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19日,雨後的陽光透過雲層,照進中國廣州越秀區文明路的一處院子裡。
很多人不知道,這個平平無奇的院子,其實是所有越南人心中的聖地。
1924年11月,胡志明藉助中國的支援,在這裡建立了越南共產黨的前身——“越南青年革命同志會”。從此,越南革命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整整100年後,這個院子,來了一個老人,他俯身將鮮花放在胡志明的畫像前,深深鞠了一躬。
這個老人,就是新任越共中央總書記——蘇林。作為新任總書記,他必須來這裡尋根,以彰顯自己的正統性。
蘇林看著畫像中的胡志明,彷彿隔著100年進行對話,也在汲取百年前的力量。沒人知道蘇林在胡志明的畫像前想了什麼,但我們都看到蘇林回去後幹了什麼。
改革。
也許,胡志明當年破釜沉舟的勇氣,給了蘇林孤注一擲的決心。
於是,越南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改革大幕,緩緩拉開。
壹
越南,近些年在中國網路上,很有熱度,甚至誕生了一個群體:
越吹。
在越吹的嘴裡,越南就是未來的世界之星,經濟增速連續十年超過中國,承接了西方大量產業鏈轉移,在大國博弈中也撈了不少好處,越南終將取代中國,成為新的世界工廠,balabala。
但是當原越南公安部長蘇林大將,真正坐上總書記的寶座之後,才知道這個家,有多不好當。
基建太差、能源不夠、產業結構不合理、三分之一人口未脫貧、城鄉差距巨大……
當然,最大的問題,還是冗官。
說個冷知識,越南可能是整個東南亞,公務員比例最高的國家。
以同為社會主義國家的中國為例,中國的公務員(含行政編和參公事業編)是800萬人,佔全國人口的比例約為0.57%。
而越南呢?有250萬人!佔全國人口的2.5%!是中國的五倍!每40個越南人,就有1個是公務員!
不愧是受中華文化浸淫千年的國家啊,對編制的渴望真是刻進了骨子裡。
但問題在於,如此龐大的公務員群體,帶來的問題太多了。
比如,越南政府有30個政府部門及直屬機構(含18個部委、4個部級機關、8個直屬機構),這裡面又包括519個局和219個司級機構等等,設定冗餘、職能交叉的問題非常嚴重。
你去越南辦個廠,先要經過“省–縣–公社三級審批”,然後告訴你,這事光我們批了還不行,你還要找XX部門來批,你就又要走一遍三級審批流程。所以就出現了審批難、辦事難,一個專案需要跨多部門協調,平均耗時比東盟鄰國多30%。
再比如,越南借鑑了法國大區、省、市鎮的架構模式,別看面積只有33萬平方公里(比雲南略小),但居然有59個省和5個直轄市,共計64個省級行政區、700多個縣、11162個公社(可以簡單理解為鄉鎮)!
這些縣別看小,但該有的機構是要有的,要有越南公安部門吧?要有民政部門吧?要有財政部門吧?要有農業部門吧?要有教育和文化部門吧?要有交通部門吧?還有新設立的環保部門和勞動保障部門等等。
700多個縣每個縣都搞出這麼一套班子來,再加上政府直屬部門、縣人民議會和各團體,如祖國陣線、婦女聯合會、勞工總會等,這公務員人數不就上去了麼?
但問題在於,這些人要消耗多少財政經費呢?
根據越南自己的資料,公務員群體工資支出、各級政府一般性支出、執行支出等等加起來,佔國家預算的70%!
財政收入的70%都拿來發工資、保運轉了,哪還有錢去投資,去扶貧,去實施社會保障呢?
更嚴重的是,越南公務員群體人太多,所以只能實施低薪制度(1080人民幣起),這就迫使公務員更加依賴“便利費”(非正式收入)維持生計,形成了系統性灰色收入鏈條。
去過越南的中國人都經歷過越南邊檢和海關人員要小費的事情,這事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但就是解決不了。
這事越共中央知道麼?知道,但一直無力解決。
早在2017年,阮富仲就推動通過了第18-NQ/TW號《關於繼續改革、調整組織機構,構建精簡、有效力、高效執行的政治體系的若干問題的決議》,但這種需要鐵腕的事情,光靠阮富仲一個理論編輯出身的人去幹,怎麼可能推得動?
所以8年過去了,越南的機構臃腫問題,依然嚴重。越南前總理阮春福就曾苦笑著說,即使有30%的公務員不存在也可以,他們早上撐傘來上班,晚上夾著雨傘回家,自己身上沒有一滴雨。
也許,越南只有等來一個殺伐果斷的總書記,才能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然後,蘇林來了。
蘇林作為當年阮富仲“熔爐行動”最鋒利的一把刀,辦的貪腐案子數不勝數,但他清楚,如果反腐只把大老虎幹掉,整個臃腫的體系會繼續造出貪腐的大老虎來。
怎麼辦呢?從精簡機構做起。
在中國拜謁了胡志明像之後,蘇林就開始緊鑼密鼓籌備機構精簡工作。
2024年10月31日,蘇林正式提出,要把機構精簡作為“一場革命”,不進行機構精簡就不能推動發展。
11月5日,蘇林又發表了題為《精、簡、強、效能、效力、效果》的文章,批評部分領導“認識和行動不到位,不深刻,決心不高,行動不夠強”。
2024年12月1日,越共中央政治局和書記處召開了第18-NQ/TW號決議推進會議,決定成立以蘇林總書記為主任、由29名委員組成的指導委員會,指導18號決議的執行情況,而且為精簡機構設定了時間節點:
2024年12月完成機構精簡調整方案,2025年2月召開中央會議和國會特別會議審議方案,2025年第一季度完成改革。
在會上,蘇林說了一些很重的話:“要想健康長壽,有時我們必須喝苦藥、忍痛去做手術切除腫瘤。”
隨後,越共中央組織部長黎明興按照蘇林的意圖,做了一整套機構改革方案,主要分為三個內容。
第一,裁撤部委。
蘇林改革的第一刀,刺入了越南政治最敏感的神經——中央部委架構。
說起來也有意思,越南這個人口不足1億的國家,竟設有20多個政府部門及直屬機構,形成“九龍治水、互相打架”的權力困局。
比如計劃投資部跟財政部爭投資權,農業部與環境部爭奪湄公河治理權,交通部和建設部爭南北高鐵建設權。部門利益割據早已成為經濟發展的枷鎖。
所以,這次改革中,蘇林以合併重組之名,對行政權力進行了整合收編:
財政部與計劃投資部合併,保留財政部牌子;
內務部與勞動榮軍社會部合併,保留內務部牌子;
建設部與交通運輸部合併,保留建設部牌子;
科技部與通訊傳媒部合併,保留科技部牌子,通訊傳媒部的新聞媒體國家管理職能劃歸文化體育與旅遊部;
農業農村發展部與資源環境部合併,更名為農業與環境部,勞動榮軍社會部的扶貧部門、職能劃歸農業與環境部。
此外,不再保留國家民族委員會,新成立民族與宗教部。
同時,8個政府直屬機構精簡至5個,胡志明主席陵墓管理委員會、越南社會保險、胡志明國家政治行政學院不再作為政府直屬機構。還要再減少201個公立事業單位,比如裁撤原屬資訊通訊部的5家電影片道,裁撤數十家部委所屬紙媒,各部委僅保留一份官方刊物等等。
第二,裁撤縣級機構。
如果說部委重組是切除腫瘤,那麼裁撤705個縣級單位則是斷骨重接。
越南“省–縣–公社”三級行政體系中,縣雖然扮演了政策執行、資源調控以及公共服務的關鍵角色,但也孕育了尾大不掉的地方豪強。
要知道,“縣城婆羅門”,可不僅僅是隻有中國有的。
有的煤礦審批權,被縣級官員明碼標價,有的港口建設因縣域利益糾葛拖延十年,還有的中資工廠,被縣級單位各種盤剝。
這種“政令不出紅河平原”的困局,早已成為國家治理的毒瘤。
而蘇林的策略簡單粗暴,裁!
根據蘇林的初步計劃(還沒實施),要全面裁撤縣級機關,原本分散在縣級的財政審批權、土地規劃權上收至省;公共服務職能下沉到公社。而公安、法院、檢察院整體裁撤,基層警力改由省級公安廳垂直管理。
這種改法,既削弱了地方諸侯的獨立王國,又將社會治理的毛細血管延伸至最末梢。
根據測算,裁撤縣級機構後,能減少20%的公務員崗位,每年節省370億人民幣的薪資支出,越南的南北高鐵、芹苴深水港、核電站等基建專案,總算有錢搞了。
第三,裁撤國資委。
越南國資委的誕生,源於 2017 年越共中央十二屆六中全會的重要決議,是越南政府為應對國有企業管理難題而做出的大膽嘗試。
當時,越南國企是越南部委條線管理的,比如越南石油歸工貿部管,越南航空歸交通運輸部管等等。
但問題在於,有部委作靠山,這些企業躺著掙錢,誰還會把精力放在經營上?這不是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嗎?碰到競爭對手了,讓靠山發個紅標頭檔案不就行了?
結果就是,越南國企連年虧損,發展規劃長期不更新,內部貪腐違紀嚴重,國家利稅任務也完不成。
所以,2017年,阮富仲大手一揮,你們部委別管國企了,統統歸國資委管!
但問題又來了,歸了國資委管理之後,雖然國資委是管理方,但具體業務的諸多審批、監管事項仍由相關部委負責,部委的錢袋子被國資委拿走了,怎麼可能順順利利審批?就算國資委出面協調也不好使,這樣反而導致了管理上的混亂和效率低下,很多國企和部委矛盾不斷,嚴重影響了國企的發展。
所以這次,蘇林又給改了回去,裁撤國資委,19 家國資集團、總公司將回歸各部委管理。
具體來說,越南石油天然氣集團、電力集團、石油集團、化工集團、煤炭礦產集團和菸草公司等迴歸工貿部管理。越南航空總公司、越南航空港總公司、越南鐵路總公司、越南高速公路發展投資總公司、越南航海總公司等迴歸交通運輸部管理。越南電信公司歸越南公安部管理。
目前,這三項改革措施,部委裁撤和國企轉隸,已經陸續開始。而因為縣級機構改革動靜實在太大,所以現在還在論證階段。
對此,現在越南官方正在不斷地放風,可能是想試探一下各方的反應。如果反應激烈,就再緩一緩。如果覺得可以接受,就這麼定了。
有意思的是,關於老大難的軍隊經商問題,並不在這次改革的範圍內。軍隊接到的改革命令,只是研究一下縣級軍事機構(武裝部)的改革問題,並不涉及軍隊體制改革的核心。
顯然,蘇林這改革也是“選擇性改革”,畢竟軍隊勢力龐大,現在先不動軍方,就是為了換取其對改革的默許。
貳
2025年2月18日,越南國會透過《政府組織法》修正案,標誌著越南改革正式開始,也標誌著越南至少10萬公務員,將丟掉他們的飯碗。
當外界驚歎于越南改革的“壯士斷腕”時,河內權力核心圈,卻瀰漫著無聲的硝煙。蘇林的反對者們普遍認為,蘇林這場看似“利國”的機構精簡,本質是一場蘇林派系奪權的政治鬥爭。
請大家注意一件事。
在機構改革之前,11月-12月,越南前國會主席王庭惠被警告處分,前國家主席、前政府總理阮春福也被警告處分,只有前國家主席武文賞因生病逃過一劫。此外,前書記處常務書記張氏梅、前常務副總理張和平也受到了警告。
這在越南歷史上,是第一次有國家主要領導人進行警告處分,也是第一次四家馬車中的三架被連續密集處分,更是第一次國家領導人辭職後的“翻舊賬”式的處分。
人家都已經退了,按道理來說已經算是在政治鬥爭中認輸了,何必趕盡殺絕?
說實話,這有點過了,一點面子也不留啊。
可是現在呢?蘇林還要給人家上眼藥,恐怕目的並不僅僅是他說的“反腐無禁區”那麼簡單,而是做給外面看的一次“殺猴儆雞”。
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和蘇林的上位史有關。
1957年,蘇林出生在越南北部興安省的一個英雄家庭,他的父親蘇權,早年滲透南方從事特工工作,國家統一後官至越南公安部監獄警察部隊的最高負責人。
作為這樣一個家庭出身的孩子,如果想從政,首選肯定就是父親能罩著的領域。
1974年,蘇林考入特殊學校人民保安學院第六期,畢業後進入內政部政治保衛一司工作。
巧了,一司的主要領導人裴善吾,是蘇權在南方時的老戰友,倆人一起捱過美國人的轟炸,那真是過命的交情。
所以蘇林的公安經歷一直順風順水,2007年,蘇林晉升少將銜,2010年,成為越南公安部副部長。
但是呢?再往上走,就難了,因為上面沒人了。
蘇林不是範明政,範明政有老大阮晉勇罩著,可以從越南公安部副部長直接跳到廣寧省當省委書記。
而蘇林這個祁同偉式人物,要往上走,就必須找靠山。
巧了,阮富仲的熔爐行動,給了蘇林表現的機會。
為了配合熔爐行動,蘇林重組了經濟、貪腐和走私犯罪調查局(C03局),從各系統抽調了大量力量補充C03局,讓C03局可以不經過紀檢部門的參與,就直接進行拘捕和調查,查辦了很多大案要案,獲得了阮富仲的賞識。
就是靠著阮富仲的賞識,蘇林才在沒有地方大員經歷的情況下,和範明政一起,成為十二屆中央政治局委員,隨後被授予大將警銜。
但是再往上走,蘇林就又走不動了。
蘇林不是武文賞,武文賞是越南改革設計師武文傑的孫子,含著金鑰匙長大,年紀輕輕就能被定為接班人。
而阮富仲雖然也賞識蘇林,但並沒有想過把蘇林當成接班人來培養。
既然如此,太想進步的蘇林唯一一條路,就是把競爭對手都幹掉!
因為掌握著越南公安部,蘇林掌握了很多人的黑材料,靠著這些罪證,蘇林接連掀翻了阮春福、武氏映春、武文賞、王庭惠、張氏梅等等一眾大佬,徹底掃清了前途的障礙,直接問鼎越南的國家主席,阮富仲去世後,又順理成章接任總書記。
但問題在於,蘇林在政府的根基,太淺薄了。
他一直是公安系統出身,又不像範明政有過基層政府的任職經歷,也沒當過總理,雖然當上了總書記,但對國家掌控的能力,可以說是差太遠了。
說不好聽點,越南政壇幾十年來積累下來的彎彎繞,蘇林根本就搞不定。
那怎麼辦呢?
中國歷史給了蘇林很多參考。
公元1521年,明朝正德皇帝暴斃,其堂弟朱厚熜以藩王身份入繼大統,年號嘉靖。
嘉靖帝登基之初,看看滿朝文武,都不是自己提拔的,在朝堂上根基全無。而首輔楊廷和為首的文官集團發起了“大禮議”,其實是想透過禮法約束皇權。
但嘉靖帝敏銳察覺其中玄機,於是扶持張璁、桂萼等邊緣官員提出“繼統不繼嗣”新解,然後利用宗廟、郊祀等進行禮儀改革,在改革過程中大肆提拔自己人,同時給自己人密摺專奏之權,繞過了內閣票擬,把權力都集中在了皇帝身上。
嘉靖帝根基穩固後,楊廷和被迫致仕,其門生故吏200餘人遭清洗,六部尚書半數更替為嘉靖嫡系。
這就是中國歷史給蘇林的啟發:渾水才好摸魚啊!
越南官僚集團鐵板一塊,怎麼下手?只有把原來的官僚機構都拆散了,把“不老實”的人借這個機會清洗掉,才好安排自己的人。
所以,蘇林第一步,就是“追殺”王庭惠、阮春福等前任大佬,殺猴儆雞,威懾官僚機構老老實實服從自己的改革。
第二步,就是拿著2017年出臺的第18-NQ/TW號決議當尚方寶劍來搞機構改革,趁著阮富仲“政治餘溫”未散,利用阮富仲的威望壓制反對聲浪,來增加自己改革行動的合法性。
改革的大方向定了,至於具體搞方案的時候嘛,合併誰不合並誰,用誰不用誰,削弱誰的力量加強誰的力量,可操作性就比較大了。
前內務部行政改革司司長丁維和提到,這次改革會涉及約20名部長級官員和相應職務,以及約80至100名副部長級官員和相應職務,涵蓋黨、陣線和國家系統。透過“誰走誰留”的博弈,可以輕易把蘇林派系提拔上高位。
當然,在這場改革中,收益最大的,其實還是蘇林出身的越南公安部。
越南公安部的機構改革,算是最早的(畢竟是龍興之地,要做表率),這次撤銷了位於河內的一個廳級單位、694個縣級公安局以及超過5000個基層公安站。
看似元氣大傷,但在後續的部委改革中,越南公安部卻吃了個飽。
戒毒職責,從勞動榮軍社會部調整到越南公安部。
司法檔案和實施犯罪記錄卡發放公共服務的職責,從司法部調整到越南公安部。
道路機動車輛駕駛證的檢測和核發職責,從交通運輸部調整到越南公安部。
國家網路資訊安全職責,從資訊通訊部調整到越南公安部。
國家出入境管理職責,由越南公安部負責。
機場和飛機上的航空安全,由越南公安部負責。
邊境地區和口岸維護國家安全的任務,由越南公安部、國防部負責。
越南的越南公安部本來權力就大,約等於中國紀委、監察部的執行機構、武警部隊、國家安全部、越南公安部的職責和許可權的總和,現在又新增了這些職能,權力急劇擴張。
最可怕的是,越南排名第二的電信公司在越南國資委解散後,並沒有劃給科技部(通訊傳媒部),而是劃給了越南公安部!這實際上為越南公安部提供了一個“錢袋子”,形成“情報+經費+執法”三位一體控制鏈。
一個擁有刀把子的強力機關,現在有了自己的錢袋子,還有誰能制約?
而掌握了這個強力機構,還有誰敢和蘇林作對?就像普京掌握了希拉維克集團,還有誰能和普京作對?
只要越南公安部的權力強大了,蘇林挾越南公安部之威,就可以實施自己下一步的權力馴化工程。
比如,裁撤705個縣級行政單位,表面是減少行政層級,但實質上,是斬斷省級官員的勢力觸角。
越南政治傳統中,縣級官員往往與省級領導存在派系紐帶,形成“省–縣利益共同體”。而裁撤了縣級後,直接斬斷了這條輸送鏈。
比如,在過去,縣級官員多由省委書記提拔。裁撤縣級後,省級部門接收土地審批、基建招標等核心權力,縣級幹部或提前退休,或去公社工作。這種“去根基化”操作,迫使省級領導不得不依附中央,再無力量向蘇林發起挑戰。
更玄妙的在於,如果真需要10萬名公務員下崗,既是減少行政包袱,更是對體制忠誠度的測試。
越南國會代表兼國會法律委員會成員範文和就提出:“同一個辦公室有五個人,每個人都在工作,每年都被評為合格以上,那該如何精簡?精簡誰呢?”
這時候,就看有沒有向蘇林派系積極靠攏了,不積極靠攏的,自然會優先被精簡。
那麼,為什麼蘇林這麼著急要在2025年完成改革?
因為2026年1月要召開越共十四大,蘇林要在大會召開之前,將越南公安部的嫡系安插到幾百個核心崗位上,完成自己對整個國家的掌控,徹底穩固自身權勢,為自己的後續執政鋪路。
叄
改革,歷來都是得罪人的。
不管蘇林改革的初衷是“強國”也好,還是“私利”也好,必然會得罪一大批既得利益群體。
目前,越南國內暗流湧動,一些人痛罵蘇林是“暴君”,而外媒則有點幸災樂禍地稱蘇林是越南的“戈爾巴喬夫”。
那麼,蘇林是戈爾巴喬夫嗎?
從表面上來看,蘇林和戈爾巴喬夫有點像,都是政壇新興力量上臺,短時間升居高位,地位不穩固,只能靠改革來重新洗牌。
但事實上,外媒還真的沒看懂蘇林的改革,也沒搞懂蘇林和戈爾巴喬夫的區別。
戈爾巴喬夫的改革措施,一開始是從“新思維”的思想方面入手,而蘇林呢?則是以機構改革方面入手。
戈爾巴喬夫的政治目標,是放棄馬列主義主導權,瓦解蘇共集權體制,而蘇林,是為了強化越共中央集權,堅守社會主義道路。
戈爾巴喬夫改革的背景,是計劃經濟瀕臨崩潰、外債高企,而蘇林面臨的,是熔爐行動剛剛清掃了實力派,反對力量元氣大傷,GDP增速不錯,社會相對穩定。
戈爾巴喬夫的靠山,只是一些民主派代表,而蘇林的靠山,是一個強力的越南公安部,還有軍方的默許。
這場改革的核心,並非戈爾巴喬夫式的體制顛覆,而是透過技術性調整,將權力向蘇林派系集中。
說白了,蘇林的改革,就是在玩一場越南版“推恩令”,用機構改革肢解各個山頭。與其說他像戈爾巴喬夫,不如說他像普京,都是用“特務集團”為權力核心,作為自己穩固統治的底氣。
那麼,蘇林的改革能成功嗎?
說實話,蘇林有點操之過急了。
蘇林被選為總書記才剛剛幾個月,說不好聽點,恐怕連部委的班子成員都未必認全呢,就著急上火地要改革了,你調研了沒有?了不瞭解冗官形成的歷史原因?知不知道改革的現實困難?
一直命令容易,可改變的,是數十萬人的命運。
越南現行的部委條線管理和三級行政體制很多年了,現在突然從三級變成二級,結果會發生什麼?
——省級政府直接管理近1.1萬個公社,省級部門處理事務量可能會激增500%以上,省級機構難以及時響應公社需求,本來是想減少審批層級的,結果專案審批週期反而延長。
——下崗的公務員怎麼辦?不少工作人員,毫無徵兆地收到通知不用來上班了,瞬間陷入失業困境,雖然能拿到9-12個月的工資補償,但仍然感到極度迷茫。
還有的地方,對自願提前退休的幹部每提早一個月退休將額外補助1個月工資(最多不超過36個月),但很多人仍然覺得不是滋味,總覺得自己還年輕,職業生涯就這樣倉促結束了。
還有的人,遲遲不清楚自己的職位是否會被裁撤,只能苦苦等待靴子落下,還有什麼心思工作?
——為了保住職位,必然帶來人身依附乃至腐敗,舊的山頭沒有了,新的山頭很快就會誕生。
此外,越南公安部權力過度擴張可能催生“新特權階層”,重蹈蘇聯克格勃干政覆轍,而放任軍方利益繼續坐大,也必然會和越南公安部發生利益衝突(越南第一電信企業是軍方的,第二電信企業現在劃給了越南公安部),導致國家強力機關的內鬥。
所以,當急切地出臺一個改革方案,卻沒有足夠的配套改革措施的話,那麼改革一定會搞得一地雞毛。
按照常理,如此大規模的改革,起碼應選一個部委和地區做試點,驗證沒問題後,再逐步推廣。
可是現在連試點都不試點,為了趕十四大的時間節點,就貿然全面推開,顯然會遇到意想不到的阻力。
更危險的在於,現在的國際環境,已經不是拜登時期了,新上任的美國總統特朗普是個美國優先主義者,不止一次吐槽越南,說越南是“最糟糕的貿易規則濫用者”“越南對美國的剝削比中國還要嚴重”。
而作為最依賴對美貿易的國家,一旦特朗普把關稅加到越南身上,越南經濟必然遭遇滅頂之災。
經濟上的困境再疊加機構改革的怨氣,將成為改革程序中的不定時炸彈,考驗著蘇林的危機管控能力。到時候,蘇林的位置能不能坐得穩,還真不好說。
要知道,被裁撤的驛卒如果有口飯吃,還不會造反。但如果讓他吃不上飯,後果嘛,中國可是見過的!
歷史不會簡單重複,但權力邏輯永恆流轉。
胡志明畫像前的百合花仍在靜靜綻放,百年前那句“讓越南成為一個獨立、自由、強大國家”的箴言,此刻在改革風暴中激盪出新的迴響。
然而很可惜,蘇林的改革,其實不是現代國家治理的進化,本質上是一場披著效率外衣的權力重組——
越南公安部掌控情報、經費與執法,省級官僚淪為執行機器,十萬公務員的失業危機成為馴化工具。這場改革或許能帶來短暫的效率提升,但其埋下的權力隱患,或許在某個時刻,就會反噬這個國家。
就像手術刀切開膿瘡時,往往也會在肌體上,留下新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