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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P安全政策研究小組高階研究員
【導讀】特朗普就職後再次強調,美國為了“國際安全”,需要將格陵蘭島和巴拿馬運河置於控制之下,並不排除武裝奪取的可能性。此舉在引發全球譁然之際,也暗示著美國在全球角色上的深遠變化。其實在特朗普第一任期,他就多次表達對格陵蘭島的興趣,並嘗試“從丹麥購買格陵蘭島”,但並未被嚴肅對待。本文從格陵蘭島的地緣戰略意義入手,嘗試探討特朗普激烈言行背後真實的談判意圖。
本文為文化縱橫新媒體原創編譯系列“重點區域國家的內情與遠略”之二十三,編譯自德國國際和安全事務研究所(SWP),原題為《格陵蘭的北極獨立之路:格陵蘭島、丹麥王國和美國的“三角戀”》,僅代表作者觀點,供讀者參考。
文化縱橫新媒體·國際觀察
2025年第2期 總第222期
格陵蘭的北極獨立之路
格陵蘭島、丹麥王國和美國的“三角戀”
▍極地之國:格陵蘭簡史
格陵蘭是世界上最大的島嶼,面積達216萬平方公里,是德國的六倍多。其最北端的Oodaap Qeqertaa島距北極僅706公里,而最南端的努納普伊蘇阿角與奧斯陸同緯度。島上80%以上的面積被冰雪覆蓋,冰層厚度超過3000米,儲存了全球8%的淡水資源,冰齡可達12萬年。格陵蘭人口密度極低,總人口為56,609人(2023年1月資料),其中88.9%為因紐特人。大多數人口集中在西南部無冰區域,面積與德國相當。首都努克有19,604名居民,超過60%的人口生活在五大城市:努克(Nuuk)、Sisimut、Ilulissat、Qaqortoq和Aasiaat。

由於缺乏陸路交通,沿海城鎮之間距離常達數百公里,人員和貨物運輸依賴船隻、雪橇、直升機和小型飛機。大型飛機僅能在Kangerlussuaq起降,該地是格陵蘭的航空樞紐。努克新機場預計2024年底開通國際航班。
格陵蘭氣候極端,2022年2月Kangerlussuaq氣溫低至-36.7°C,內陸冰層甚至達-69.9°C。然而,2023年冬季努克創下15.2°C的高溫紀錄,北部氣溫異常高出正常值17至28°C。氣溫上升加速了冰層融化,1992至2020年間,格陵蘭冰蓋已融化5萬億噸,成為全球海平面上升的主因。科學家警告,冰蓋融化可能觸發不可逆轉的氣候臨界點。
氣候變化對格陵蘭的影響複雜。一方面,氣溫升高為資源開發和獨立提供了機會;另一方面,自然環境惡化威脅傳統生活方式。因紐特人對氣候變暖看法不一,有人感嘆家園消失,也有人看到新的漁場和狩獵機會。格陵蘭的極端環境既是挑戰,也孕育了新的可能性。

格陵蘭在北極海中佔據重要地理地位,但其歷史長期處於世界舞臺的邊緣。約5000年前,古代因紐特人從加拿大遷至格陵蘭北部,成為現代因紐特人的祖先。10世紀,維京人“紅髮埃裡克”於982年抵達格陵蘭,並在986年建立定居點,其後裔在此生活至15世紀。格陵蘭當時是卡爾馬聯盟的一部分,該聯盟由丹麥、挪威和瑞典組成,涵蓋冰島、法羅群島等地區。
18世紀初,丹麥國王弗雷德里克四世透過貿易和傳教活動重新與格陵蘭建立聯絡。1721年,牧師Hans Egede帶領探險隊抵達格陵蘭,未找到北歐後裔,但開始了對新教土著社群的傳教活動。隨著丹麥國旗升起,格陵蘭正式納入丹麥王國,這一主權主張至今仍有爭議。1854年,伊維圖特的克里奧石礦開始商業化開採,成為二戰期間美國鋁業的重要資源。
1776年,丹麥成立國有企業KGH(Den Kongelige Grønlandske Handel),壟斷格陵蘭貿易直至1950年。在200多年的時間裡,丹麥成功將格陵蘭與外界隔離,牢牢控制其貿易。1940年丹麥被德國佔領後,格陵蘭被置於美國保護之下。1941年的格陵蘭條約允許美國在島上建立軍事基地和氣象站,戰爭期間格陵蘭經濟自給,人口增長15%。1953年,格陵蘭正式成為丹麥的平等省份,結束了殖民地狀態。
1979年,格陵蘭獲得地方自治權,2009年透過自主管理法,75.5%的選民支援進一步自治。儘管格陵蘭人民擁有自決權,但在完全獨立前仍依賴丹麥的政治和財政支援。2021年,前政府首腦埃諾克森領導的Naleraq黨是唯一主張立即獨立的政治力量,但大多數民眾傾向於緩慢推進獨立程序。2016年民調顯示,支援獨立的人數佔多數。
丹麥王國由丹麥本土(42,921平方公里)、法羅群島(1,396平方公里)和格陵蘭島(最大)(2,166,086平方公里)組成,總面積超過220萬平方公里。格陵蘭佔王國面積的98%,而丹麥本土則居住著王國98%的人口(580萬)。如果格陵蘭像冰島(1944年)一樣脫離丹麥,這將是丹麥“領土流失”的又一關鍵節點。此前,挪威於1814年、石勒蘇益格和荷爾斯泰因於1864年相繼脫離丹麥。
作為曾經的“北歐超級大國”,丹麥在1864年敗於普魯士後逐漸衰落。格陵蘭的獨立將進一步削弱丹麥的國際地位,使其從北冰洋沿海國變為北海和波羅的海之間的小國,並減少其在國際事務中的影響力。然而,與冰島類似,丹麥在政治、軍事和經濟上依賴美國及北約的支援。
丹麥王國的每個成員都享有自治權,擁有自己的議會和政府。格陵蘭和法羅群島在丹麥議會中各有兩名代表。格陵蘭與丹麥、美國的三角關係受外交政策影響,尤其是美國在中俄戰略競爭中的角色。同時,格陵蘭的獨立呼聲正在改變其與丹麥的關係,使丹麥的主權顯得“矛盾”。在北極局勢惡化的背景下,丹麥能否保護其主權成為突出問題。
2009年,丹麥議會簽署協議,承認格陵蘭的地緣戰略重要性,併成立北極聯合司令部(JACO),負責協調丹麥武裝部隊在北大西洋的活動。JACO的主要任務是捍衛主權、軍事防禦、漁業檢查及搜救行動。丹麥部隊配備一架挑戰者飛機、四架直升機、五艘艦船以及SIRIUS雪橇巡邏隊,用於監視格陵蘭的廣闊海岸線。此外,丹麥還利用歐洲海事安全域性(EMSA)的民用資源支援其任務。
丹麥的Thetis級護衛艦和Knud Rasmussen級破冰艦適合北極任務,但後者缺乏遠端監視能力。2019年起,丹麥臨時部署了Absalon級和Ivar Huitfeld級護衛艦,儘管它們不具備冰上能力。丹麥皇家空軍在Kangerlussuaq駐紮了一架挑戰者偵察機,但衛星影像在軍事用途上仍顯不足。2017年,外國艦船的出現暴露了丹麥的防禦漏洞,引發美國呼籲加強格陵蘭的軍事存在。
格陵蘭自1949年加入北約以來,一直是北約的一部分。隨著俄羅斯在北極活動的增加,北約盟國加強了對格陵蘭的支援。2020年,美國、丹麥、法國、英國和挪威在格陵蘭附近進行了多次聯合演習,北約與JACO的合作協議也於同年生效,包括月度協調會議、資料共享和聯合演習。
格陵蘭的座右銘是“透過國際事務實現獨立”。2011年,努克政府提出將國際對北極和格陵蘭的興趣轉化為格陵蘭人民的發展機遇。2024年2月,格陵蘭釋出了首份外交、安全和國防政策檔案,涵蓋2024-2033年,被稱為“北極戰略”。外交部長維維安·莫茨菲爾特強調包容性外交政策,並希望在北極理事會中率領丹麥、法羅群島和格陵蘭的代表團,準備接任2025-2027年主席國。理事會將繼續包括俄羅斯在內的北極地區長期參與,但排除硬性安全問題。努克還希望與北美鄰國合作,推動“北極北美論壇”。
在國家安全和國防問題上,莫茨菲爾特呼籲北極地區“避免軍備競賽”,體現因紐特人愛好和平的傳統。格陵蘭希望為皮圖菲克太空基地設立行政單位,平衡軍事防禦、監視和民用能力,並將搜救任務從軍方轉向民事模式。格陵蘭還要求更多參與SIRIUS雪橇巡邏和GIUK地區的監視,以增強未來獨立國家的主權能力,但這需要大量資金支援。
丹麥專家認為該檔案是“朝著正確方向邁出的一步”,但指出俄羅斯在26頁檔案中僅被提及四次,而在丹麥15頁戰略中被提及45次。與俄羅斯打交道仍是敏感問題,可能導致與北極理事會西方成員的分歧。
▍“我們是北美的重要成員,但也是‘非賣品’”
格陵蘭在地理上屬於北美洲,其自然資源和戰略位置使其成為美國多次討論收購的目標。1832年,傑克遜總統首次提出購買格陵蘭的想法。1867年購買阿拉斯加後,國務卿西華德委託研究購買格陵蘭和冰島的可行性。1910年,美國駐哥本哈根大使代表羅斯福討論了一項複雜的領土交換計劃,但最終美國於1917年以2500萬美元購買了丹麥的維爾京群島,同時承認丹麥在格陵蘭的利益。1946年,杜魯門政府提出以1億美元購買格陵蘭,1960年丹麥國王弗雷德里克九世與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會面時,這一想法再次被提及。
2019年8月,美國總統特朗普提出購買格陵蘭的“大型房地產交易”計劃,遭到丹麥首相弗雷澤裡克森和格陵蘭總理金·基爾森的明確拒絕。格陵蘭外交部在推特上回應:“我們開放合作,但不會出售自己。”儘管如此,弗雷澤裡克森表示丹麥歡迎加強北極地區的戰略合作。
美國對此作出回應,於2020年6月在努克重新開設領事館,並提供1210萬美元支援格陵蘭的採掘業、旅遊業和教育發展。美國前國務卿蓬佩奧還鼓勵法羅群島政府在美國設立貿易代表處。
特朗普的提議激發了丹麥對格陵蘭未來的關注,希望透過承認格陵蘭的關切來加強雙邊關係。2021年4月,新任格陵蘭總理穆特·布魯普·埃格德自信地表示:“我們位於北極、北美和歐洲的中心。”
(一)格陵蘭島對歐美的“安全價值”
二戰期間,時任丹麥駐美大使考夫曼於1941年簽署《格陵蘭條約》,允許美國在島上建立氣象站和軍事基地,以支援飛往歐洲的航線。作為交換,美國承諾在丹麥被納粹佔領期間維持現狀。然而,條約第十條賦予美國對修改條款的否決權,且未明確美國撤出時間,引發丹麥擔憂。1951年,美國獲得圖勒空軍基地的專有權,當地因紐特人被強制北遷至Qaanaaq,美國至今仍在該基地駐軍。
格陵蘭對北美安全至關重要,尤其是面對新的導彈威脅。2020年10月,丹麥、格陵蘭和美國簽署新協議,強調跨大西洋合作對安全與繁榮的重要性,格陵蘭基地是其中的關鍵。從2024年起,基地將由丹麥-格陵蘭持股51%的Inuksuk A/S公司維護,合同價值39.5億美元,涵蓋12年運營服務。基地更名為皮圖菲克軍事基地,以反映格陵蘭的語言和主權訴求,並突出其在太空監視和導彈防禦中的作用。
皮圖菲克太空基地透過第12太空預警中隊的雷達和衛星指揮控制站,支援預警、導彈防禦和太空監視任務。冷戰期間,格陵蘭是俄羅斯轟炸機和洲際導彈的最短飛行路線,如今其重要性因新導彈威脅而增加。然而,基地雷達無法探測高超音速巡航導彈,需擴大監視範圍並納入北美航空航天防禦系統(NORAD)。
格陵蘭及其軍事設施對美加安全至關重要,但也可能成為目標。丹麥情報部門警告,俄羅斯轟炸機可襲擊包括格陵蘭在內的北極地區。格陵蘭東海岸與丹麥海峽構成GIUK缺口的西邊界,俄羅斯船隻和潛艇前往大西洋必經此地。丹麥武裝部隊在該地區的偵察和反潛能力有限,需北約支援。此外,該地區以南的跨大西洋海底電纜近年來面臨俄羅斯潛艇活動的顯著增加威脅。
(二)大國博弈中的“格陵蘭棋子”
與前幾屆美國政府相比,特朗普政府更加重視北極地區。2019年5月,國務卿蓬佩奧將北極稱為地緣政治競爭的“舞臺”,標誌著“北極戰略接觸新時代”的到來。拜登政府上臺後,進一步透過人事和制度調整,凸顯北極在美國政策中的重要性。
從地緣政治角度看,格陵蘭對美國的重要性隨著其獨立努力而增加,尤其是中國貿易逐漸增多。作為“一帶一路”倡議的一部分,北冰洋航線被視為新絲綢之路的重要通道。哥本哈根認為中國的利益是長遠的,且中國仍是俄羅斯在北極的重要合作伙伴。烏克蘭戰爭削弱了俄羅斯,使其“史無前例”地更開放北極地區。2023年4月,中國海警局與俄羅斯邊防局在摩爾曼斯克達成北方海路合作協議。
丹麥在中國北極活動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與莫斯科和華盛頓不同,哥本哈根早前支援中國在北極理事會的觀察員地位,以吸引亞洲投資。美國認為此舉為中國的商業和政治活動提供了便利。
然而,中國在格陵蘭的基礎設施和採礦專案大多被拒絕。2022年,丹麥情報部門警告稱,東方國家的貿易合作可能引發丹麥領土內的緊張局勢,影響格陵蘭和法羅群島的獨立程序,以及與美國等盟國的關係。2023年,丹麥進一步警告俄羅斯可能對關鍵基礎設施施加的影響。
俄羅斯官方對格陵蘭興趣有限,但其潛艇和水下活動的增加對格陵蘭的海底電纜等關鍵基礎設施構成潛在威脅。作為美國在核戰略上的對手,俄羅斯在北極的軍事能力仍然重要。北極理事會自2022年暫停與俄羅斯合作,努克希望根據其北極戰略重啟這一合作。
歐盟在2009年未獲北極理事會觀察員地位,對格陵蘭投資興趣有限。格陵蘭自1992年在布魯塞爾設代表處,後擴充套件至華盛頓和雷克雅未克,並計劃在亞洲設立代表處。2023年,北京代表處開始運作。2024年3月,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為歐盟駐努克代表處揭幕,簽署兩項合作協議,總額近9400萬歐元,用於教育和綠色增長計劃,但商業和採礦業投資尚未明確。
格陵蘭在獨立道路上仍是潛在的戰略競爭物件,需透過丹麥-格陵蘭責任共同體加以控制並制度化。為此,格陵蘭需實現經濟多樣化,並加強安全政策的共同責任。
▍格陵蘭島的獨立之路
格陵蘭的獨立程序受人口推動,但經濟基礎尚未穩固。儘管格陵蘭遠離國際貿易航線,但隨著北冰洋冰層融化,其戰略地位有望從2030年代起得到利用。這種矛盾狀態體現在因紐特人傳統生活方式與對漁業出口的依賴之間。要實現獨立,經濟多樣化和投資至關重要。目前,格陵蘭依賴丹麥的年度撥款(2022年約5.4億歐元),佔其公共開支的一半以上。獨立後,這筆資金將消失,儘管採礦業收入可能部分彌補缺口,例如Kvanefjeld礦床專案。
然而,獨立對許多人來說仍是長期目標,不僅因經濟原因,還因政治現實。2009年,前總理庫皮克·克萊斯特指出,格陵蘭政府已能接管司法、警察和財政等國內事務,但僅承擔了32項主權任務中的一項——原材料監管。他批評許多人空談獨立,卻缺乏實際行動,擔心下一代仍無法擺脫依賴思維。
前進黨首相金·基爾森多次重申獨立目標,但其2018年連任被視為對漸進脫離丹麥的支援。格陵蘭雖可參與外交活動,如2017年訪華,但其外交政策僅限於“涉及格陵蘭”的事務。
作為丹麥王國唯一的北極組成部分,格陵蘭希望在北極理事會中代表丹麥。2013年,前總理阿勒卡·哈蒙德抵制瑞典基律納會議,抗議格陵蘭代表不足。丹麥首相弗雷澤裡克森提議,未來會議由格陵蘭首先發言,隨後是法羅群島和丹麥,但哥本哈根保留“最後發言權”。如何與努克的北極戰略協調仍是問題。
格陵蘭希望成為完全主權國家,包括外交和安全政策。國際地位的提升將吸引外國投資者,並使格陵蘭獨享採礦業收益,用於國家建設。丹麥需容忍這一政策,並在分離過程中發揮建設性作用,以保持獨立後的緊密關係。
(一)艱難的起點:基建主導權的爭奪
格陵蘭沒有覆蓋全島的公路或鐵路,傳統上人們透過海岸和峽灣的水路出行,冬季則使用雪橇或雪地摩托。Sarfaq Ittuk號是西海岸唯一的客輪,可搭載238名乘客,連線Ilulissat、努克和Nanortalik等城鎮。努克工業港是航運交通的核心。根據北極戰略,格陵蘭計劃與加拿大和美國建立直接航運連線,擺脫“數百年的殖民貿易結構”。
格陵蘭的航空交通依賴Kangerlussuaq機場,目前只有該機場可供寬體飛機起降,主要作為中轉樞紐。努克和Ilulissat的機場正在擴建,預計2024年11月起努克可接待國際航班,2025年Ilulissat也將具備此能力。目前,冰島航空使用雙引擎飛機(如德·哈維蘭DHC-8)在短跑道上起降。
機場擴建是努克政府的重要基礎設施專案,屬於其自治許可權。然而,由於安全政策仍由丹麥主導,哥本哈根將該專案視為安全問題,並干預了採購過程,特別是針對中國交建集團的參與。2018年,丹麥首相拉斯穆森親自提出財政方案,既為機場擴建提供資金,又緩解了美國對中國投資的擔憂。
機場專案在多個層面具有重要意義:在國內,它是格陵蘭經濟獨立的重要一步;在外交政策上,它警示了對中國的潛在依賴;在安全政策上,它象徵了與美國的防務合作。丹麥希望將格陵蘭留在王國,同時推動其獨立。若沒有丹麥的支援,格陵蘭的基礎設施建設和地緣政治地位將難以維持。丹麥必須在維護格陵蘭主權的同時,避免完全依賴美國,否則可能失去作為北極國家的地位。
(二)更務實的途徑:礦業合作開發
礦物和化石原料的開採有望彌補格陵蘭獨立後丹麥撥款的損失,並推動其經濟繁榮。稀土金屬是重點,其儲備超過150萬噸。然而,儘管資源豐富,格陵蘭的採礦專案需在財政與生態間取得平衡。負責採礦的Vittus Qujaukitsoq承認,地形、氣候和基礎設施不足是主要障礙,但歐盟、加拿大、澳大利亞和中國的投資者仍表現出濃厚興趣。
格陵蘭政府釋出“礦產戰略”,旨在改善礦業公司條件,最大化就業、收入和知識積累。歐盟列為戰略重要的34種原材料中,格陵蘭擁有25種。2023年11月,歐盟與格陵蘭建立戰略原材料合作伙伴關係,支援專案開發並透過全球門戶倡議建設基礎設施。加拿大礦業公司格陵蘭資源(Greenland Resources)計劃投資Malmbjerg鉬專案,作為歐洲原材料聯盟(ERMA)的一部分,但警告需獲得當地居民支援。雙方正制定路線圖,推動具體合作措施。
如果來自亞洲、歐洲和北美的投資者從2024年起透過新機場進入,他們的資金將助力格陵蘭獨立。然而,挑戰依然存在。例如,原材料開採雖屬格陵蘭責任,但鈾礦開採涉及丹麥王國的政治影響。中國投資和鈾礦出口引發丹麥擔憂,既擔心基礎設施依賴中國,又需遵守國際法規。這表明格陵蘭在安全問題上尚未完全自主。此外,儘管格陵蘭礦產資源部負責監管,但丹麥-格陵蘭礦產資源聯合委員會仍簽發開採許可證。格陵蘭礦物資源活動環境局需在環保與商業利益間平衡,丹麥專家憑藉知識優勢在採礦決策中發揮重要作用。
努克積極吸引外國投資,鼓勵中國、加拿大、韓國和歐盟參與礦業專案。2017年,基爾森總理率團訪問北京,推動採礦業合作。他與前任哈蒙德同屬前進黨(Siumut),支援外國投資並將格陵蘭視為未來鈾出口國。然而,因紐特人Ataqatigiit黨和Naleraq黨反對鈾礦開採,並在外國所有權問題上持不同立場。
格陵蘭擁有豐富的稀土金屬和其他礦產資源。南部的Narsaq村附近有世界上最大的兩個稀土礦床——Kringlerne和Kvanefjeld。Kringlerne年產量可達3000噸,滿足歐洲60%的年需求;Kvanefjeld儲量更大,位於Kuannersuit高原,全年可透過船隻運輸,但需建設港口和道路。Kvanefjeld還蘊藏大量鈾礦,由丹麥核物理學家尼爾斯·玻爾於20世紀50年代發現。2013年,格陵蘭議會以微弱多數廢除1988年的鈾礦零容忍政策,允許勘探和開採。
澳大利亞格陵蘭礦業公司(股東包括中國盛和資源)計劃投資13.6億美元開發Kvanefjeld專案,預計開採37年,年產量300萬噸。然而,盛和與中核工業集團的合作引發反對黨Inuit Ataqatigiit的強烈質疑,批評露天採礦的環境影響。這一爭議導致基爾森在2020年失去黨主席職位,並在2021年選舉中失去多數席位。
全球稀土金屬儲量豐富,分佈於澳大利亞、加拿大、俄羅斯等國。2019年研究顯示,全球儲量達1.2億噸(不包括格陵蘭)。歐洲和美國的挑戰在於中國在加工領域的主導地位,而非資源短缺。礦業公司通常將礦石運往中國加工,避免高成本和環境破壞。儘管格陵蘭的稀土礦無法完全消除歐美對中國的依賴,但可減少依賴,創造就業,推動格陵蘭獨立,並加強歐盟與格陵蘭的原材料夥伴關係。
2021年議會選舉中,執政黨前進黨及其新任黨魁Erik Jensen繼續支援Kvanefjeld採礦專案,而環保黨則主張暫停採礦。根據當地媒體Sermitsiaq的調查,63%的受訪者反對Kvanefjeld專案,29%反對所有采礦專案。選舉結果顯示,環保黨以36.6%的得票率贏得12個席位,成為議會多數;前進黨以29.5%的得票率獲得10個席位,排名第二;Naleraq黨以12%的得票率獲得4個席位。新政府由環保黨與Naleraq黨組成聯合政府,環保黨獲得8個部長職位,Naleraq黨獲得2個。
2021年7月,Egede政府叫停了石油生產計劃,並於12月透過《鈾法》,禁止在鈾濃度超過100ppm的礦藏中採礦,Kvanefjeld的鈾濃度為360ppm。此舉雖實現了環保目標,但也終結了最具潛力的獨立融資專案。聯合政府因意見分歧僅維持一年,2022年5月,前進黨取代Naleraq黨成為聯合夥伴,Egede第二屆政府獲得議會31席中的22席。
Kvanefjeld專案旨在滿足全球15%-20%的稀土需求,推動綠色技術轉型,並解決格陵蘭經濟問題。然而,其環境影響引發爭議,且37年內能否實現228億美元的收入存疑。露天開採對空氣、水源和環境的破壞被認為超過其經濟價值。2022年11月,澳洲稀土公司Energy Transition Minerals接手格陵蘭礦業公司,並於2023年7月要求獲得採礦許可或115億美元賠償,因其已投資基礎設施。前進黨內有聲音支援在2025年選舉後解除鈾礦禁令,但這一問題仍分裂格陵蘭政壇,並可能引發更多訴訟。
相比之下,砂石出口更受歡迎。調查顯示,四分之三的受訪者支援出口砂石,尤其是本地公司生產和銷售。然而,採礦專案仍被視為比砂石開採更具經濟吸引力的選擇,且比石油和天然氣更環保。目前已有70多個礦產勘探和開採專案獲批,主要集中在生物多樣性豐富的南部地區。國際社會和非政府組織呼籲保護格陵蘭環境,支援暫停採礦。新政府可能在2025年舉行公投,指定偏遠地區採礦或批准低環境影響專案。
Egede總理強調,許多采礦專案不會對人類或環境造成影響,例如Aappaluttoq的紅寶石開採、Kangerlussuaq的陽起石開採、Moriusaq的鈦礦專案以及Citronen峽灣的鋅礦。中國俊安集團擁有部分採礦權,但其重要性有限。Amaroq Minerals公司在Nalunaq礦區地下開採黃金,承諾促進當地繁榮。北大西洋礦業聯合公司和紅巖資源公司則關注西南海岸的鐵礦石開採,但北部Similijuaq(“大冰之地”)和Tuvaijuittuq(“永不融化的冰”)地區的冰層可能長期存在,引發因紐特獵人對收入來源受限的不滿。
(三)矛盾的新經濟:漁業、旅遊和“綠色產業”
格陵蘭95%的出口收入來自漁業,主要由國家控制的皇家格陵蘭公司和私營Polar Seafood公司負責捕撈和加工。皇家格陵蘭總部已從哥本哈根遷至努克,延續了與當地漁業社群合作的傳統。北極蝦、格陵蘭大比目魚、雪蟹、鱈魚和鱗魚是主要捕撈品種,產品銷往亞洲(33%)、歐洲(27%)、斯堪的納維亞(20%)和北美(17%)。
旅遊業潛力巨大,北極探險旅遊尤其吸引遊客。2020年疫情後,航空旅客人數回升至85,484人(2022年),隨著努克(2024年)、Ilulissat(2025年)和Qaqortoq(2026年)新機場啟用,旅客人數將繼續增長。Ilulissat的冰峽灣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但當地基礎設施和環境保護面臨挑戰。北極探險遊輪協會呼籲在保護環境和文化遺產的前提下發展旅遊。
格陵蘭的搜救能力有限,2023年“海洋探險家”號擱淺事件雖未造成傷亡,但未來風險不可忽視。
北極的嚴酷氣候為創新技術和服務提供了機會。歐盟支援“藍色經濟”,如水產養殖、漁業、海洋旅遊和可再生能源技術。格陵蘭的水電潛力巨大,自1993年首座水電站投入使用以來,替代能源比例持續上升。2030年,所有能源將來自水電、太陽能和風能。Buksefjorden水電站為努克供電,計劃擴建至100兆瓦。內陸融冰被視為“世界上最大的電池”,可持續供電800年。
此外,冰島Kerecis公司的成功案例展示了北極地區在醫療技術領域的潛力。格陵蘭的“綠色增長”計劃旨在發展環境友好型經濟,利用替代能源推動可持續發展。
▍格林蘭島的獨立悖論
格陵蘭的獨立努力面臨諸多矛盾與衝突。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島嶼,格陵蘭地緣政治地位重要,但人口稀少,缺乏外交和採礦等領域的專業知識。採礦收入雖能推動獨立,卻可能破壞脆弱環境。因紐特人失去傳統棲息地,而其他人則將冰山融化視為投資和旅遊業的機遇。格陵蘭對美國的外交和安全政策至關重要,但獨立後可能面臨對華盛頓的依賴,而非哥本哈根。
(一)社會經濟的利益衝突
大多數格陵蘭人希望獨立。若丹麥希望格陵蘭在中期內留在王國,並在長期保持緊密關係,必須為其獨立奠定政治、經濟和社會基礎。獨立不可阻擋,丹麥應協助塑造這一程序,並處理殖民遺留問題及對原住民的壓迫。
北極地區的國家邊界與原住民居住區重疊,因紐特人分佈在阿拉斯加、加拿大、格陵蘭和俄羅斯楚科奇。格陵蘭獨立對加拿大和俄羅斯的因紐特人有跨國影響,但難以形成統一的因紐特地緣政治空間。北部居民希望自主政治,這一訴求適用於格陵蘭、阿拉斯加、加拿大和俄羅斯北極地區。
海冰融化破壞了傳統運輸路線,增加了因紐特人狩獵、捕魚的風險,並可能增加救援任務。商業航運希望利用開放航道,而因紐特人需要封閉海冰以維持傳統生計,這種衝突中因紐特人常處於劣勢。
資源開發雖能促進獨立,但也危害環境。氣候變化為格陵蘭帶來新機遇,如化石和礦產資源的開發,但這與環境保護形成矛盾。前工業部長稱氣候變化為“免費廣告”,儘管格陵蘭成為草原仍需時間。
格陵蘭在人少的情況下實現獨立面臨重大挑戰,需丹麥幫助。大部分行政和教育系統僱員來自丹麥,格陵蘭需培養本土專家。採礦工人也需從國外引進。格陵蘭教育水平在北歐最低,急需投資教育、職業培訓和吸引格陵蘭畢業生回國。否則,老齡化人口只能從事低技能工作。大量外國投資和工人可能使社會不堪重負,因此格陵蘭也需歐盟支援,如2024年馮德萊恩簽署的協議,旨在促進教育和“綠色增長”。
(二)相互衝突的安全政策目標
2021年5月,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在哥本哈根的訪問表明,特朗普時期的美丹關係緊張。2019年,特朗普因丹麥首相弗雷澤裡克森拒絕出售格陵蘭而取消訪問。布林肯承認丹麥作為歐盟、北約和北極理事會成員的重要性,弗雷澤裡克森則強調丹麥王國、美國和北約應在北極發揮主導作用,暗示排除中俄。2022年2月,丹麥同意與美國重新談判國防協議,但不適用於法羅群島和格陵蘭。格陵蘭外交部長佩萊·布羅伯格認為,獨立後的格陵蘭應單獨加入北約,而非發展自己的國防。
哥本哈根、努克和華盛頓的三角關係中,目標衝突依然存在。哥本哈根為努克專案提供資金,緩解華盛頓對格陵蘭依賴中國的擔憂,但努克視這些專案為自主建國問題,而非安全政策。即使與丹麥立場一致,格陵蘭也希望未來獨立行事。
努克雖無權制定完全獨立的外交或安全政策,但可保持國際交往並締結雙邊條約,只要這些條約僅涉及格陵蘭且不限制王國共同體的權利。2022年6月,丹麥與加拿大簽署漢斯島重組條約,格陵蘭獲得60%所有權,外交部長莫茨費爾特稱其為“歷史性時刻”。
2016年啟動的新憲法制定工作尚未改變現狀。2004年,因紐特人Ataqatigiit黨創始人莫茨菲爾特指出,丹麥憲法未保護格陵蘭語言、身份、主權和文化,因此格陵蘭需要自己的憲法。2023年4月公佈的新憲法草案考慮“自由聯合”選項,允許獨立後的格陵蘭與丹麥或其他國家結盟,獲得支援。
即使擁有完全主權,格陵蘭仍可在多個領域與丹麥合作,保持與王室關係。丹麥對此感興趣,因格陵蘭是北極資源的關鍵。然而,丹麥需投入更多資源並建立包容性決策程式。
哥本哈根希望維護其在王國共同體中的安全政策特權,而努克則尋求在安全問題上施加更大影響。2021年2月,丹麥提出北極能力一攬子計劃,未徵求格陵蘭意見,引發努克不滿。2022年5月,丹麥國防部長與格陵蘭外交部長簽署新協議,價值15億丹麥克朗(約2億歐元),2024年1月進一步調整至27.4億丹麥克朗(約3.7億歐元)。新協議確保格陵蘭內閣充分參與防務投資和民防分析。
根據新計劃,丹麥將採購無人機、雷達系統和衛星能力,監測北大西洋。法羅群島將建立遠端雷達,覆蓋冰島、挪威和英國之間的空域,包括GIUK缺口。丹麥希望更好地探測和遏制俄羅斯活動,但在軍事威懾上態度謹慎。
自2024年5月起,格陵蘭公民可參加為期6個月的軍事訓練計劃,學習基本軍事技能。該計劃由北極司令部和格陵蘭政府共同制定,得到救援部門和警方支援。2024年5月,22名志願者(12名男性和10名女性)開始培訓,反響良好,計劃2025年擴大。此外,格陵蘭政府考慮組織“格陵蘭監護人”志願者服務,支援偵察任務。
儘管丹麥與格陵蘭合作增強,格陵蘭仍希望獨立行動。因紐特人Ataqatigiit黨批評格陵蘭未充分參與國防談判,埃格德首相則呼籲更換老舊船隻和飛機,保護海底電纜,批評丹麥資源不足。若格陵蘭將領海寬度從3海里擴充套件至12海里,保護領海的任務將更具挑戰性。努克需投資船隻、人員培訓和基礎設施,以行使主權權利。
▍總結:努克的決定
格陵蘭政府面臨諸多挑戰,其中獨立問題最為緊迫。首要任務是解決Kvanefjeld/Kuannersuit露天礦的法律糾紛,同時保持對外國直接投資的吸引力。然而,許多問題需長期解決。哥本哈根支援亞洲國家爭取北極理事會觀察員地位,以幫助格陵蘭和法羅群島吸引投資者,改善與這兩個領土的關係,削弱離心力。但這些意圖仍是次要的,核心目標是維護與美國、歐盟的關係及丹麥在北極的地位。美國在皮圖菲克基地的三方協議和北極能力一攬子計劃支援這些目標,但格陵蘭要求在外交和安全政策上獲得平等待遇仍是關鍵問題。
丹麥的挑戰不僅來自俄羅斯等國家行為體的野心,努克也可能尋求與莫斯科和北京建立更緊密的聯絡。然而,俄羅斯的擴張政策暫時終止了合作計劃,而中國正專注於俄羅斯北極地區的專案。
美國對格陵蘭的重新關注也對丹麥構成挑戰,因為美國的軍事存在對北美防禦至關重要。除非美國的軍事存在僅限於防禦,否則可能引發努克的抵制,並加劇三邊關係緊張。格陵蘭使丹麥成為北極國家,哥本哈根必須在理解格陵蘭獨立願望的同時,平衡帝國共同體的利益,關注自身的外交和安全政策利益。現有專案表明,格陵蘭可繼續與美國開展防務合作,而不希望讓美國取代丹麥的保護國地位。即便格陵蘭地理上屬於美洲,仍以跨大西洋為導向。
哥本哈根需在自身資源與盟國支援間找到平衡,依賴華盛頓的支援,但避免政策被美國左右。特朗普的購買提議加劇了這一困境。哥本哈根和努克必須合作,確保格陵蘭的安全和主權,這也符合北美安全利益。這是格陵蘭、丹麥和美國之間命運攸關的三角關係,源於地理和政治需要,可能長期持續。
格陵蘭處於被多方追捧的有利地位,可逐步減少依附關係,實現經濟多樣化,而非匆忙獨立並陷入新的不利依附。努克將決定獨立程序的未來,哥本哈根則為未來可能的獨立奠定基礎。明智的丹麥政策將確保努克減少依賴,同時留在丹麥王國。這種“強迫婚姻”對雙方仍有利。丹麥欠格陵蘭一個北極沿海國家的地位,並透過社群任務提供資金回報。格陵蘭的經濟獨立和主權願望仍是未來的挑戰。
編輯 | 慧諾、渡波
本文為文化縱橫新媒體原創編譯系列“重點區域國家的內情與遠略”之二十三,編譯自德國國際和安全事務研究所(SWP),原題為《格陵蘭的北極獨立之路:格陵蘭島、丹麥王國和美國的“三角戀”》。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供讀者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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