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上一篇文章裡吐槽過:我們現在的媒體凡是正經的、有深度的、有價值的事情是一點都不幹,在沒用的屁事上面跪舔流量倒是很積極,恨不得一天炒作三次“小土豆”“砂糖橘”,廢物得一比。
主流媒體炒作“南方小土豆”還分為兩個階段,開始的媒體、尤其是南方系媒體,都在明裡暗裡把“小土豆”的稱呼往地域矛盾上引,然而基本所有網友都不買賬,反而痛罵喜歡挑事的媒體如果沒活整就去咬打火機。
第二個階段就是挑唆地域矛盾失敗後,就開始“打不過就加入”,無底線的蹭“小土豆”“砂糖橘”還有各種亂七八糟食物擬人化的流量,都是廢話文學+垃圾資訊恨不得一天上事變熱搜。
我們的媒體這麼廢物,但它們是很好的反面教員,警醒我們不能可千萬不能像這些媒體一樣廢物。所以本文要對“南方小土豆”這一稱謂進行語言學、分析哲學層面的討論,一層一層從表象剝離至群體語言經驗的核心,這在網路語言多元化甚至氾濫的當今,是很有價值的議題。
在日常語言的運用中,有一個約定俗成的公理:一個語意是否具有歧視意味,要考察說這話的人其表達的語境。語意也會跟隨語境不同而變化。

我舉一個例子,我大學同學是阿森納的死忠球迷,他的床頭就掛著一件阿森納的球衣,我至今都覺得阿森納O₂胸前廣告版的球衣是顏值天花板,就是受他影響天天看看習慣了。
那時候球迷之間有一個很有趣的稱謂:阿森納叫娜娜,曼聯叫蓮蓮,利物浦叫莉莉,切爾西叫茜茜……就諸如此類。我這哥們也挺開心,一天到晚娜娜、娜娜的叫,比叫女朋友還親切。
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娜娜”就成為了一個黑稱、一個侮辱性的稱呼。你要在我這室友面前提“娜娜”,就如殺他父母一般,瞬間暴怒。然後你就很納悶,說你不也一直這麼叫麼;他會說你不懂,現在我教給你,這是一種“黑稱”,在球迷之間只有仇家(對立的球隊)會這麼叫。
所以大學才短短幾年呢,我們就見證了一個詞語從愛稱變成了黑稱。原因也很簡單,當“娜娜”這個詞語,逐漸被用在了曼聯、利物浦球迷去攻擊阿森納的語境下時,久而久之它的語意也就發生了變化,潛移默化中阿森納球迷也會放棄了這個稱呼,同時也可以條件反射式地從這個稱呼中“辨別敵我”了。
這就是語言理論的第一個定理:語意(詞義)是模糊的,要根據具體的語境來判斷。

最經典的一個例子,關於黑人的稱謂,以前叫nigger,這是歧視,一說黑人就急;後來叫black,也成了歧視了,一說黑人也會急;再後來是coloured,也成了歧視了;現在比較普遍的叫法是African
American,但是也已經有很多黑人表達不滿了,可以預期這個名詞也會跟它前幾個兄弟一樣,變成為會引發黑人暴怒的“歧視名詞”。
American,但是也已經有很多黑人表達不滿了,可以預期這個名詞也會跟它前幾個兄弟一樣,變成為會引發黑人暴怒的“歧視名詞”。
很多人都用這個舉例子,說黑人事太多了,就不能慣著。這個是真冤枉黑人了,根源還在於美國社會還處在激劇的種族不平等之中,無論是black還是coloured,太頻繁地出現在歧視的語境之中,久而久之就像“娜娜”一樣成為了“黑稱”。
再舉一個大家都熟知的例子,當年羅永浩這個臭傻逼在社交網路上公然用“支*人”稱呼同胞,他還狡辯,說“支*”本是一個古代就有的名詞,憑什麼因為小日本用了我們就不能用,我偏要叫你們“支*人”——這代表了傳統文化。

學習了今天的理論,大家就知道羅永浩傻逼在哪裡了吧?為什麼“支*”這個名詞不能用,因為小日本在使用這個詞彙的時候,帶入了大量的歧視、蔑視與侮辱,所以這個詞語的性質也就變了,從一個古語變成了侮辱性稱謂。
這不是文化自信,而是助長敵人囂張氣焰。不然你以為羅永浩為啥要在這個概念上做文章?多年過去了,文化漢奸們洗腦的套路還一模一樣。
所以說,“南方小土豆”是歧視還是愛稱,要考量表達的具體語境。主體的語境表達發生了變化,歧視也能變成愛稱,愛稱也能變成歧視。
但是呢,因為網路的資訊是殘缺不全的,僅有一行文字打在這裡,我們很難考察說話的人是什麼語氣、是什麼態度、是什麼立場、有什麼個人獨特的經歷,這也是網路討論烏煙瘴氣的根源。網路給了資訊交流以巨大的便利,那麼肯定要折損一些資訊傳遞作為代價。
日本有一位著名科幻作家筒井康隆,今敏不朽的神作《紅辣椒》的小說原著就是他寫的。筒井康隆是一位左翼立場作家,他的文壇引路人是大江健三郎,身邊的朋友圈不是日共就是全共鬥,其作品也多是反思、批判資本主義和法西斯主義的立場。

但是筒井康隆有一次因為用很齷齪的語言點評韓國慰安婦事件,而引發了中韓人民巨大的憤怒,並被打上了“軍國主義餘孽”的標籤。雖然筒井康隆的語言很過分,但我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這個老傢伙一輩子說話都是陰陽怪氣的風格,所有話都是“說反話”諷刺的感覺。
就比如他的成名作《日本以外全部沉沒》,講的是全世界都沉了就剩日本了,於是全世界人民都學習日語、討好日本人、用日本風俗和文化塑造自己……筒井康隆這篇小說其實是在反諷日本人跪舔西方的醜態——
小說裡西方領導人對日本人低聲下氣,其實是反諷的日本政客;西方人比賽一樣穿和服、吃壽司,其實是反諷日本人在生活上無條件全盤西化;好萊塢大明星在日劇中扮演不起眼的小龍套,其實是諷刺日本影視圈為了登入好萊塢不擇手段,什麼樣的醜化角色、花瓶角色都肯演……
所以要知道筒井康隆陰陽怪氣的說話風格,大致就能體會到他想表達的意思。但是,我要說但是,大多數人沒有精力也沒有義務去了解你的說話風格,更別提要深究你的政治立場。你說出來的話讓人感到了不適那就是不適,筒井康隆被罵並不冤枉。只是一輩子玩弄文字的大師,最後倒在了不會好好說話上,簡直就是他自己小說裡的反諷典型。

所以這就是語言理論第二條定律:某種表達如果大多數人覺得不舒服、受到冒犯,那就是這個表達有問題。
所以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我把基本理論講解了一遍,以後不管是“南方小土豆”“北方小墩子”大家都可以自己分析了,就不用我贅述了。
最近還有一個語言學的經典案例,就是刀郎的那首“又鳥雞和馬戶驢”。
刀郎這首歌十分飄逸,結尾處忽然來了這一句:
西邊的歐鋼有老闆,生兒維特根斯坦
本來是東方《聊齋》的故事,為何忽然提到一位西方的哲學家呢?以下我個人的理解:這與維特根斯坦的哲學思想有關,跟他的家境、身世、八卦關係不大。
維特根斯坦是分析哲學的泰山北斗,分析哲學主要分析人類的語言問題,包含了語言哲學、符號學、邏輯學、語言學等廣泛內容。

早在維特根斯坦之前,符號學的創始人索緒爾首先區分了語言和言語、能指和所指的區別。
索緒爾將文字和聲音定義為“能指”,將其產生的形象、意義、內涵定義為“所指”——二者合一定義為“符號”。人認知世界的過程,就是將能指和所指聯絡在一起的過程(注:後來拉康又在精神分析的層面上發展了能指與所指的含義,與索緒爾最初的定義有所不同)。
然而人類語言的侷限性就會產生一個問題:能指和所指並不是一一對應的。就比如說我說“遊戲”,它既可以指我今天晚上玩的魔獸爭霸,也可以指小區裡小孩子玩的捉迷藏,也可以指動物世界裡小獅子們的打鬧。這就叫“語言的任意性”,維特根斯坦把這稱之為“語言的遊戲”。

所以我們可以很好理解:馬戶、又鳥,就是“能指”,那麼他們的“所指”指的是什麼呢?可以是這個,也可以是那……個。我猜這就是刀郎想要暗示、或者明示我們的——就是要發揮想象力,找到“能指”的“所指”。
維特根斯坦還有一個理論,叫做語言中家族的相似性,簡而言之就是一個合集中,並不需要有一個共性,而只需要兩兩之間有相似性即可。
比如,有個人叫馬戶,他跟驢有什麼相似性呢——字形上的相似;有隻貓叫湯姆,他跟驢有什麼相似性呢——很蠢;美國有個黨派叫民主黨,他跟驢有什麼相似性呢——被稱為驢黨。所以毫不相關的馬戶、湯姆、民主黨,都可以算作廣義的“驢”家族。

這其實就是明牌了,就是要讓大家找到又鳥、馬戶家族的成員。或者文縐縐一點講,就是文藝作品中慣用的影射諷刺手段的體現。
《三體》第三部裡劉慈欣借雲天明之口編了三個童話故事,這三個故事用的體系是“雙重暗示”,就是有兩組相同的元素,相當於座標系上xy軸兩個數字,這樣就能確定唯一一個點,避免你瞎解讀弄偏了。
所以刀郎這首歌結尾加上維特根斯坦,我認為就是告訴你我這首歌就是影射諷刺了,放心解讀,結尾給你個座標系確認,不怕跑偏。
這就是多學一點哲學的意義。分析哲學後來跟邏輯學、科學哲學密切結合,成為現在哲學研究的主流顯學,甚至沒有之一。而且語言學、符號學,又大大拓展了結構主義、精神分析學的邊界。

所以大家不要以為這些都是虛的、玄的、形而上的、沒有用的,我來舉一個例子:比如說“護城河”這個詞語如何理解?“護城河”是一種“非人化”的說法,即把人物化了。用後現代主義最流行的一個句子叫“活生生的人死了,變成了工具”。
或者借用存在主義和道德主義的觀點,人本應該是目的,而不是手段(這是康德的名言,人本存在主義很多理論都圍繞此展開)——那麼“護城河”就是把人變成了“手段”,而“目的”呢,目的成了非人的,目的是保護“那座城”。
同理還有“人力資源”這個詞彙,就是把人物化了——言下之意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你對公司來說只是用錢衡量的“資源”而已。所以我在《資本主義剝削的秘密,隱藏在管理學背後》這篇文章中也分析過,人力資源理論本質上是結構階級鬥爭理論而存在的,HR也是天然帶有這反動屬性的職業。
所以大家看到了吧,多學習一點哲學、多學一點理論是有用的,有理論基礎就不至於媒體炒作點“南方小土豆”就輕鬆被帶了節奏。正如偉大領袖對我們的教誨:“所以我正式勸同志們讀一點書,免得受知識分子的騙。”
我在《文化革命的意義》這篇文章中講解過那一段歷史,當時的一個響亮的口號是——“讓哲學成為群眾手裡的尖銳武器”,下圖是一系列相關的宣傳畫。


因為哲學不是高高在上的,哲學是每個人都可以掌握而且應該掌握的,只有人民群眾紛紛識了字、有了知識、懂了哲學、掌握了科學技術、學會了治理國家,才能實現“六億神州盡舜堯”的局面。
而有些知識分子把哲學等知識束之高閣,並且玄學化、虛幻化,故意弄得晦澀難懂,讓人望而卻步,同時也發自內心瞧不起、認為普通人根本學不會高深的理論知識——這些還是封建士大夫的劣根性。
來看一段當代哲學教科書的內容:
“文化大革命”那時候全國上下掀起了一股學哲學的熱潮,人人都爭先恐後地學哲學,種田裡有哲學,鍊鋼裡也有哲學,什麼都與哲學掛上了鉤,哪怕是大字不識幾個的農民,也能誇誇其談地大講哲學。今天反思起來,這種哲學的熱潮恰恰是哲學的恥辱,如果把哲學變成一種“學了就要用”“立竿見影”式的東西,學了哲學就可以多產出糧食,多煉出鋼鐵,這難道不是對哲學的一種褻瀆嗎?
……哲學的狂熱甚至比哲學的冷漠更加表現了哲學的悲哀,如果一個社會中人人都大談哲學,那麼這一定是一個瘋狂的社會。哲學從本質上來說是一種陽春白雪的學問,不可能讓所有的人都對哲學感興趣。——趙林《西方哲學史講演錄》

這本《西方哲學史講演錄》評價很高,我不否認趙林教授的專業素養,但是這段話讓我非常不舒服。首先最讓人不舒服的就是露骨的精英主義優越感,彷彿哲學只是少數精英束之高閣的學問,“大字不識幾個的農民”就不配談哲學了?就要用“褻瀆”二字了?
恰恰相反,人類的哲學來源於對世界的認識,而人類對世界的認識來自於改造世界的實踐。“改造世界的實踐”有一種更簡單的說法,叫做“勞動”。所以“產出糧食、煉出鋼鐵”非但不是對哲學的“褻瀆”,恰恰是哲學的來源。
“沒有普天下勞動者的辛勤勞動,吃啥?沒有普通者的勞動,穿啥?吃穿都沒了,你還臭美啥?”——趙本山

所以同志們,看見沒有?這些臭精英們從骨子裡看不起我們,覺得我們不配學理論、不配掌握 哲學知識,只能有被他們帶節奏的份。
人家都這樣騎臉嘲諷了,這難道還不能激發起我們努力學習的動力嗎?

第二本新書正式連載完畢:《資本囚籠》全目錄

關鍵詞
語言
理論
就是
索緒爾
維特根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