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題
武漢疫中生活小記
（續二）
作者：梅長釗
前期：
（點選可讀）
2月11日，武漢長江大橋上
2月19日
中央調查組來漢已多天了，杳無訊息。
在 “紅八月” 群裡看到瑞典華人給武漢中心醫院捐贈物品上的兩句話：
遙知楚地多英雄，
遍尋江城少一人。
另一張圖片上說：韓國政府日前宣佈隔離政策，四口之家只要有一人居家隔離， 政府將每月補償123萬韓元（約8017港元）。
去年11月，原初三（3）班的學生李復華裝修好了房子，邀請我到她在竹葉海的新居參觀。她的先生極會做菜，牛肉湯剛端出廚房門便聞到了氤氳香氣。他燒的帶魚味道鮮美，告訴我洗帶魚時要將表面的那層白膜除去，瀝乾抹鹽後放置20分鐘。臨走時他送我一包蒸肉粉。
今天按照他傳授的方法用這蒸肉粉做了一碗粉蒸排骨，騰騰熱氣中看相與味道都不錯，拍了張照片發給芹芹看。
2月21日
兩條新聞。
山東任城監獄出現新冠肺炎疫情，確診病例207人，相關人員被免職。
武漢女子監獄確診新冠肺炎病例230例，監獄長被免職。
大學同學孫躍紅就在武漢女子監獄工作，我很早就奇怪物理系畢業的他怎麼會工作到那裡。孫同學大個頭，對人對事熱心熱情，女子監獄的“女子”二字當然引起大學群裡的同學詢問與打趣。
年前的那兩天就準備理個髮的，但“10元快剪店”的年輕師傅在門上貼了通知，已回家過年去。今天對鏡剃鬚時，發現鬢髮已長得像普希金。
找來剪子，不行，換了把長刃的。
對著鏡子剪髮，實不容易。首先讓要剪的毛髮落到兩刃夾角之間就得費半天力，而且毛髮與剪刀的角度是傾斜的，要調成垂直，也很困難，剪刀轉動的方向與心想手動的方向恰恰相反。幾番除錯之後，毛髮落入最佳位置，一剪刀果斷剪下去。
指掌酸累後，兩邊鬢髮已短，正面看上去尚可以，腦側旁和腦後的就無能為力了。
擰開龍頭，將散落在白池缸裡的毛髮衝去。
想過這事：無處理發，如果過年前頭髮長，又長得快的，兩個月後頭發會不會長得像愛因斯坦？封門令解禁後，如果這期間沒有與朋友影片，街上相見，會不會“ 縱使相逢應不識 ” 。
晚上與內弟通了40多分鐘的電話，他這一向慘了，全靠吃餅乾泡麵度日。
內弟一人住在華中理工大，十多年來，他完全是在食堂吃。華工的食堂大而多，上面有補貼，飯菜品種的繁多精美和便宜，在全國的大學裡是赫赫有名的。
“朱門沉沉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絃。” 大疫一來，華工食堂全閉，內弟家裡煤氣罐是空的，煤氣灶是壞的，米菜全無。
他買超市、小賣部的蛋糕、餅乾、泡麵過日。一兩日尚可， 長時間人怎承受得住？
隨著疫情的加急，彩色警戒條包圍圈的縮小，小賣部的減少與食品品種的減缺，威脅步步向他逼近，而家人親友因封城愛莫能助。
到他最後加了華工飲食公司送餐號微信能夠定餐了時，我問：
"你那時的存糧還有多少？”
"三包泡麵。”
問題解決，來了救星。這對完全依賴食堂的他也應該是個教訓。
不過，新的問題又出現 。他說：
“剛開始幾天還說得過去，飲食公司方面說是20元一份，兩葷兩素。但實際吃到口的是一葷兩素。這幾天就太不像話了，像今天的午餐就是一盒半盒多的米飯，加上一點點沒有什麼油水的白菜、土豆、小虎皮辣椒，沒有一點點肉。晚餐是一盒大半盒的米飯，加上一點點沒有什麼油水的白蘿蔔、南瓜和土豆，沒有一點點肉。”
國難當頭，供銷商能不能憑良心少賺一點，國家的援災撥款能不能再多一點。
託改革開放的福，幾十年來，中國經濟迅速發展，國民經濟總量已達到世界第二，航母接連下水 ，大國崛起，這筆錢應該拿得出。
不久前一事：孝感一地幾個鄉村幹部衝到居民家裡，砸那一家人圍打麻將的桌子，那家人的年輕兒子反抗了一下，就被連扇耳光—— 這幾個執法的村幹部一樣缺乏起碼的法律常識。
胡錫進對此事趕緊發聲：“ 基層治理粗糙，走極端可能 ‘群眾運動化’ ” 。
基層幹部與警察不懂基本的法律知識，比新型冠狀病毒更可怕。普及基本法律知識，這是中央電視臺和其它宣傳部門的應有的責任。
願那樣敦厚的年輕人不再捱打，願萬千那樣柔弱善良的女士能高高興興地開車回家去。
2月22日
我的肉食品充足，冰箱裡原就存了肉和排骨，芹芹原打算回漢過年年前就快遞迴了一大包牛排，還有香腸和魚以及那天送張傳廣沒送出去的二百元肉與脊骨。米和油也沒有問題。
但蔬菜告急。
只剩有小半節白蘿蔔和只有幾片葉子的生菜心。
可問題今天解決。
2月22日，漢口步行街黎黃陂路街口。此地有多處歷史優秀建築，順豐快遞站店即在路口附近
為寄藥品到杭州去下樓，經向門衛說明和量體溫後出了門。幾條路都被藍色的大擋板封死，沿路店鋪除兩家藥店全關閉，路邊還有個小門面的花圈店開著門，見了這種店心中總湧起不舒服。由岳飛街行至黎黃陂路口，那裡有這一片街區的檢查卡。出了關卡便是中山大道車人可自由行，再經過拐彎抹角的路來到了順豐快遞店裡。
快遞店工作人員忙碌。等候片刻，看著態度和藹的工作人員將藥品登記和用防水塑膠袋包裝後，我鬆了口氣，放下了懸著的心。
“幾天可以到？” 我問。
“現在忙，五天之內絕對可以 。”
順豐等快遞公司給我們帶來了多麼大的方便！只要不加以阻壓，我國的民營企業都可以高速地發展，給人們的生活增添美好，創造驚人的財富，為國家作出巨大貢獻。
因蔬菜快斷供，聽說社群可團購，回程經過社群時，順便去問一下。
一位男工作人員很熱心地幫我加了購菜的群 。
我說我只要兩個白蘿蔔就行了。旁邊的一位姓賈的女工作人員說她家有，不要錢送我。說下午三點鐘來拿。
三點鐘我去時，不料她竟帶了一大袋菜來，裡面品種多多。
我只丟了十元錢在桌上，回家一想：
給得太少了，慚愧，慚愧！
謝謝熱心的賈女士。
謝謝熱情辛苦為居民服務的岳飛社群全體工作人員。
我把照片發到群裡，光頭候哥說：
“這要值50元。”
我說：“ 所以慚愧。”
芹芹的二哥羅毅平說：“ 你很有人緣，人家送你的菜，我們這裡透過群團購的50元的一包，還比不上你的。”
有位叫肖賢友的病人去世了，留下遺囑：“我的遺體捐國家，我老婆呢？”
令人感動，叫人傷心。
但《長江日報》在發表這遺囑時，竟然將後半句抹去！
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有沒有道德倫理？令人悲哀，遭人鄙棄。
晚上做飯時摔破了一個碗，這是四十年來沒有過的事情。這或是進入到衰老的另一境地？
2月23日
晨登樓上平臺鍛鍊， 10個來回慢跑500米。眺看江灘柳樹，見到最靠江水邊一長溜柳樹樹冠滿是早春的嫩綠，清新愉悅頓從眼裡傳到心裡。“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 多想到那柳樹林裡去走一遭。也想起多年以前和生物老師鍾文一起，帶著高一的學生到諶家磯那裡的長江邊春遊。面前柳林翠茂，沙灘平闊，學生在青沙上逐球飛跑。柳樹還分公母，也是那一次知道。
春色亮眼，網上也見一副寫春景的對聯：
春已堪憐，更能消幾番風雨。
樹猶如此，最可惜一片江山。
—— 此聯為梁啟超集宋詞而成。
晚上讀平平二世文《圍城一月》。
2月24日
“朝令夕改”成語可變為“ 朝令午改”—— 早上武漢發令“滯留在漢的外地人可以出城，” 三個半小時後，新令將此條文廢除。可見在上層決策人的心中，武漢疫情對外的威脅還是很大的。度日如年心急如焚的在漢外地人不知還要盼熬多少時辰。還有多少在外地的武漢人焦急盼望重回到武漢家裡。
美國可以派飛機接回停在日本的郵輪上的美國人。北京或其它城市，可否開專列接回本地戶籍人員和長期在本地工作的外地人 ？
芹芹告知，前日交順豐投遞的藥品已收到，只兩天時間，真快。還告知兒子所在的諾基亞公司，已恢復去公司上班。杭州疫情進一步減輕，這是好事情，全國情形，也當如此。
社群工作人員李娜通知到社群交醫保卡幫買藥。
現在買藥非常辛苦，從岳飛社群第一網格群裡向日葵發的微信可以看出：
“你好！在群裡看到社群的工作人員凌晨四點去藥店搶號，兩點排隊，四點半進藥房，十點鐘才回社群，幾點鐘到家還不知道。你們這種無私奉獻的精神令人感動，大災面前誰不懼怕，你們也有家人也有老小，我們宅在家裡還唯恐躲之不及，你們卻在外面為了社群居民的生活與健康安危而奔走。
你們雖然沒有戰鬥在抗疫第一線，但在另一個抗疫戰場上同樣也發揮了巨大的作用，我向社群的工作人員致以崇高的敬禮。”
來到社群門口，工作人員正在打電話，腳下那麼一大堆塑膠袋裡的菜蔬，豬肉，物品要通知領取，分發到居民手裡，工作還真是麻煩又細緻。
中國的公務員多，且其中當官的多， 做事的少，常有兩個科長一個辦事員的調侃打趣。大疫來了下面人手不夠，上面得幫忙，所以現在流行的一個說法是 “沉下去”。但這沉下去的“下”，還是覺得有點封建的含義。
中國的雜文現在讀不下去。報刊裡的雜文文章，絕大多數都是某地 ，某局，某人，不敢具體點出真名，真地，真單位。很久以前的雜文如 “投槍與匕首”，現在則是小孩手裡的玩具槍，桿狀子彈的前端還有一塊圓形的塑膠皮，且還象小孩一樣玩得有趣。當然也有無奈人。
初中老同學左明達又成詩一首，頗有意思 ：
終日沒事滿是閒，
無聊修得成半仙。
三餐改作兩頓過，
有酒一壺詩一篇。
——三餐改做兩頓說明他的慘狀 。
他還傳來一張照片，那好鄰人又贈他一包香腸和一缽好排骨藕湯，那是湖北人的最愛 ，上面撒著的白綠蔥花耀眼。
晚與徐傳仁通電話，他是我們省實驗中學極少辦實業的人，我和汪新新到他的廠裡參觀過，廠房寬大簇新，展櫃中有許多燙金的專利證書，產品用到了葛洲壩的閘口上。
他手下有位能幹的年輕人，廠裡的主要事情都交給了他。新冠疫情於他似乎不存在，他這些時的心思都投到了製作一款交通自動管理的軟體，大年三十都沒有停歇。
他很開心與高興， 像麻將桌上不肯下來的牌友，像烈日下暴曬不動的釣魚人。
2月25日
晨大雨，雨中飄動著淡淡的水霧，開啟窗戶，譁然的雨聲放大了傳入。
這麼大的雨，能不能沖洗去屋頂，馬路上的病毒？封城這麼多天了，全國形勢好轉，武漢的疫情好像還不能掌控。
一條新聞：成都寬窄巷子重新開放，遊人少。
另一條新聞：韓國法務部公務員凌晨跳江自殺，曾參與肺炎疫情防控。
這條新聞跟帖很多：
——好人自殺，渣人苟活。
——這是怎麼回事？日本人之前負責撤僑的也是。
——信仰 ，道德與良知，讓他心裡不安。
——日韓的公務員都有羞恥感。
網友們的話說得不錯，與日韓不同，毒害萬計中國兒童的三鹿奶粉事件當事人，燒死幾百小學生火災中喊讓領導先走的人和那些領導，沒有一個自殺。
記得小時候看的小人書中，解放前的小城裡寬大的白牆上，常看見有用大黑圓圈圍著的“禮，義，廉，恥” 四個大字。現在這些都沒有了影蹤。
網上訊息， 有一人怕他的小女兒網上上課看壞眼睛，為女兒手繪了課本。
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也想給在杭州七歲多的孫女希希出點力，給她講一點開發智力的有趣故事，但手邊沒有很好的兒童故事書。
網上兒童故事也不太好找，多數都是不講故事專賣故事書。
查到了幾個古代破案的小故事，其中一個是包公出巡，看見河邊一船上曬著被子，上面停著不少蒼蠅。包公拿來漁婦是問，果然是殺了人將被上血跡洗滌乾淨。
中午影片，希希天真的笑臉出現，我滿懷希望與信心，將故事講給她聽。
不料才講兩句，她便說：
“不聽，不聽！”
“我怕晚上做惡夢。”
欲再解釋，“啪”地一下，她將影片關閉。
瞬間無聲，我哭笑不得，愕然於這樣的結局，事後想想也是應注意兒童的心理。
晚上，希希給我發來她寫的一幅字。
“ 爺爺，這是送給你的禮物。”
看了她寫的字，心中慰藉。
她才小學二年級，我寫字馬虎，高一時都到不了她的水平。
2月26日
天氣陰霾，江面白霧，對面武昌的606大樓，只顯高高窄長的黑影。
疫情報道，武漢確診47441人， 死亡2085人。
“青雲山下的閒鶴” 發文，2月24日，70歲的譚某華已死家中，家中只有他年僅6歲的孫子，在家吃了三四天的餅乾。湖北十堰社群網格員上門排查發現時問他為什麼不出去， 他說爺爺告訴他 ：“外面有病毒，不要出去。”
大學同學李俊華髮來那孩子的照片 ，說：“孩子家離他的家大約一千米。”
“孩子父親譚毅，是我們同事的學生， 現在千里之外的廣西，非常時期， 回不來十堰。”
大學同學桑平喜騎摩托車穿行險峻道路，美麗景區。他騎著幾百斤的摩托車，和朋友一起繞行了中國大半個邊境。
他發來了一段澳門影片。
裡面講話的女子語速太快：武漢衛生委12月31日釋出公告，第二天元旦就上了澳門報紙的頭條。澳門保證市民十天可買十個口罩，口罩不從內地採購增加內地負擔而從葡萄牙購買，捐款捐物4億人民幣。澳門居民每人發一萬元（合8500人民幣）及3000元的電子券。免一年房稅，免三個月水電費。澳門確診10例，出院6例，15天無新增病例。
中央多次表揚澳門，大陸的城市可否向澳門借鑑學習。
大陸也有拳拳愛國人。
高中同學田泳漢發來訊息，有人慰問在武漢的一朋友，那朋友說一切尚好，只是擔心美日是否會乘機對我們發動戰爭。
仰天長嘆，這位仁兄真正做到了“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春秋戰國時的某國人，看見有人挑竹篙進城，回家後日夜擔心那竹篙會不會戳到別人的眼睛，不得安寧。
有人說新型冠狀病毒是不是找錯了地方，沒有進到他的肺裡而是跑到了他的腦子裡。
不能這樣說，這是心理問題，疫區也需要大量的心理醫生來進行心理諮詢。
如何對這位仁兄進行心理疏解？
最佳說辭是：“ 沒關係，他們不會來。中國是疫區，他們進來也會染病。”
岳飛社群第一網格群發來一張大袋水餃的照片：5斤裝，70元一袋。
又好又便宜！
訂購了一袋， 買到手可以解決六七天的問題。
2月27日
晨天色灰濛，氣溫又降，有點陰冷。想起早年看過的一部電影《早春二月》。江面上的幾條拖船吃水很深，船艙只有點點露出水面，像幾條黑色的長棍浮在水面緩緩前行。
早餐的佐餐菜是一袋小包裝的鴨翅，自做的泡蘿蔔和花生米。花生米只剰了半瓶，注意到時略為一驚。
兩年前芹芹的大姐在談她的養生經驗時，有一條是每天9顆花生米，當時我的心裡還是有點笑她的。今天起我也要仿效實行。一天9顆花生米，這樣讓我能品嚐到花生滋味的天數可超過半個月。
武漢市中醫方艙醫院首批治癒患者出院。照片中醫生和痊癒患者相互揮手致意。
還有一條黑體字新聞：湖北刑釋人員離漢抵京。省委書記應勇：一查到底。
這是一名女子，會不會是出自武漢女子監獄？那麼武漢女子監獄就短時間內兩次全國聞名。
武漢封城，她怎樣跑出去的？
想起1月2日的大新聞：戈恩上演世紀大逃亡，在警察的監視下從東京逃到了黎巴嫩。
不曾謀面的南京《現代快報》王凡記者打來電話，電話與微信中交談了半個多小時。
許祖衡來了影片，他笑眯眯地拿出了第九個鸚鵡蛋給我看，那鸚鵡蛋如雞蛋大小， 殼比雞蛋透明，他那金剛鸚鵡下蛋的個數打破了記錄。
半個小時後他又來了簡訊：“ 曹安華的女兒昨生了個兒子，添外孫了，快恭喜他！”
看到一張讓人感動與沉思的照片：
上圖的說明是，一個兩歲多的小病號出院了，護士長按慣例送病人出門。剛打算揮手告別，那男孩突然轉身向她鞠了一躬，護士長立馬還禮。
看著心酸，小小年紀就經歷了生死。連小孩子都知道感恩，何況七尺男人。
白衣天使是人民的保護神，向她們致敬。
下圖我以前見過，是百年前杭州的一位小患者彬彬有禮地向查房的外國醫生鞠躬，深諳中國禮數的醫生也深深鞠躬回禮。
唯美溫馨的畫面會讓易動感情的人落淚，留住人們的目光讓人沉思。
兩張相隔百年的照片驚人地相似，這是中國古老的優秀文化與精神在冥冥中延續傳承？
2月14日， 漢口江灘
梅長釗讀本
文圖由作者提供本號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