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草原城市,藏著全國最好吃的燒麥

『青城稍麥比以前見過的其他餡料燒麥要大一些,也比那些燒麥暄軟鮮活,看起來更精緻,更誘人』

作者|張永春
青色的城,用蒙古語讀出來,就是呼和浩特。
二月的呼和浩特裹在零下十五度的鐵灰色天幕裡,柳樹枯枝被朔風絞成亂麻,簌簌抽打著公交站臺。少女裹緊羽絨服,髮梢與柳條在雪霧中糾纏翻飛。老槐鐵鑄般的枝椏刺破凝霜的空氣,樹影投在冰殼覆蓋的人行道上,裂出細碎的冬日紋路。
路邊有一賣稍麥的小店。稍麥和平時吃的燒麥有何區別,心裡好奇,加上天氣比較冷,就推門走了進去。如同一下子跌入暖和的懷抱,周身感覺沒那麼硬冷了。穩穩神,才發現,這是一家小店,內部陳設一覽無餘。五張四人桌,左三右二,顧客三三兩兩散坐著。左手近門的一張空著,像是特意為我們做了預留。
紀錄片《守護青城》
坐定。看到一旁牆上貼著關於稍麥的介紹。稍麥起源於元代,興盛於清代,原來是在茶樓裡捎帶著賣,所以最開始叫“捎賣”,後來演化成現在“稍麥”,傳到其他地方後被叫“燒麥”,有時也被寫成“燒賣”。如今“稍麥”一般專指內蒙古傳統稍麥,裡面包的必須是羊肉大蔥,不像其他地方的燒麥是糯米或者其他餡料。
這家店的特色是稍麥餡用優質間歲——隔一年的意思——羊的肉,經過冷藏排酸,於將凍未凍時切成小拇指大小的肉丁,然後加入山東旱地的菜蔥和蒼山的鮮姜,經過手工反覆揉搓而成。據說這種方式做成的餡,肉質鮮嫩無羶味。
老闆娘端上一個黃色彎嘴搪瓷茶壺。壺身有幾處崩掉了瓷,露出大小不一的黑色斑點,像是為了呼應我們身上的泥點。搪瓷用品以前多,現在倒是很少能見到。揭開壺蓋,內壁包裹了厚厚的黑色茶垢,和外面黑色斑點一起表明茶壺有些年代。茶垢在茶文化中有一種雅稱,叫做“茶山”。茶山記錄了一個茶壺歷經的歲月,是時光在茶壺裡塑造出的一個濃縮世界。
人們常說“茶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大抵就包括這茶山吧。愛茶之人認為茶垢會讓茶具自帶茶香。在他們眼裡,一個茶壺要是有了茶垢,哪怕只注入熱水,從壺中也會飄出濃郁的茶香。看不清壺裡是否沖泡有茶葉,靠近壺口,一股濃香撲面而來。老闆娘說壺裡泡的是磚茶,可解稍麥裡羊肉的膩。嚐了一口,不苦不釅,濃淡剛好。
壺裡泡的是磚茶,可解稍麥裡羊肉的膩(作者 攝)
後來才知道,在青城,磚茶是稍麥唯一固定的搭配,如同一女子只傾情於一個男子一樣,稍麥對磚茶可謂用情專注。“稍麥配磚茶”是標準吃法,一口稍麥,一口清茶,好像只有這樣吃稍麥才符合常理。
店裡顧客們有的在閒聊,有的在吃東西,看衣著打扮和互相熟絡的樣子,大概是街坊鄰里。離我們最近的桌子有一中年夫妻,背對門口坐著,男的把最後一個稍麥夾到女的碟子裡,自己則端起茶杯,邊喝茶邊看著女人細嚼慢嚥。即使看不見他倆的表情,也能猜出他們臉上一定洋溢著幸福。
電視劇《漂白》
我想和如琴瑟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這對夫妻對面端坐著一上身穿棗紅色厚大衣的老太,一頂淡紫色小碎花帶簷軟帽下,是一張皮膚白皙略帶褶皺的臉,看不出歲月滄桑,只有歷經世事後的安詳與寧靜。她不與其他人講話,一個人安靜待著,左手夾著一根細長的紙菸,呷一口茶,吸一口煙,怡然自得。
最裡面的兩張桌子總共坐了五個男人,他們一邊喝茶,一邊側身隔著過道和桌子低聲討論著什麼。右邊另一張桌子只坐了一個男人,居然穿著睡衣,他給店裡的其他人一一打過招呼後,拿起電話催促完妻兒,點了二兩稍麥,一兩清蒸,一兩油煎,然後邊玩手機邊等著家人。
在青城,稍麥論“兩”賣。“兩”指的是稍麥皮的重量,一兩大概是八張,包好了就是八個稍麥,滿滿的一小籠屜。我們參照右桌的顧客,也要了二兩稍麥。然後學著店裡其他客人,邊喝茶邊耐心等著。
紀錄片《守護青城》
漫天飛舞的雪花,讓我想起那日在故鄉,從正在凋謝的櫻花樹下走過,風捲起花瓣,也如眼前這雪花一樣飛揚。小店對面,剛好是五塔寺。寺名來源於院內一個塔底上的五座方形舍利塔。
據記載,該塔建於清雍正年間,它吸收借鑑古印度早期伽耶式佛塔造型,在內部結構和外型裝飾上又是中國建築風格,它融合漢、藏、蒙文化藝術於一體,是中國各族勞動人民共同創造文明的歷史見證。塔身上半部的千佛龕內塑有千餘尊各種姿態的鎦金佛像,從小店裡望去,那些佛像影影綽綽,依稀可見。
也許得益於佛塔的庇佑,寒冬中的五塔寺,紫丁香枝條上覆滿晶瑩的霜花,彷彿披上了一層薄紗。寒風掠過,枝條輕顫,霜花簌簌而落,在晨光中閃爍著微光,為肅穆的古寺增添了一抹靈動的生機。
驟降的氣溫讓小店的玻璃門慢慢凝結上薄薄一層水霧,門外的景緻隨之逐漸模糊起來。起身到後廚門口,想看看稍麥的做法。
只見老闆左手拿起一張稍麥皮靠近盛肉餡的盆,右手裡的竹板在盆裡一剜,一顆核桃大小的肉丸就連同竹板頭一起到了稍麥皮中央。老闆左手一拋,右手裡的竹板隨之輕巧一翻,稍麥皮就如白色的頭紗由上向下蓋住了竹板和那顆肉丸。老闆右手抽出竹板的同時,左手輕輕一擠壓,一顆稍麥就包好了。
老闆見我感興趣,特意拿了一張稍麥皮走近讓我細看。它展開後是圓形,比手掌略微大些,薄如輕紗,周圍是一圈帶著褶皺的花邊,形似荷葉。稍麥皮要選用河套地區產的小麥,把面劑子做成稍麥皮要經過搓、壓、醒三道工序,特別是前兩道工序,對手的力道掌握有很高的要求,稍微不注意,做成的皮要麼太厚,吃起來口感不好,要麼太薄,容易破。老闆說稍麥皮最難做,需要真功夫。
這時我注意到牆上的鏡框裡鑲嵌著幾張榮譽證書,一張是老闆娘任女士被授予“內蒙古麵點名師”稱號,一張是老闆娘在呼和浩特市稍麥文化大賽中獲特金獎。另外兩張獲獎證書是老闆的,也是金獎和特金獎。
看了獲獎證書才知道,老闆姓範。我稱讚老闆兩口子很厲害,老闆靦腆地笑著說他主要負責調餡,比較容易。說完將剛包好的一籠稍麥上屜開蒸,趁著這空檔,他又挽起袖子揉搓攪拌起稍麥餡來。
正看得入神,老闆娘端著剛出鍋的稍麥從身邊走過,騰騰熱氣中,如潔白花朵一樣的稍麥散發著濃郁的羊肉香。嗅覺和目光一起隨著籠屜裡的活色生香移動,直到先來的顧客已經開吃,我還是一幅饞相。老闆連忙說我要的馬上也就好了。稍麥要現做的才好吃,無論清蒸還是油煎,都得十二分鐘。顧客點了後才做,點多少做多少,從來不會多做一個。
我有個習慣,對第一次見到的東西,總要細細看個究竟。這次也一樣,稍麥上桌後,我強忍著饕餮慾望,一邊不斷吞嚥著口水,一邊近觀細察。
首先吸引我的是每顆稍麥收口以後剩餘的那部分稍麥皮,它們聚攏在一起,像稍麥頂上有一朵純白色牡丹,正在氤氳嫋嫋的熱氣中緩緩綻放。白牡丹下面,是稍麥主體部分,稍麥皮晶瑩剔透,內包紅肉白蔥清晰可見。
青城稍麥比以前見過的其他餡料燒麥要大一些,也比那些燒麥暄軟鮮活,看起來更精緻,更誘人,好像有人特意對一顆薄皮包子進行了插花抹粉的精心裝扮。
模仿鄰桌的當地人,從牡丹花心處滴幾滴香醋進去,等醋和肉味道混合,再一口咬下,口腔和鼻腔裡立刻盈滿了蔥香姜香醋香麥香和羊肉香。麥香包裹襯托著肉香,蔥姜醋遮蓋了羊肉羶味,調節和增加了肉的香味,卻不與羊肉爭寵。如低調之人做事,明白主次,擺正位置,懂得成全。
騰騰熱氣中,如潔白花朵一樣的稍麥散發著濃郁的羊肉香(作者 攝)
幾顆稍麥落肚,再慢啜幾口濃茶,茶香化解了羊肉的油膩,口齒間便只剩下稍麥清香。
面對我們的讚口不絕,老闆夫婦還沒來得及回應,一旁的食客搶著說道,這家店已開了近二十年,老闆夫妻誠信經營,手藝精,用料好,附近街坊鄰居只認這家店,沒事也喜歡來店裡坐坐,哪怕不吃稍麥,只喝喝茶也行——這裡的茶是免費喝的。
下午我們又去這家店吃稍麥,果然看到兩年輕人只是在店裡喝茶聊天,並沒吃稍麥。
繼續喝著茶,回味著稍麥餘香。我在想,這青城稍麥究竟有什麼獨特之處,能從原來茶館裡的代買之物反客為主,流傳七百餘年而香味不散,這其中恐怕不單單是因為稍麥的鮮香味道吧?此時,抬頭剛好看到那位身著棗紅色大衣,頭戴花帽,悠閒自在的老太,我好像忽然找到了答案。
圖 / 視覺中國
《詩經·小雅·采菽》有云:“優哉遊哉,亦是戾矣”。一壺濃茶,二兩稍麥,三五好友,閒坐半日,原來青城人深諳生活之道。在這裡,稍麥已不僅僅是吃食,它成了一種慢節奏的生活習慣。
青城人在耐心等待稍麥變熟的過程中,在慢慢品著磚茶從釅到淡的變化中,在一口稍麥一口磚茶的愜意中,咀嚼著生活,體味著生活,也享受著生活。
END
      本文作:張永春

   微信排版:張張


   微信稽核:同同
本文為讀者投稿。
你的家鄉有什麼美食呢?
如果你也想分享自己舌尖上的最愛,歡迎隨時給《三聯美食》微信投稿!
原創投稿發至:[email protected]此郵箱長期開放。
投稿需保證原創,且從未在任何公開平臺發表過。請作者保證投稿作品為自己的原創作品,未在任何公眾平臺(包括個人公眾號)釋出過。作品(包括圖片)不含任何偽造、抄襲、洗稿及其他侵犯他人財產權、肖像權、智慧財產權問題,不涉及國家機密及他人商業秘密。若作品發生侵權或洩密問題,一切責任由作者自負。如因作者侵權等事項給本刊造成直接間接經濟損失,本刊保留向作者依法追償的權利。
一經投稿,即預設由《三聯美食》編輯修改及傳送。20日之內未收到回覆者,可另投他處。
來稿請寫明聯絡方式,標題註明“稿型別+章標題”。
稿件字數2000-3000字為佳。
一經採用,我們將提供有競爭力的稿酬,真的特別有競爭力!
期待你的文字。
歡迎來到「三聯美食」
長按二維碼關注
天南海北 一起吃喝
投稿郵箱
點選閱讀原文,檢視更多美食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