。一方面,他崇拜喬布斯,承認自己已經無法超越;另一方面,不服輸的創業者精神總能佔據上風。2010年4月6日,小米誕生之際,雷軍底氣十足地表示:
“但是並不意味著爬珠峰只有北坡一條路,我覺得小米要做爬南坡的典範。”
所謂爬南坡,就是用網際網路思維做手機,運營自己的使用者群體。雷軍與偶像最背道而馳的地方,是他對使用者反饋的極度重視。
從小米作業系統MIUI的誕生過程就能看出來。這個系統一開始就顯露出與眾不同的氣質,因為對於如何改善和最佳化產品,小米的產品經理和工程師都是與使用者直接溝通的。在MIUI互動論壇上,每個小米員工都必須註冊一個賬號,即時和使用者交流使用體驗並做出針對性修改。這是MIUI推出後能驚豔市場的基礎。
這種模式得益於雷軍的構想——手機作業系統必須用網際網路模式開發,依託使用者的廣泛參與,讓產品快速迭代,進而透過口碑迅速擴散。一言以蔽之,人人都是產品經理。
在論壇裡,有位叫“小蝦米”的使用者十分活躍,他幾乎每天都會變著法地“刁難”產品經理們:
有時候是產品建議:“我要上網的時候突然發現手機聯不上網了,重新啟動折騰很久,才發現是關閉了‘資料訪問’功能。如果手機聯不了網,是否可以先查詢一下資料訪問狀態,如果關閉的時候……”
有時候是一些心得體會:“MIUI要學習的不僅僅是蘋果,還有另外一個遊戲界的神——暴雪。暴雪的產品設計理念是易上手,難精通……”
幾乎每個小米使用者都知道這個和唐僧有些神似的傳奇人物,但只有小米員工才知道,“小蝦米”的廬山真面目正是雷軍本尊。
2010年8月,第一代MIUI釋出。它的開機介面至今都讓人印象深刻,由100名敢於吃螃蟹的核心使用者ID組成,這個設計被小米稱作“感謝你,勇敢的上帝”。
從那時開始,這家受喬布斯鼓舞誕生的公司,一直在努力蛻變——不去成為下一個喬布斯,而是成為儘可能比肩喬布斯的自己。

告別烏托邦,市場決定一切
雷軍在網際網路上的低姿態,其實是有跡可循的。
小米創業初期,為了激發員工動力搞了員工入股,此後雷軍經常能遇到找他來聊天的人。一些員工時不時地來到他的辦公室,也不客套寒暄,開門見山地就問:“咱們公司現在狀況怎麼樣了?”
這就是最初小米的樣子,一個極度扁平,純粹理想導向,高效運轉的職場,不管是對初出茅廬的畢業生,還是對困在大廠繁瑣流程裡的技術極客而言,那裡就是烏托邦。
小米首部授權傳記《一往無前》中如此描述當時的情景:
“他們從來沒有打卡制度,也沒有複雜的辦公室政治。所有人的初衷只有一個,那就是把事情做好。
…吃過午飯,有人坐著,有人癱著,辦公室如同一個大學生宿舍。偶爾,設計師秦智帆會從角落拿出一把吉他,並不熟練地彈奏幾首剛學會的曲子,然後被同事們一通抗議——哥們兒,能不能不要製造噪聲。
偶爾也會有人出去買幾瓶啤酒,大家一起喝了,然後聯機打一會兒《街頭霸王》,或者追《鬥破蒼穹》的連載。午休之後,他們又開始了將持續到深夜的工作。”
這種氛圍一方面來自年輕人的惺惺相惜,另一方面也算是雷軍有意為之。小米成立初期招人不易,他願意給員工自由施展的空間,一開始創業的同行班底,雷軍更是沒有主動裁過。
毫不誇張地說,小米從未經歷過重大人事調動。
直到2016年。
那是小米的“災年”。高性價比策略走不通了,小米5最終920萬臺的銷量,甚至無法在快閃記憶體成本升高的背景下創造足夠的利潤空間。
在一次高管例會上,小米歷史上第一次,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次面對面的激烈爭吵發生了。手機部的負責人在銷售承壓的背景下開始指責市場部,市場部的負責人也是個暴脾氣,針尖對麥芒的結果,就是雷軍第一次沒能把例會開完。
儘管當天雷軍平靜地走出了會議室,但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裂痕已經產生。
那是改變小米成長軌跡的一幕。此後,雷軍一個人閉關了三天三夜,最終他做了一個決定:
人事調整必須馬上進行。
小米創業15年,那絕對是雷軍最掙扎的時刻之一。
創業者對公司樸素的熱愛還是佔據了上風。那一刻,雷軍甚至把自己代入到了父親的角色,孩子生了重病的時候,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救助。他甚至覺得,硬體業務如果實在沒有合適的人選,那麼自己義不容辭。
2016年5月15日,雷軍召開創始人內部會議,大家一致通過了裁撤手機部負責人的決定。次日,董事會也通過了這個決議。他們考慮了各種可能的輿情和人事風險,甚至現場準備了一輛救護車。
只是嚴陣以待的小米高管們沒等來驚濤駭浪:在北京馬奈草地,這位摩托羅拉出身的聯合創始人平靜地結束了自己還算成功的小米生涯。
站在當前回望,這是小米邁向成熟的關鍵一步。它確保了小米此後有良性的人才迭代機制。
雷軍其實很擅長給小米“挖人”。當人們被“雷軍開出千萬年薪挖角天才AI少女羅福莉”的訊息震驚之際,殊不知因為看上一個人而收購一整家公司的壯舉,在小米的歷史上至少發生過四次,其中包括盧偉冰。
時代轟隆向前,企業為保持競爭力,挖人無可厚非。
試想,如果一家公司只進不出,則最終不可避免地會落入年輕員工上升無望,業績增長乏力,創新動力不足的窠臼。壯士斷腕式地裁掉不合適的人(即便是元老),意味著那種大學宿舍式的“兄弟創業”模式宣告終結,取而代之的是更市場化的“能者居之”。
小米不再是那個毫無紛爭的烏托邦,經歷過艱難人事調整的它,成為了一家更高效的,能夠自我迭代的現代企業。

尾聲
每個人一生中都會有很多次告別,每次告別都是一次成長,每次成長也許都會遇到更困難的境遇。
像前述這樣的告別,在小米創業史中還有很多次。對雷軍而言,告別是剪去多餘枝葉的過程,剪掉與時勢作對的天真,剪掉對偶像的盲目崇拜,剪掉表面其樂融融的職場烏托邦。
在裁剪的傷口上,長出的是順勢而為的成熟,是自我風格的形成和革新,是更現代化的治理體系和高效的組織架構,正是這些新枝葉,組成了小米的一部分。
但在不斷的告別中,總有一些東西從未變過。它是整棵大樹的主幹,是小米成為最年輕世界500強企業的底色。
主幹是什麼?
從天才少年,“武大學神”,到叫板微軟、約架周鴻禕、與董明珠對賭;從在阿爾卑斯山的“老手”雪道上一躍而下,到開著小米SU7漂移刷賽道,55歲的雷軍和18歲的雷軍一樣,依然敢於直面恐懼,依然熱衷冒險,依然永葆創業者的赤子之心,正如他說的那樣:
“我們最在乎的,還是一切剛開始時,那個“小餐館”的夢。它不必很大,但門口常有人排隊,每一位食客幾乎都是老朋友,真心喜歡我們的真材實料,用心厚道。小米想像這樣的小餐館一樣,始終被信任,被喜愛。”
這或許是他能被大多數人接受的原因,在他身上,人們看到的從來不只是財富的數字和股價的曲線,他是一個生動的人。
沒人能一直年輕,永葆衝勁更是不現實。但普羅大眾目之所及處,總該有人站出來,證明熱愛與夢想,能夠戰勝歲月的麻木不仁。
55歲的雷軍,依然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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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
《一往無前》 範海濤
《小米創業思考》雷軍 徐潔雲
《雷軍傳》 陳潤
《一往無前:小米十週年》 雷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