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權世界的二元劃分,往往將女孩分為“好女孩”和“壞女孩”。
“好”女孩,是好學生、乖乖女、符合他人的期待和喜歡,是提供氣氛但絕不破壞氣氛的人。
而“壞”女孩,拒絕順從、主張叛逆、毫不顧慮地展現自己的野心和慾望,反叛總是由自身的身體和情感出發。
這樣的刻板印象裡,我們總能看到好女孩和壞女孩“雌競”——
《美人魚》裡珊珊(林允 飾)和李若蘭(張雨綺 飾)愛上同一個男人。
好女孩選擇退後:我不好,我是來殺你的;而壞女孩直進:只有我才是真的愛你!
故事的結局總是好女孩得到真愛,而壞女孩得到懲罰。
而好女孩和壞女孩的姐妹情——
《七月與安生》,七月乖巧,安生叛逆,又是愛上同一個男人。

最後大家驚覺,原來好女孩才是隱藏的壞女孩,而壞女孩是隱藏的真正好女孩。
當下女性友誼進化出新形態,不再被好與壞的二元標準壟斷。鳥嬛文學橫空出世,女人的故事裡,男人當然在,但可以被擱置。
我比任何人都愛你,比任何人都恨你。這種女同性恨終於讓她們相互纏繞的自我浮出水面。

如果說女性友誼的永恆命題是相互在另一個人中看到自我,那麼一個問題始終揮之不去——
愛情和友情總是水火不容,兩者相交就要變成較量,兩者相離又會漸行漸遠。
當下獨立女人的口號下,戀愛腦被時代確診,女性友誼似乎又多了道信任考量。
正當大家擔憂於清醒女和戀愛腦即將成為新時代好女人壞女人模版時,新東西來了。那就是女性的自我可以藉由新的關係得到表達,性緣可以不再是唯一的落點,友情可以佔據生活的中心位置。

小葉這一戀愛腦典型代表,也得到正名。
“我只是愛的能力比較強。”
飄最近看電影《大都市的愛情法》,遇上了一個壞女孩版的小葉,只不過這個小葉沒遇上鐵梅,也沒遇上自己的“天才女友”,而是遇上了一個gay男。


是的,你沒看錯。
這個電影講的是直女和gay男的友誼。
不同於歐美影視劇中的gay蜜形象——都市女性時髦單品,既貼心、又懂女人、審美好品味佳,完美映證那句“對於我來說,gay蜜間不但沒有性氣味,還能滿足一種小小的審美欲”。
東亞gay蜜也攜帶著“東亞”因子。
這場gay子和直女之間的細膩共生,充滿疼痛和壓抑,又渴望自由與張揚,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在熙(金高銀 飾),一個更叛逆更高調的小葉。

字幕@不知名壓制小人,下同
一出場就很與眾不同。
不僅有著從法國回來的高昂社交身份,還個性十足,獨來獨往,大膽抽菸,穿著時髦,性魅力滿分。
男人的矚目,女人的側目,信手拈來。

但人群中的惹眼總是會被不成熟的人群覺得刺眼,風言風語頓時襲來。

更可惡的是,還有不入流的手段,傳播裸照。
結果在熙依然無畏,教室裡當著所有人撩起衣服,你們不是想看嗎,那就看吧,用不是我的假照片攻擊我算什麼呢。

說我是壞女孩,那我就一壞到底。
在熙類小葉的關鍵因素是,她們都喜歡戀愛。

和小葉的“男人就是很好玩”宣言一樣,在熙也很坦蕩,“我目前還沒發現比戀愛更有意思的事情”。
是不是戀愛腦有待商定,能確定的是,她總能馬不停蹄地投入一段又一段愛情。
夜店偶遇帥氣DJ、邂逅模範學生會長、秘密戀愛清純學弟,各類男士一網打盡,宛如乙遊照進現實。
但,這些男的大多都一言難盡,充滿毒性——
一個假裝借錢的情侶小遊戲就能現出原形,帥氣DJ秒變連5000塊都不借的摳門男。

準備和優等生來一場刺激的家庭約會,結果人家媽媽殺了個回馬槍,被塞進床底目睹優等生極致的媽寶瞬間。

阿杜的含金量還在上升:我應該在床底,我不該在房裡,看到你們有多甜蜜~

清純學弟呢?
以為是搞1v1地下戀,結果發現弟弟搞的是1vN的地下組織,自己只是他眾多獵物之一罷了。別問,問就是經典渣男語錄:我和你只是玩玩。

孟庭葦的含金量還在上升:你究竟有幾個好姐姐~

兩人互潑一通紅酒,結束了這場雞飛狗跳的愛情。
一個人總是需要愛情,總是要進入有毒的親密關係,這是沒有主體性的表現嗎?
小葉給出的理由是,“我是很喜歡談戀愛,雖然我可能是被言情小說給毒害了”。
但這更像《春潮》裡一語道破缺愛真相的那句臺詞:“我想躺在媽媽的懷裡,但是大多數時間,我都躺在了男人的身邊。”
對於在熙,電影也給出了相似的印證,缺愛。
一個小女孩在國外生活,父母也不關心不聯絡。

電影倒沒有沉溺於對父母的控訴,在熙對於獨立更多的是享受——
離開家庭,自己賺零花錢、自己決定自己的未來。
在熙覺得學校裡沒意思,直接瀟灑出國,讀自己喜歡的課程。
“我要做所有我能做的事情,我以後不想後悔沒做過。”

最後的結果卻是傷痕累累。意外懷孕,還被醫生指責不知廉恥,是臭抹布一樣的女人。
在熙對這場主體性的迷思丟擲質疑——
如果一個人在戀愛裡結出了需要修正的果,那就是喪失了主體性嗎?

同時不解,為什麼人能這麼容易就給別人下定論呢?
明明我自己都搞不懂我自己。

搞不懂自己的還有另一個人——興秀(盧尚賢 飾)。

雖然興秀也靠愛情解生活的渴,但生而為gay,他很抱歉。
和男同學接吻被媽媽看見後,媽媽每天祈禱兒子可以把病治好。

而這就是大部分東亞gay子的日常:裝直。
不僅在社會面上全面偽裝,親密關係裡也不敢接受男友直進的愛,不敢談永遠和未來。
而在熙,是唯一一個能讓他卸下偽裝的人。
在熙和興秀,更像一種依賴邊緣身份建立的“姐妹”同盟。

由於性別的差異和性取向的同一,在熙和興秀的關係剝離了性、以及那套建立在性別基礎上的道德規範,形成了一段安全而沒有目的性的親密關係。
女人喜歡gay蜜的原因是,除了不愛女的,他們擁有男人所有本應有的美德,而“不愛女的”很多時候也是其美德之一。
另外,東亞社會其實很難給予在熙一個包容她的性別同盟。所以同為邊緣人物的興秀反而更懂她。
兩人都在社會化的道路遭遇了危機,興秀不敢做真正的自己,在熙則是因為做自己遭受了偏見和蕩婦羞辱。
在熙發現興秀gay的身份,興秀剛開始還擔心自己被捏到“把柄”。但在熙給予足夠的共情:你只是做自己。

對於在熙,興秀是一個脫離浪漫愛的物件,又因為相同的邊緣位置而降低毒性的理想“伴侶”。

不受浪漫愛的吸引,純粹的自我選擇,讓他們的關係展開了一種更為順暢地探索和分享彼此的親密實踐。如果說女性情誼是纏繞的矛盾體,那麼這對直女和gay男的搭配更像一種共同體,還原出親密關係的本來面目。
瘋女人和gay男的機智同居生活就是,遊戲夜店逛超市,喝酒泡麵品男人。擺脫了傳統性別分工,還不用受到道德審判,生活就在這純粹和虛無中盡情消耗著年輕和體力。
當兩人因為各自的感情導致吵架和信任危機,愛情又壓倒友情,你以為關係要破裂?

下一秒,還是擔心彼此。

原因就在於他們都能在關係裡展露真實的自己。
在熙,有了一個永遠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男人,畢竟雖然看透了浪漫愛的真相,但拒絕不了異性戀的世界,拒絕不了去想象、去奔赴浪漫愛的自我,這需要底氣。
興秀需要有人接納自我的懦弱,讓他在退後的同時,不至於狼狽和孤獨。

但,這種“親密”並非現成的,它需要雙方用力去維護這個小世界。

興秀內心深處的在熙,還是有步入主流,選擇更體面生活的可能。
所以當在熙順利找到工作,變成朝九晚五、穿職業裝的上班族、和那位精英範的律師談婚論嫁的時候,關係出現裂痕。

看清了一部分世界的真相,但依然無法抵禦那個更大的主流世界觀。
這種親密如何向其他人解釋?

兩人的同居關係被在熙的男友撞破,情急之下,在熙只能給出那個讓人信服的理由——他是gay,我們的關係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而對於興秀,這個秘密他連媽媽都不敢說,在熙竟然輕易地就告訴了一個男人,一個根本就不能理解在熙,不能接受完整在熙的男人。

最後,非典型的“姐妹”同盟還是逃不開背叛的結局,因為一句對“正常”世界的投誠而崩塌。

女性與性少數、包括其他廣義的弱勢群體,都天然地擁有同盟的基礎,因為我們都是父權的受害者。
可我們也不得不正視這種危險,依靠人的脆弱性團結的同盟,本身也帶有脆弱性。
因為弱勢群體同時有著兩種意識,一種是與主流意識決裂的叛逆,一種是想被主流意識接納的溫順。
而當後者佔了上風時,看起來如此嚴絲合縫的互補關係,也會瞬間分崩離析。
劇版的結局讓人惆悵。在熙一步步褪去個性,走向了體面而循規蹈矩的生活,自然和興秀漸行漸遠。
電影版給出了一個更美好的結局,在熙果斷和這個不能接受這段親密關係還倒打一耙的超雄男友分了手,之後選擇與之步入婚姻的也是一個認同在熙那份與眾不同的人。
他能看到在熙拒絕職場潛規則、打破對女性偏見的帥氣,在熙也能輕鬆地和他提起和興秀的同居關係。

故事好像又回到了我紋身,喝酒,去夜店,但我是個好女孩的軌道上去。最終總是和識別出自己的“好” 的人歸家。
但至少,電影中呈現出一種對於定義“好的”的話語權爭奪。
男人不是止痛藥,而是盡興的選擇。在熙那句“我要做所有我能做的事情”,並不是自我選擇的一次騙局。
興秀面對男友“如果執著不是愛情,那我從未愛過”的愛情告白落荒而逃,而正是在熙的那份勇敢,讓興秀終於相信,什麼是“好的”,要去做什麼事情,可以由自己去決定。

但冠上“我”的主語,就能逃離世俗的價值排序?
當然沒那麼簡單,只是女性的感情世界裡,可以有更為堅固的名為友情的零件,可以揮去男人的陰影;也可以相信,沒什麼好和壞的區隔,只是有人走得快些,有人走得慢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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