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梅內伊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在伊朗政治語境中,他是一個繼承了烈火灰燼、卻不再燃燒的人。這就是對其最準確的評價。
哈梅內伊出生在伊朗宗教重鎮馬什哈德的一個普通神職家庭。他的父親是一位地位不高的阿訇,有宗教教育傳統,但不屬於神學貴族。他從小接受什葉派傳統神學訓練,之後進入庫姆和納傑夫進修,但是在宗教學術上並不出眾,甚至直到1980年代都沒能正式獲得阿亞圖拉稱號。

與霍梅尼等馬爾賈級人物相比,他的宗教合法性一直處於邊緣。然而,他有一個突出的特長:語言表達與宣傳能力強,能夠在講壇上傳播革命理念、鼓動群眾、建立情感認同。正是這個特長,使他成為伊斯蘭革命中的重要宣傳幹部。

在霍梅尼領導的伊斯蘭革命中,哈梅內伊始終是外圍的忠誠支持者,他不是理論家,也不是核心決策者,而是可用之人。
革命成功後,他因為參與反對巴列維政權有功,被任命為德黑蘭主麻講壇講道人、伊斯蘭宣傳委員會負責人。這時候才逐漸進入政權中層,起點其實並不是很高。

1981年,他在伊朗總統遇刺後被推選為總統,成為首位神職人員總統。但當時總統職權被設定得較弱,外交與安全由議會與霍梅尼直接掌控。他的當選更多是政治妥協的結果。
在這個時候:如果讓我們回到過去,當時的人眼裡基本上都覺得他是個過渡人物,也不會覺得他會繼承霍梅尼的最高領袖職務但是轉折發生在霍梅尼去世之前。
等到了1985年,也就是伊朗伊斯蘭共和國成立六年後,霍梅尼年事已高,健康急劇下滑。按什葉派教義,作為瓦利法基,也就是最高領袖,他有責任指定繼任者。那時候伊朗公認的接班人,是阿亞圖拉蒙塔澤裡

蒙塔澤裡,是霍梅尼在納傑夫時期的嫡傳弟子,宗教學術極高,是伊朗憲法理論中神權政治概念的共同建構者之一。霍梅尼親自宣稱他為未來的瓦利法基,並公開予以政治扶持。但蒙塔澤裡不是一個盲從的學生。
他在兩伊戰爭後期,開始批評政府對異見者的鎮壓、對少數教派的迫害,尤其在1988年針對霍梅尼公開表達不滿。
他一再公開說,不應以神權為名行暴政之實。這一系列言論直接觸動了霍梅尼的最高權威,也為伊朗更強硬、現實主義的勢力提供了藉口。
就在這種緊張氣氛中,哈梅內伊站在了批判蒙塔澤裡的陣營。他在背後運作安全和宣傳機構,透過向大眾錄音、媒體、內部彙報方式,放大蒙塔澤裡的反命令傾向。
同時,他與哈什米拉夫桑賈尼密切配合,在革命衛隊和專家會議中營造出蒙塔澤裡不適合接班的氛圍。在1989年初,霍梅尼最終釋出宣告,正式罷黜蒙塔澤裡的接班人資格。這是伊朗政權結構劇烈轉向的訊號,也為哈梅內伊的上位掃除了最大障礙。
但是,在這個時候就算把霍梅尼的繼承人搞倒了,把這個最大障礙掃除了,哈梅內伊要繼位也困難重重。
他當時並不具備宗教上的繼承資格,不是馬爾賈,這是什葉派宗教學術最高級別,也沒有獲得廣泛神學認同。他甚至在專家會議中都沒有正式作為候選人被廣泛討論。
但在這個真空時刻,他藉助體制權力、危機氛圍與拉夫桑賈尼的推動,實現了繼位。
一九八九年六月,在霍梅尼去世的第二天,伊朗專家會議立即召開閉門會議。在這場會議中,拉夫桑賈尼出示了一封霍梅尼生前口頭認可哈梅內伊的信件,儘管沒有檔案,也沒有公開指令,但足以作為政治依據。
同時,會議決定修改憲法,將原本最高領袖必須是馬爾賈的要求,改為具備政治智慧的伊斯蘭學者,這為哈梅內伊掃清了最後一層障礙。
就這樣,哈梅內伊成功繼位。
這場上位過程,其實是一場經典的政治排位戰。哈梅內伊先是在輿論上邊緣化霍梅尼的嫡傳接班人,然後在看似合理的制度上降格接班資格,最後在精英操作中製造合法性外衣。
這既不是一次公開政變,也不是繼承製度的自然演進,而是一場軟性政變,在伊斯蘭共和國表面平穩的制度外殼下悄然完成。
在哈梅內伊就任後,他深知自己起點低、宗教聲望有限、舊部龐雜,因此開始系統性地清洗霍梅尼舊部,打破所有可以對其合法性構成挑戰的記憶鏈條。
首先,他清洗和邊緣化了幾乎所有霍梅尼的親信舊部。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阿亞圖拉蒙塔澤裡這位前指定繼承人被軟禁至死,其餘不願臣服於新領袖的高階神職人員或被噤聲,或失去了講壇,或直接被控制。
同時,他也對霍梅尼時代的政治精英如哈塔米、卡爾巴斯奇、拉夫桑賈尼等展開大肆打壓,限制他們在媒體、議會、外交領域的影響力。
這個過程,並非是一次性完成,而是通過了法律、選舉資格審查、情報資訊封鎖、經濟查賬、媒體汙名化等手段,在十幾年內漸進完成。
其次,哈梅內伊構建了一個超越憲法的影子政府結構。
他透過最高領袖辦公室直接指揮伊朗革命衛隊、情報部、司法系統、國家電視臺與宗教廣播、憲法監護委員會等機構,繞開總統與議會系統,構建了一個以忠誠加上信任為核心的垂直統治網路。
他不依賴正式職位的職責劃分,而依靠制度交叉控制,實現了類似於蘇聯布林什維克式的平行體制。
這些控制手段,使得哪怕總統換人、議會變色,真正的國家運作都不偏離最高領袖這條中樞神經。
在軍事與經濟領域,他極大地擴張了革命衛隊的角色。
哈梅內伊親自提拔蘇萊曼尼等一系列高階指揮官,使革命衛隊從純軍事力量變為了可以控制政治、經濟、外交領域的關鍵角色。
這個舉動,使軍隊控制著伊朗國內大量的基礎設施專案、能源企業、金融系統,成為國家中另一個準寡頭組織,但這個寡頭集團只忠於一人——哈梅內伊。
這場清洗既是對一個時代的終結,也是對伊朗神權制度本質的一次深刻揭示:在神的名義下,勝出的並不總是最敬虔的人,而是最懂制度的人。
哈梅內伊恰好是後者。
那麼,說完上面那些歷史,究竟哈梅內伊這些舉動的是是非非,應當如何評價呢?
可以這樣說:哈梅內伊雖然名義上繼承了霍梅尼的這頂王冠,卻親手摧毀了霍梅尼試圖建立的神權共和共治的遺產。
從積極層面看,哈梅內伊擁有極強的制度操控能力和政治耐力。
上世紀九十年代,他在缺乏宗教聲望、革命元老制約、改革派高漲、蘇聯解體衝擊、伊朗戰後重建的多重挑戰中,透過耐心構建忠誠體系、改造國家機構、重塑意識形態,成功穩住了政權。
這種政治能力不可小覷。他能看懂伊朗每一場選舉、控制每一次精英博弈、製造每一輪外部危機並利用其轉化為內部整合手段。
他不是軍事強人。但他用革命衛隊建立起了既是軍隊又是經濟集團的第二國家。
他不是最高神學權威,卻能改寫神權體制的執行邏輯。
他或許缺乏霍梅尼的思想原創力、缺乏哈塔米的道德感召力、缺乏拉夫桑賈尼的現實主義手腕。但正因為如此:他成為了伊朗政治史中最典型的中庸者,一個不張揚、不急躁,卻將權力盤根錯節地植入體制每一個縫隙的人。
在他統治後期,伊朗青年對政教合一的支援度不斷下降,中產階級外逃,技術階層不斷流失,內部對抗頻繁。這說明,他所建立的體制,也並非不可動搖。
他為伊朗政治提供了三十年穩定,也為伊朗的未來留下了一個封閉且極難轉型的權力迷宮。這種體制穩定但封閉,安全但僵化。
這使得伊朗在面對二十一世紀的全球化、世俗化、網路化衝擊時,越來越顯得困頓與脫節。
最後,說一個比喻,我覺得是非常合適形容霍梅尼和哈梅內伊的:
如果說霍梅尼象徵著伊朗伊斯蘭革命的那團烈火,那麼哈梅內伊就是那場烈火熄滅後的炭灰——低溫、深埋、仍然燃燒,但總有一天會沉寂下去。
他不需要革命,也不信仰民主。他只相信忠誠、組織與可控的秩序。而這種秩序,是穩定,也是停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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