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多年裡,同處於一所高校,她與我、我與她不過是點頭之交。她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她,雖然我倆有很多理由至少可以成為相互熟悉的人。我看不上她的衝直,她看不上我的文弱——那向來可能是學校教職員工們對學報編輯的印象。
她讀完碩士讀博士,到學院做教師,除了教學還要搞科研。偶爾在路上碰到,她問過一兩次關於投稿和發表的事情。我也出於工作的需要,向她電話詢問和委託過審稿方面的事情。這樣一來二去的,透過簡單卻專業的接觸,我們開始了聯絡。
有一次,她寫完論文,發給我讓從編輯的角度看一下,我在鼓勵的基礎上毫不掩飾地指出不足,還小心地提了一點修改意見,她很虛心地接受了。後來,她再寫完論文發我看,我也就擺出編輯的架勢對論文“說三道四”。
我發現她竟然是個相當有思想和有學術追求的老師,她可能也改變了對我的印象,比較頻繁地與我互動起來。就這樣,我看著她一點點地進步,學問做得越來越好,她的衝直與她的學術“野心”相得益彰。
三年前的一天,她突然說要往我們學報投稿,想讓我幫著先看看。平時怎麼樣都行,但真給我們學報投稿,變成切實相關的編輯和作者的關係,我是矛盾的。
一來,我不是有關欄目的編輯,這樣做有違程式;
二來,如果看了感覺不好,說出來又怕引起她的誤解;
三來,我們學報遴選稿件的確是非常嚴格的,尤對本校的來稿極為慎重,老師們深有體會。
她可能聽出了我口氣裡的猶豫,就打消我的顧慮,反覆申明說不要有壓力,如果感覺可以,她會按正常程式投稿,如果不行,她就撤退。也有別的作者會這樣表示,但多為客套,真實用意還是想讓幫忙發表,但我憑著不短時間的接觸相信她的話是真誠的,因為我瞭解她是個真正想做出點東西、真正想進步的作者。
我就放鬆下來像往常一樣打算認真地幫她看,幫她“把關”。超預料地,開啟電子郵箱裡的檔案,瞥了眼論文的題目,我就被抓進去了。不歇氣地看完,又回頭做總括地瀏覽、斟酌,很快判定這是一篇有分量的學術論文,在我們的自然來稿中具有比較突出的優勢。
我們學報發稿難,但同時又缺好稿源,見到這樣一篇來稿,作為編輯的我是十分欣喜的,心情甚至急切起來。我拿起電話直接告訴她:看過了,感覺“有戲”,不妨直接投給我們主編吧!後續的過程非常順利,她直接投給我們主編,果然被我們主編一眼相中,經過必要的稽核編校程式,論文很快發表,發表後不久即被《人大影印報刊資料》有關專輯全文轉載。
透過這樣一篇論文,我對她越發刮目相看,經過這件事她也對我更加開放,我們的互動和交流走向深入。我們開始變得親密起來,隔段時間便相約到一起喝茶、喝咖啡聊天。遇到一個這麼近的比較欣賞和懂她的編輯,她非常高興,遇到一位這麼近的悉心做研究又認可我工作的作者,我也非常快樂。
我們在一起聊研究和寫論文的事,她總是慷慨激昂,我常常雲淡風輕。從她身上,我能感受到教師搞科研和發論文的不易以及複雜的心態,對待來稿和來訪就更加用心和溫和。
她瞭解到編輯工作的辛苦和論文發表的更多門道,釋然了不少疑惑,寫作和投稿更加有章法。但她也代表作者對以我為代表的編輯提出質疑和不滿。有些質疑和不滿經過我的開解我們之間取得了共識,有些質疑和不滿則因我們各自立場的不同,仍然保留。意見的不同並不影響我們的親密相處,因為我們知道我們為什麼會不同,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相互理解。
我們交流有價值的學術資訊,歌頌學術路上孤獨跋涉的勞模,批判學術生態中的不和諧現象,明確角色承當的責任和使命。我們一起暢想學術或學校的未來,我們也一起哀嘆未來的種種迷惑不清。每次分別後我們仍然能感受到交談的餘溫帶給雙方在各自工作中的正向激勵。
然而就在前年,她的雄心和熱情遭到一次重創。她頗費心血並且非常看重的一篇論文因話題“敏感”連遭幾家刊物拒絕。
對作者來說,投稿不被編輯賞識甚至被編輯“槍斃”都是很正常的事,嚴重打擊她的是,這次被拒稿的理由。如果說她涉及的話題“敏感”的話,那麼這樣的話題就是她整個研究方向所圍繞的核心,刊物拒絕觸碰此話題相當於對她整個研究方向的否定,她因此陷入了彷徨,極度灰心。
那段時間,她不停地向我傾訴,充滿不解和鬱悶,開始懷疑自己、懷疑人生、懷疑學術、懷疑社會,甚至表示要放棄研究。我看過她的那篇論文,是探討有關我們國家治理和發展中必須面對和解決的一個較新發生的現實問題,一些期刊所謂的敏感,未免多餘,可能主要是缺乏客觀的判斷和主動擔當意識以至於採取了“一刀切”的武斷做法。
我也深表遺憾,但除了安慰她,勸她樂觀,提供不了任何實質性的幫助。我想過把她的稿件介紹給熟悉的學報編輯,但既然她的稿件已經遇到麻煩,我就不該再為難其他編輯同行。何況我與認識的同行間大家似乎已形成了一種默契、一種職業的約定,從不相互“走人情”“找麻煩”。將近一個月過去,一籌莫展,只能看著她沉淪,但編輯的本能又決定了我內心深處決不容埋沒一篇認為的好稿和一位認為的好作者。
當時,“學術期刊文學編輯論壇”微信群非常活躍,同行們在一起分享心得、資訊,打趣、逗樂,我有時也在裡面發發言、搞搞怪。說是文學編輯,其實這些同行中有不少都是各學報的主編、編輯部主任或責任編輯,做著多學科論文的推薦人、審稿人,他們確實如聞所說手握飽受詬病的“決定稿件命運”的“大權”。
我因為惦記著那篇“不幸”的論文,在群裡只要看到可能有關的編輯的出現,就蠢蠢欲動、坐立不安。我甚至擬好一篇二三百字的推薦語,其中誠實交代了論文的遭遇,以求慧眼伯樂。
但畢竟不習慣做這樣的事,不知道如何把握分寸,更不好確定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猶豫了幾次都沒有勇氣發出去。可心裡的慾念不會就此而消滅,反而因受到壓抑加倍瘋狂地生長……終於,在群裡一次熱烈的互動中,我被徹底地激發和點燃了,索性不顧一切地拋了出去,心想:大不了沒人要,大不了被同行嘲笑,反正我不過是個普通小編輯而已。
沒想到這條推薦語發到群裡不足一分鐘,我就收到了兩位編輯的私信,他們都表示對這篇論文感興趣。一位是上海大學學報的李孝弟編輯,一位是澳門理工學報的桑海編輯。
桑海原為清華學報的編輯,仍在那裡兼職,他了解清華學報正在籌劃一個相關欄目,說可以幫把論文推薦給清華學報試試。但因為李孝弟編輯聯絡在前,我只能替作者答應把論文專投給上海大學學報。這個結果好生意外和驚喜。我趕緊將此喜訊告知絕望中的她。
我說,你看,還是有編輯對你的研究感興趣的,說明你的研究有價值有希望,不管最後論文到底能不能發表,一定不要喪失信心!她聽了後馬上變得和孩子一樣,激動地連問下一步該怎麼辦,並提到需不需要對編輯“特別表示”一下。她說這兩位編輯是她的救星,就算不能發表,能對論文做出如此反應她已感激不盡。
我作為編輯自然比她冷靜,再三將她的注意力引向論文字身,並藉機向她“宣傳”。我說:你要相信我們這些編輯,我與孝弟老師素未謀面,與桑海老師也只是一面之交,這中間不存在所謂人情方面的考慮。
我推薦你的論文,他們有興趣於你的論文並主動幫助推薦,只說明我們有著共同的職業判斷和職業情懷。接下來,論文會進入正常的審稿程式,你只需要耐心等待。我還說:你現在關鍵的問題是要重拾信心,繼續做自己的研究。
當說到清華學報的欄目籌劃,她想起自己手頭之前正在寫另一篇論文,雖還沒有考慮成熟,但預估完成後會是一篇分量更重的論文,只因近期情緒低落而中止了。我就勸她不要讓心血白白浪費,正好趁此機會接著把這篇論文做完。再與桑海取得聯絡說明情況,桑海爽快地說這篇論文寫好後他若感覺可以也會幫著推薦給清華學報。
回頭分析一下,我對孝弟和桑海的反應其實不應感到奇怪,並且明白還有不少同行,如果他們遇到感興趣的論文也會做出這樣的反應的。與孝弟雖未曾見過,但透過郵件和資訊的工作交流,早已意識到我們之間有許多共同的地方,比如某種喜好、精神和氣質的東西。
與桑海除了郵件和資訊的工作交流,只在福州的第二屆學術期刊文學編輯會議上見過一次,他的儒雅、關切和嚴謹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們的反應一方面出於對論文字身的興趣,我想另一方面也可能出於對我的認同,這是我們編輯同行間心照不宣的秘密。我們瞭解別人就像瞭解我們自己一樣。
在不多的幾次外出交流活動中,我還遇到過很多這樣的同行,有些只是因為沒有發生工作交集的機會而失之交臂,有些則一見如故進而成為長期的朋友。就因為結交了這些同行朋友,近年來,每每遇到作者和其他人對學報編輯的不屑、質疑和誤解,我總是不厭其煩地為我們做著辯護,為學報編輯正名,為學報工作營造自信、理解和尊重的土壤。
話說回來,那篇被推薦到上海大學學報的論文,等待的時間比較長,但順利地通過了初審、外審、終審,最終被刊發出來。而另一篇論文寫就後如約被桑海推薦到清華學報,清華學報終審否決,但不久就被另一家C刊錄用發表。對於上海大學學報和清華學報,因地域和品牌的關係,我曾設想論文發表的難度會甚於我們學報。事實果然比我的設想更加嚴酷。
到此,這件事的內涵已不止於論文的發表與否,還在於整個過程中或隱或現的學報出版工作的方方面面。除此之外,編輯與作者、編輯與編輯的相交相識在主觀能動的基礎上不乏戲劇性與偶然性,論文與學報的結緣更不是局外人所臆想中的那樣簡單抑或複雜。
對我們個體的意義,令人欣慰的是,這兩篇論文的投稿和發表,使她走出了挫折的陰影,變得自信和從容起來,同時開啟了新的研究之路。她對未來做了比較宏大的計劃,準備在原有研究的基礎上為自己建立一個較為獨立、完整的體系。這是一位學者走向成熟的必然結局。透過這次經歷,我對作者、對自己、對同行、對工作的認識和情感也達到一個新的境界。我與作者一起蛻變、成長。
不過,之後她再發給我新完成的論文,我總是笑說,我現在看不了你的論文了,只有學習的份兒。但她仍堅持讓我看,而且除了論文,還把每週主持讀書會的簡報發給我,把業餘所寫的隨感發給我,想聽我的感想和意見。
我有時認真地回應,有時只是禮節性地回覆一下。她的思想邊界早已超出我的能力範圍,她的對科研的熱烈的情緒也不是我隨時都可以跟從的。我更願意遠遠地看著她繼續從事自己樂於奉獻的事業,並帶領一支年輕的隊伍奮勇向前。
當然我們還會抽時間到一起交流,相互汲取養分和能量。不說寫稿、投稿的事,我們就說其他的事,有關於她的研究選題和進展,我的工作成績和苦惱;有關於學科、學院、學報、學校的發展,很多我們並不懂得,也提不出深刻的見解,就只是說、相互聽。
我們也會為社會出現的某種現象和熱點辯論。我們還聊自己的生活、孩子的教育。我感受到她的衝直的外表下有一顆柔軟的心,她說與我聊天會感覺格外的放鬆。關於這一點,有別的朋友和同學也這樣說過,在浮躁的氣候中,真是個不錯的評價。
我說,這一方面可能源於我骨子裡的性情,更大的原因則在於學報工作的滋養。學報在學校的系統架構和主觀意識中一直處於邊緣,但相對來說又遠離紛擾,似一個當代“世外桃源”,這樣的環境長期薰染,塑造了我比較淡然的性格,也因此保留了一份獨立的堅守。這份淡然和堅守其實是做科研的教師們內心所向往的。
我還說,不只是我,我認識的許多學報編輯都是這樣的,我們都在為辦好自己的學報默默耕耘,我們都安於做學報這樣一份“清淨”的工作並因此而自豪。我們這些想把自己工作做好的人,只以自己的工作為標本,對其他一切不求費力地解釋和證明。
去年夏天,孝弟和桑海因參加我校文學院舉辦的一個學術會議分別從上海和澳門來到了山西。我第一次見到孝弟,我們無需過渡便進入熟絡朋友的狀態。山西師大的楊霞與他倆相交已久,從臨汾專程趕來相見。
楊霞與我相差十歲,但我們有說不完的共同話語。桑海也比我年輕許多,但似沒有預想的隔膜。生活中,孝弟和桑海都是暖男,楊霞美麗而熱情,我之前的羞怯和緊張在他們到來之後一掃而空。
我們一行四人冒著連綿夏雨遊了晉祠、吃了麵條、喝了青柑茶。時間是那麼短暫,交流是那麼簡單,被雨水遲滯的腳步卻使我們更加靠近。我們相見時很少提學報的工作,但我們因學報的發展才走到一起。我們的言行神態透露著學報的樣子,我們,彷彿就是學報的化身。
臨別前,我把她這位作者帶到這幾位編輯身邊,讓他們相互認識,這也是她曾經表達過的願望。我對她說,你看,這就是我常對你提起的那幾位學報編輯。我對幾位編輯說,你們看,她就是與你們有過交集的那位論文作者。她與他們隨著我的介紹相互握手、寒暄。我在心裡說,無論這樣的作者還是這樣的編輯,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因此我們才站在這裡,才在一起。
來源: 尊廣道藝
作者:郭慶華,《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副編審
本文為全國高等學校文科學報研究會成立30週年.“超星杯·編緣”徵文競賽金獎作品
編輯/稽核:Andy
你還只是本科?快點考個研吧!
關注下方“考研揭秘”——
關注"考研揭秘",揭秘考研內情
更多重要優質資訊,敬請關注:
本站分平臺-人民網/人民號“中外學術情報”;新浪微博“學術與高校”。
更多資訊,請關注本號,回覆以下關鍵詞獲取:學位論文 | 科研計劃書 | 投稿經驗 | NVivo | C刊核心 | 頂刊CNS | 科研獎項 | 論文排版 | 科研繪圖 | 文書寫作 | 考博申博 | 讀博建議 | 高校求職 | 頂尖科學家| 知名院士 | 學界新秀 | 大學排名 | 學術排名 | 影響因子 | ESI排名 | 科學家創富 | 學術爭端 | 學術不端 | 科研奇葩 | 學界醜聞 | 碩博清退 | 考研趨勢 | 國外機會 | 碩博交友 | 趣味發現 |
說明:本平臺多數文章為原創或首發編譯,或獲授權轉發。部分優選文章無法聯絡作者,若有不當,請及時聯絡我們處理。商務合作、開通專欄、釋出成果、應聘求職、提出建議等可以後臺回覆“約”獲取本站編輯聯絡方式。
想讀博/發論文?點下面閱讀原文:
關鍵詞
期刊
作者
學術
科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