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上豆瓣9.6,提前鎖定年度韓劇

韓劇《苦盡柑來遇見你》迎來完結,豆瓣評分現已上漲至9.6分,成為近期評分最高的劇集。
網飛再次踩準了爆款劇的命門,讓《三流之路》的編劇林尚春與《訊號》的導演金元錫合作,為普羅大眾製造出了一顆重磅催淚彈。只需沉入無菌的情感世界,便能排出內心積淤的毒素,增強對苦難的免疫力。
餘華在創作《活著》的過程中發現:“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的,而不是為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著。”
世界破破爛爛,但韓女書寫了自己的《活著》。

💡本文有劇透,請酌情閱讀

01.
母性王國的奧德賽

如果《苦盡柑來》只能有一個主角,那一定是吳愛純。吳愛純是全光禮的女兒。吳愛純的世界,是與母親有關的一切組織起來的。
母親在戰爭時期逃往濟州島,習得一身當地海女的本事,從此在海水裡生根,每天用肉身與死神做交易,掙得一點微薄的收成。丈夫去世後,她無法在婆家立足,只得再嫁給一個吸血的鰥夫。
母親常說,“生而為牛都比在濟州島當女人強。”
濟州島的女人們總在勞作,無論家庭內外,都不得空閒。男人們只是家庭裡遊離的存在,屁股懶著不動,嘴上盡說些沒營養的垃圾話。然而,再遊手好閒的男人也是戶籍上的戶主,享有姓氏和財產繼承權,留給女人的唯有依附的命運。
再嫁後,母親把吳愛純留在原婆家,是為了女兒有學上。母親堅持留在濟州島,是為了能看到女兒。母親從來沒有自己的故鄉,但女兒是她的鄉愁。
這從來是個不平等的世界,母親用恨著這個世界的能量愛著女兒。女兒成績優秀,卻被叔叔指摘搶走這一代長子的氣運,連人手一條的黃魚都吃不到。母親就把黃魚狠狠摔在叔叔家的飯桌上,踢翻女兒面前的髒碗堆,牽手帶女兒回家。
心疼和愧疚,作為愛的副產物,在這對母女之間流動。
吳愛純心疼媽媽因辛勞而咳嗽和背痛的身體,想用媽媽賣一隻鮑魚的100韓元,購買媽媽一天的休憩。母親愧疚於讓女兒過早地看到了世界的暗面,過早地學會了妥協和讓步。她對女兒說“可憐的是我不是你”,希望女兒盡情享受人生。
在母親愛的照耀下,吳愛純尋得了一片詩意的棲居。吳愛純很會寫詩,是濟州島的“文學少女”。她的目光超越了肉眼的視界所限,落在比濟州島更遠的地方。可是命運如此作弄,吳愛純還未出發,就失去了出發的原點。
母親驟然離世,繼父找了繼母,叔叔撇清干係。每個人都告訴吳愛純“靠自己”,又想從她身上榨取剩餘價值。吳愛純無家可歸,也無處可逃。
劇中濃墨重彩地描繪了“文學少女”驚心動魄的出逃,又殘忍地為她的出逃劃上懲戒式的句號——“男孩出逃是英雄,女孩出逃是一生的恥辱。”
被學校開除的那天,吳愛純燒掉了詩人柳致環的《青馬詩抄》。其中的一篇詩作《旗幟》提到了“鄉愁”,代表未曾抵達的理想之鄉。“文學少女”僅剩的自尊被碾碎一地。沒有人能真正超越自己的歷史。
結婚生子成了唯一的出路,愛她但不富裕的男人成了唯一的金手指。18歲的吳愛純,抱著剛出生的女兒說重新找到了自己的“鄉愁”。那個自記事起一遍遍翻山越嶺找媽媽的人,如今以成為母親的方式貼近自己的母親。
吳愛純越貼近母親,就越思念母親。特別是當成年人的重負接踵而來,吳愛純只能透過想象母親的愛撫,來獲得繼續生活的勇氣。
而母親從未真正缺席,吳愛純身邊不同姓氏的女性,奶奶、繼母、海女團體,構成了母性王國的廕庇,總會在關鍵時刻拉她一把。
比如吳愛純的奶奶,用攢下的棺材錢給她買漁船,因為她是自己兒子的女兒。雖然濟州島不允許女性上船,吳愛純實際上無法獨立擁有並掌握這艘生產資料,但歸根結底,吳愛純的家庭終於成為獨立的經濟體持續運轉。
和母親一樣,吳愛純也以愛女兒的方式對抗不平等的世界,對抗自己既定的命運。這一次,女兒以童年的腳踏車為支點,走出了廚房,走出了濟州島。
與此同時,母女之間的心疼和愧疚,依然遺傳下來。來到更廣闊的都市世界,女兒一邊看到了出身的掣肘,一邊看到了掣肘背後舉家的全力託舉。這一次,母親因為女兒的愧疚心碎。

02.
道德,窮人的體面

性別與階層,是《苦盡柑來》中兩條並行不悖的敘事暗線。按照女性主義者西爾維婭·費德里奇的觀點,性別作為一種階級,也是資本主義分工的一部分。由此,可以發現該劇按階層分配道德的定律——
家庭之內,女性比男性更有道德;家庭之外,窮人比富人更有道德。
只有吳愛純家例外,她的丈夫梁寬植,堪稱全劇的道德典範。他就像《活著》主人公福貴的妻子家珍,吃苦耐勞,從不抱怨,甘願做輔助型的配角,保持著純粹的高尚。就連臨終前,他都希望看到妻子幸福的微笑,才能放心地離開。
與其說他是家珍的性別對調,不如說他被賦予了傳統妻性的忠貞和母性的奉獻美德,是時下極受歡迎的一款男性角色。
濟州島的漁業巨頭夫商吉,與梁寬植形成鮮明的對比。他是個乖戾的暴君,在家對妻子動輒打罵,對子女也毫不上心;在外對漁民工人頤指氣使,肆意羞辱,是所有人口中的“狗爹養的”。
劇中的許多段落,都呈現了他對梁寬植微妙的嫉妒。尚算年輕的時候,他嫉妒梁寬植和妻子擁有真摯的愛情,而自己只能撲到一段段婚外情中尋覓戀愛的幻覺,在梁寬植面前常常露出虛張聲勢的自卑神情。
後來他變老了,也變得孤獨和虛弱,妄圖和家人共享天倫之樂,才發現家庭中早已沒有了自己的位置。當他遇到剛剛出海和女兒看完日出的梁寬植,嫉妒之餘也不忘震驚“她都這麼大年紀了,怎麼還牽著爸爸的手?”
《苦盡柑來》一反許多影視劇“嫌貧愛富”的風尚,道德變成越是一無所有的人越要堅守的東西。有時候,道德也作為一種弱者的武器,在群體層面約束強者的言行,爭取自己的權利。
夫商吉為了競選漁業合作社的社長,不得不好吃好喝地招待漁民。席間他打起輿論戰,攻擊競爭對手吳愛純的家庭有問題,被漁民當面戳破。後來他的風流韻事也被當場抓包,徹底喪失了競選資格。
濟州島的熟人社會,讓弱者的武器發揮效力。而到了人際關係疏離的現代都市首爾,弱者的武器的限度便開始凸顯,因為道德的約束性消失了。
吳愛純的女兒梁金明,被一位首爾家長引誘替考,誘餌是首爾的一套公寓。這位家長篤定連學校宿舍都住不起的女孩,會為此鋌而走險,沒想到遭受了拒絕。她諷刺梁金明“窮女孩假裝高尚就是魯莽”,又誣陷她偷走了自己的鑽戒,用她最在乎的道德踐踏她的尊嚴。
首爾家長的反應如此之大,並非被梁金明的道德感刺痛,而是濃重的階層焦慮發作。相比濟州島,首爾的不平等程度更高,社會等級的階梯更長。沒有絕對富裕,但有相對貧困。每個人都不可避免地陷入社會比較,隨時擔心自己向下滑落。
對首爾家長來說,高考是防止階層滑落的迫切手段。而對梁金明來說,高考是為數不多地打破階層壁壘的路徑。這是她拒絕替考的本質原因,濟州島女孩,是靠著對倫理規則的尊重走到今天的。

03.
《活著》也是世界的

一體兩面來看,道德也是弱者的一種心理自洽和精神勝利。它會掩蓋人對自己真實處境的覺知,放棄對結構性社會問題的追討。而從角色塑造的角度,任何工整的道德分配定律,都是對複雜性的磨損。
《苦盡柑來》塑造了許多沒有瑕疵的“好人”,而到了後半段,更是抹去了“壞人”身上的瑕疵,營造出一片道德烏托邦。夫商吉的惡劣變成了可愛,不僅讓所有家人回心轉意,還成了吳愛純一家的親密夥伴。
與之對應的是,對苦難的抒情並沒有減少,甚至因為太多,而沾染了幾分顯擺的膩味。好在創作者埋伏了縝密的草蛇灰線,不斷在細節處回扣,用一種解謎遊戲的趣味消解了膩味。
學者許子東曾經把《活著》的敘事模式概括為“很苦很善良”,《苦盡柑來》也同樣適用。它是以吳愛純一家為核心、以女兒口吻講述母輩故事的史詩。女性的處境本就更加艱難,上一代女性的枷鎖,下一代女性不一定能打破,但一定有自由和幸福的瞬間。
《苦盡柑來》對於苦難的解決方案,當然也是“活著”。它源於吳愛純的母親在海水中的生存智慧:
“在陸地謀生的人,遇到一點點困難就說要死,但海女不會。在洶湧的海水中,我無數次與死亡擦肩,每一次都能找到無數個活下去的理由。感覺撐不下去的時候,別一直躺著,拼命揮動胳膊和腿,你就能穿過黑暗的海水,看到天空。”
吳愛純的一生,是艱難但生機勃勃的寫照。她身上流動著女性的生命韌性、樂觀的熱忱、對他者的關懷、對權力的渴望。這一切離不開無菌的真情的滋養,正如她最終迎來了完美的結局,人們的第一反應是情感上的滿足,而不是理性分析哪裡不對勁。
《苦盡柑來》另一個像《活著》的地方,是以“世事難料”驅動情節。吳愛純一家所有的幸運與不幸,幾乎都源自命運的偶然性。韓國現代史政變頻發,現代化過程又短促而劇烈,承載得起這麼多偶然性。
只是在劇中,這些歷史性轉折都是走馬燈,在牆面標語、報紙頭版、電視新聞中一閃而過。沒有人去仔細追究它們與劇中人的關聯,彷彿它們只是穿過了劇中人的一生,而穿過後留下什麼,比穿過本身更重要。
許子東在分析《活著》長盛不衰的原因時講:
“中國人對貧窮、苦難有太多的記憶,對人倫的美德又有太多的期盼。雖然沒有誰家裡會真的有那麼多親人連續遭厄運,但是誰的家裡在這幾十年風雨中,都可能經受各種各樣的災禍病難。誰都需要咬咬牙,抓住親人的手活著。”
這個原因也可以移植到韓國本土的現代化語境中,動盪歷史的襲擊性苦難和普通人對苦難的勉力克服,使得《活著》具有了普遍性。
更新的趨勢在於,近些年苦難的言說主體更多傾向於女性。韓女文學在全球範圍的流行,也與經濟下沉時代,越來越多人被迫淪為“邊緣”和“他者”有關。
當訴苦和尋求安慰的需求高於一切,《活著》也變成了與心理學並列的當代顯學。
參考資料:
1.《20世紀中國小說》丨許子東
2.不安的韓國女性,何以讓“韓女文學”火遍全球? 丨三聯生活週刊
3.貧窮道德觀及其文學話語方式丨吳高泉
4.韓國對“苦難”母題的接受特點丨樸政徑

撰文:布里
策劃:看理想新媒體部
配圖:《苦盡柑來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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