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佔領區

迄今為止俄羅斯佔領著約18%的烏克蘭領土,在即將開啟和談的當下,有關這片土地的未來成為人們關心的焦點。
紅色為目前俄羅斯控制的烏克蘭領土,其中紅色斜線為2014年之後即控制的克里米亞和頓巴斯部分地區。
俄羅斯對於如何處理新佔領土有著成熟經驗,2014年實際控制克里米亞之後,俄政府立即全面展開行政體系、法律體系和發展規劃調整,以期把克里米亞迅速納入自身軌道。
這一過程大致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確立政治權威。
2014年3月公投之後,普京宣佈成立克里米亞聯邦區,緊接著便是舉行杜馬選舉,任命當地官員。
為了加快與俄本土的融合,還新建了一個叫“克里米亞事務部”的聯邦機構來協調對接,在莫斯科和克里米亞分別設定辦公地點,首任部長是前俄羅斯經濟發展部副部長。
2014年5月和8月,普京兩次視察克里米亞,在黑海艦隊司令部舉行全俄安全工作會議,把整個俄羅斯領導層全部搬到克里米亞開會,以展現重視姿態和對反對勢力的震懾。
第二階段是鞏固當地穩定,促進經濟發展。
2014年8月7日,時任總理的梅德韋傑夫批准了總額高達200億美元的克里米亞和塞瓦斯托波爾經濟發展綱要,克里米亞大橋等重點基礎設施工程逐步啟動。
客觀來說,俄羅斯對克里米亞、頓巴斯等新佔領土確實投入了不少資金,對基礎設施進行了大規模升級改造,同時服務於軍用和民用。
面對烏克蘭切斷對克里米亞物資供應(特別是水資源)、通貨膨脹高企的情況,俄政府透過大舉輸血的做法勉強穩定住了局面。
事實上,圍繞克里米亞供水問題的糾紛是俄烏戰爭爆發的重要導火索之一。
作為黑海中的一個半島,克里米亞自蘇聯時期開始就依賴外部供水,引自第聶伯河卡霍夫卡水庫的北克里米亞運河承擔了該半島85%的淡水需求。
2014年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後,烏克蘭截斷了克里米亞運河,導致半島上的耕地面積從2013年的13萬公頃減少到2017年的1.4萬公頃,當地居民平均每天斷水超過6小時。
2022年俄軍控制第聶伯河赫爾松和扎波羅熱左岸地區後,立即恢復了運河供水。
第三階段是“去特殊化”。
2015年7月,成立僅一年半的克里米亞事務部被撤銷,又再後來克里米亞聯邦區被併入南部聯邦區,相當於被降格了。
這些操作顯然是在逐步淡化克里米亞的特殊性,從而實現完全吸收。
北克里米亞運河。
儘管俄軍過去一年多里取得了不錯的戰場進展,但跟2022年發生的領土變更相比仍顯得微不足道,換句話說,過去兩年多俄佔區整體上是比較穩定的。
根據烏方資料,有600萬至700萬烏克蘭人生活在俄羅斯佔領區,其中包括許多基輔高官的親戚。
有了克里米亞的經驗後,近兩年俄羅斯在佔領區推行了縝密的吸收重建策略。
1、
切斷與烏克蘭的網際網路和移動通訊,用俄羅斯網路取而代之,避免當地居民繼續從基輔獲取資訊,並要求使用莫斯科時間。
2022年“特別軍事行動”之初,每當俄軍到達烏克蘭的新城鎮時,第一個目標就是佔領當地電視臺——停掉烏克蘭的廣播,轉成俄羅斯廣播。
2、
對留下來的當地居民進行“登記”,摸排有親屬在烏克蘭軍隊或政府中服役的家庭,對個別可能的敵對分子嚴加監控。
給當地居民發放俄羅斯公民身份,否則將不承認他們對私人財產的所有權,也無法獲得工作和醫療服務。
據統計,已有超過90%的當地烏克蘭人領取了俄羅斯護照——獲取正式身份是繼續生活下去所必需的,否則連銀行賬戶都無法開設,只能想辦法流亡。
需要說明的是,俄羅斯並不限制烏東地區的人員流動,反倒是樂於見到反對者離開——雖然不能直接跨越交火線到烏控區,但卻允許他們先購買車票到俄羅斯本土,然後再轉道去歐洲。
某種意義上講,俄方給當地居民開出的選項是“二選一”:要麼離開,要麼留下支援莫斯科,不存在中間地帶。
這種情況下,那些堅持持有烏克蘭護照的人往往就會想盡辦法出走。
換到烏克蘭的角度,基輔對於被佔區居民加入俄行政體系自然非常憤怒,無論從事公務員、教師還是其他職業,均會被處罰追責,這種無差別打擊讓參與被佔區行政管理的烏克蘭人別無選擇,只能跟隨俄羅斯。
莫斯科則趁機推出一波懷柔政策,對當地的養老金和工資等做統籌——俄羅斯的福利制度和國家工資比烏克蘭要高。
3、
重建當地的教育系統,普及俄語課程,烏克蘭語被降格為第二語言。
在烏東佔領區裡,大部分老師留任了下來,不過需要先去克里米亞或俄羅斯本土接受一段時間的新課程培訓。
其實早在2014年烏東事變爆發後,頓涅茨克市的教育系統即發生分裂,當時一部分親烏的師生離開了頓涅茨克大學,來到了烏克蘭西部的文尼察重建學校,另一部分則留了下來,大家互相視對方為“叛徒”。
4、
重置當地的法律制度和私有財產。
莫斯科任命了一大批官員,他們正逐步調整當地的法律、法規、稅收和銀行系統與俄羅斯保持一致,並擺脫與烏克蘭的任何制度聯絡。
按照相關計劃,過渡期將持續到2026年1月,屆時俄羅斯的法律、司法和政治制度將在“新地區”全面生效。
俄政府宣佈廢除並禁止使用烏克蘭貨幣,也沒有提供舊幣兌換措施——對許多人來說,他們唯一剩下的資產就是自己的房子。
在被佔領地區,私人房地產已重新註冊,如果沒有業主站出來認領,就會交給俄當地政府,然後再分配給願意遷徙來的俄本土公民。
以克里米亞為例,2014年到2022年間有多達80萬名俄羅斯人被重新安置到該半島,這些新定居者佔目前總人口的三分之一。
與苦寒的本土相比,無論克里米亞、頓涅茨克還是黑海沿岸的馬裡烏波爾,對於俄羅斯人都頗具吸引力。
一名頓涅茨克居民在俄羅斯控制的地區領取俄羅斯聯邦護照。
文章最後,讓我們聚焦一座城市——馬裡烏波爾。
馬裡烏波爾位於亞速海北岸,是頓涅茨克州第二大城市,也是開戰以來俄軍佔領的最大城市,戰前這裡居住著四十多萬人口,戰後約十萬人留了下來。
在長達三個多月的激烈圍城戰中,馬裡烏波爾幾乎成為一片廢墟,95%的建築物受損。
憑藉優越的地理位置和特殊的政治意義,過去兩年多里,俄政府將馬裡烏波爾作為“重點重建物件”,在財政捉襟見肘的情況下擠出建設資金,同時向該城大舉移民。
馬裡烏波爾市中心的大學街,2022年3月
馬裡烏波爾的一片街區,2024年。在亞速營投降的兩週前,俄羅斯宣佈了由總部位於莫斯科的設計院制定的城市總體規劃,包括有軌電車、公交網路以及新街道佈局圖紙。
馬裡烏波爾一所重新開放的幼兒園。
馬裡烏波爾新蓋的居民樓房。馬裡烏波爾重建被列為俄羅斯“大型專案”,獲得了不少國家預算。
新樓與斷壁殘垣交織在一起。兩家德國建築公司正在參與重建馬裡烏波爾的工作,分別是生產石膏板的Knauf集團和生產混凝土的WKBSystems。
戰爭期間名震一時的亞速鋼鐵廠。
俄羅斯方面關於馬裡烏波爾的願景規劃網站。
歷史的恩恩怨怨真是難以言說。
2014年之後,烏克蘭曾頒佈一系列去蘇化/去俄化法律,一時間烏國內數以萬計的城鎮和街道被改名,1000多尊列寧雕像被推倒。
如今,俄羅斯又把這些蘇聯時代的人物與痕跡給放了回去,同時把烏克蘭的三叉戟標誌全部拆除。
在馬裡烏波爾,自由廣場再次改名為列寧廣場,並即將迎來又一個“勝利日”慶祝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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