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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莎行·都江堰語

凝聚態物理在其前身“固體物理”主政時期,麾下主要的家族成員是金屬、半導體和晶格,排演的節目主唱“能帶論”和“晶格動力學”,如圖 1(A) ~ (C) 所示。磁學和鐵電物理,只是在一些擴充套件版的《固體物理》專著或教科書中,才以某個章節出現。以 Ising 作為外行的記憶和從馮端先生處得到的指教判斷,顯著的變化出現在 1990 年代。那時候,歐美開始大量出版《凝聚態物理》專著和教科書。電子關聯、安德森局域化、臨界現象和超導現代理論等內容開始被納入其中,形成了以現代凝聚態物理、以量子凝聚態物理、以量子材料為主導的“超大”固體物理學,如圖 1(D) 所示。或者說,傳統的固體物理和開放的固體理論開始合併,並招兵買馬,開始了廣納成員的全版凝聚態物理王國。

圖 1. Ising 理解下的“固體物理 (solid state physics)”與“凝聚態物理 (condensed matter physics)”之若干物理元素。
(A) 固體物理依賴的單電子輸運影像,即單個電子在週期晶格勢中運動,遵循薛定諤方程。(B) 固體物理中能帶概念和影像。(C) 能帶理論被應用來劃分絕緣體、半導體和金屬的影像。(D) 現代凝聚態物理處理問題的框架,已與單電子近似下的能帶理論差距甚遠。其中,磁性 (Magnets) 關鍵詞已被囊括其中,但鐵電或電介質依然只能作為 Insulators 的一部分植入其中。
(A) ~ (C) https://studylib.net/doc/18029361/physics-of-solid-state-devices。(D) https://sethna.lassp.cornell.edu/Sloppy/WhyIsSciencePossible.html。
鐵電物理,之所以在那個時代不大受固體物理待見,原因之一乃在於其內涵和載體均與能帶理論不搭 (它有那麼大的帶隙)、與晶格動力學雖有關聯但被刻意簡單化 (追求準靜態鐵電極化、較少考慮動力學)、與半導體微電子和光電子等主流應用領域聯絡較為薄弱 (鐵電體以無機氧化物和有機體系為主,難與 Si 基半導體整合製造)。有鑑於此,固體物理大家庭對鐵電物理的加盟願望一直都是半推半就、欲迎還拒的態勢。這種現象,直到 1990 年代提出“非易失鐵電儲存器”和“高介電柵極材料 (high-k)”兩個主題後,才有所改變,才開始鐵電體與現代半導體微電子學整合融合的歷程。這是其一。其二,到 2000 年前後,鐵電極化的量子理論起源 (貝里相位) 和多鐵性物理研究開始興起,才有那些小帶隙半導體和安德森很早就提出、但一直無人問津的“鐵電金屬”等傳統觀念上有些“莫名其妙”的分支出現。
很顯然,在這兩個鐵電物理分支領域中,後者目前還處在“風花雪月”、“陽春白雪”階段。但是,前者,即傳統的、概念與範疇相對較為成熟的鐵電氧化物,就很不同。如果能與半導體微電子這顆現代文明科技之大樹作鄰居、並得其庇廕拔擢,鐵電物理就一定能更快發展壯大。鐵電物理“非易失鐵電儲存”和“高介電柵極”這兩個分支,就正是得此春風、一任開去!
這裡,可以稍微詳細展開闡述這兩個分支:
第一個分支,是鐵電儲存器。這一當初“橫空出世”的資訊儲存概念,很是讓物理人驚奇了一陣,雖然許多年來半導體人對此並不怎麼熱心。低密度鐵電非易失儲存器 (non-volatile FE memories),之所以在當下很多中低端技術產業領域有大規模應用,正是得益於那個時代的進展。圖 1(A) 所示,乃是基於 FET 器件的鐵電儲存基本概念圖。但是,包括 James Scott 主推的 Y1 材料在內的鐵電儲存材料,依然是過渡金屬氧化物,它們與 Si 基整合的問題一直未能實現本質突破。與此同時,半導體儲存本身也取得諸多進展,包括超高密度整合技術、快閃記憶體技術等,也是鐵電儲存器至今未能更上一層樓的原因。比鐵電儲存要好一些的自旋電子學 (磁) 儲存技術,似乎也有類似困境,雖然那裡的物理和技術遠比鐵電物理要豐富和深邃。
簡言之,鐵電儲存器的前方,還是有一道相對寬了點的壕溝 (gap)。鐵電人嘗試了很多年,想跳過去。但,躍躍欲試者很多,跳過去的依然還是少數。本文暫且不作此跳!
第二個分支,是 high-k 柵極材料。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主題,其淵源同樣來自半導體微電子產業。高介電柵極已然是教科書知識,Ising 就不在這裡磨嘰了,姑且插入兩個示意圖於圖 2(B) 和 2(C) 中,以供讀者複習。傳統 Si 基 MOS 器件或 FET 器件,許多年來,依賴 Si 基片上面那層薄薄的非晶 silicon oxide (SiO2)。到了摩爾定律遭遇電子隧穿損耗這一巨大障礙後,半導體人才轉到尋求介電常數高一些的氧化物和其它化合物,試圖替代 SiO2。MOS 柵極層,既要求高介電常數、又要求足夠絕緣。兩者兼得的事情,不被物理學允許。那就只能矮子中拔擢,即選擇極性氧化物電介質。如此,就給了鐵電氧化物一些機會。
Ising 一貫自戀爆棚,很願意在此兜售作為近距離旁觀者的一些感受。
(1) 大概是在 1990 年代,以替代 SiO2 為目標的高介電柵極材料 (high-k) 研發,紛紛進入歐美工業界的眼簾。日本和韓國半導體產業界尾隨其後,推進得更加厲害。例如,那時風頭正勁的米國摩托羅拉公司,就力推 high-k 柵極氧化物。他們位於奧斯丁的中央實驗室還與中國科技界合作,推動開展 high-k 材料探索和選材的上游基礎 / 應用基礎研究。大概是在 2000 年左右,南京大學也被他們選中,前後開展了大約五年或者更長時間的合作研發。當然,最後的結果是,摩托羅拉中止了整個專案。後果之一是,南京大學得以彎道追趕,進入到這一看似很前沿、其實有些 boring 的領域,一直延續至今。
(2) 說它是前沿,乃是因為摩爾定律必須延續 (就像人類諸多執著的夢想必須延續一般)。不解決高介電柵極問題,一切就無從談起。即便半導體制造開啟三維堆垛技術,讓 MOS 向三維空間發展,但製造技術本身的改進終究難以為繼。如前提及,對高介電柵極的要求很“簡單”:既要介電常數高、又要絕緣而耐壓高,還要與 Si 基片在可接納工藝層面整合 (低溫沉積、最好無氧化氣氛)。這些要求的每一個,都是違背大學物理常識的,因此是前沿、更是致命懸崖之邊,亟待物理人給出變革方案。
(3) 說它很 boring,乃是因為 high-k 研發就是“三要” (重複表述也很 boring):要高度絕緣、要介電常數合適 (大約 20 ~ 50)、要與當前半導體制備工藝相容。注意,這個材料未必一定是氧化物,氮化物和其它強共價鍵化合物亦可滿足。滿足這“三要”的材料一般熔點高 (從材料科學基礎即可理解),製備時得到良好結晶態就難。其結果就是,晶態的柵極還未很好製成,下面的 Si 基片就被破壞、燒壞。讀者能看到,這“三要”既沒有量子力學,也沒有能帶花樣,更沒有光 (非線性光學、電光)、電 (鐵電壓電熱釋電)、磁 (自旋磁阻量子磁性)、熱 (熱電熱導隔熱) 物理作為主角唱戲。從物理學角度,說這樣的研究很 boring,大概不會引起眾怒。
(4) 既然帶隙要大、要絕緣、介電常數要高,那時候的物理人都覺得鐵電氧化物必須一試。一般而言,鐵電體介電常數比一般 high-k 介電體的介電常數要高、高很多,且非易失性鐵電儲存的部分理念還可移植到 high-k 這裡。此乃皆大歡喜的好事情,引得本來就不多的鐵電人蜂擁而上。當然,當年這樣的嘗試亦很多,但大多都不了了之,都是半途而廢的風景。其中最核心的困難,還是與 Si 基技術整合製造的問題未能突破。

圖 2. 電介質與鐵電走入半導體和凝聚態大家庭的兩大敲門磚:(A) 鐵電儲存器,包括陸續發展的各種鐵電非易失儲存新概念。(B) 高介電柵極單元,包括 Si 基 MOS 單元和利用 high-k 柵極的器件方案。(C) 與 Si 技術可整合的 HfO2基鐵電 FET 結構。
(A) From https://ferroelectric-memory.com/。(B) From https://www.pctechguide.com/cpu-architecture/illustrated-guide-to-high-k-dielectrics-and-metal-gate-electrodes。(C) From S. Chao et al, Micromachines 13, 1861 (2022), https://www.mdpi.com/2072-666X/13/11/1861。
Ising 記得,在摩托羅拉公司主推的 high-k 材料中,就有本文的主體 HfO2,如圖 2(C) 所示。南京大學團隊當時也嘗試攻關這一體系,有些進展。那時候看中這個體系的動機,其實為今天 HfO2 如此火熱的局面埋下了伏筆:那時候就知道,在眾多 high-k 氧化物材料中,HfO2 是能夠在 Si 襯底很好沉積 (外延) 而又不會與 Si 劇烈化學反應的材料,其化學組成也簡單,只是當時還不理解這個貌不驚人語不順的 HfO2 為何會如此。事實上,近現代科學技術的很多金牌材料,之所以金牌,其共同表現就是一開始並不被理解為何那麼好,反正就是好!因為這一開始就存在的不明所以的“好”,才有後來各種折騰改進而變得“更好”、變得難以替代的“好”。
不過,幾年後,一些大公司放慢了 HfO2 研發腳步。其中原因,一是有其它“臨時抱佛腳”的替代方案,能夠暫時延續摩爾定律 (實際上摩爾定律並非真的被成功延續,而是呈現明顯滯後,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二是用物理方法沉積時,這一體系結晶溫度還是太高,一直未能降溫,從而讓半導體從業者舉步維艱。
事情的變故、或者是轉折,大概發生在 2011 年前後。德國那家著名的 DRAM 晶片企業 Qimonda 位於德累斯頓的分部一個團隊,於 APL 上發表了那篇著名的文章。文章宣稱,HfO2 可以有鐵電性!此一工作,開始了令人意外而難以抑制勃發向上的鐵電 HfO2 研發時代。一個與 Si 最為親和的氧化物柵極材料,竟然可以鐵電!這一意外發現帶給物理人重燃鐵電儲存的期望:在傳統 1T-1C 鐵電儲存模式之外,基於 Si 基鐵電場效應非易失儲存,重新成為可能,只要沉積溫度高的問題能被很好地 kill 掉。
再一次宣告,作為鐵電人,Ising 對這一領域的發展實際上不甚瞭解。但作為讀書筆記,對這一主題作一些梳理,也許對讀者是有益的:
(1) Hf 元素,在地球較為稀少而顯得貴重。在我們的潛意識裡,HfO2 不被材料人太過關注合情合理,太貴了!與 HfO2 同類的 ZrO2,就因儲量豐厚而被廣泛應用。事實上,ZrO2 常態呈立方結構,還真是一個不錯的材料,在電介質、電池、光學照明和光電催化等領域應用前景廣闊。未知是否如此,鐵電人才在冥冥之中拖延了對 HfO2 的關注。或者說,HfO2 作為 high-k 材料受到關注,更可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因為好的材料實在是太少了。
(2) HfO2,就像其同類 ZrO2 一般,也很少有人會聯想到鐵電性,因為其基態下的晶體結構是非極性的,與極性和鐵電不沾邊。另一方面,作為 high-k 材料被探索時,物理人一般都關注其非晶態和微晶態的 high-k 性質,很少有人去較真其中晶體結構變化的“細枝末節”。正因為如此,HfO2 鐵電性就是“未知神”一般的存在,一直隱藏於天宮之上不為人知曉。
(3) 現在,HfO2 的鐵電性已是眾所周知,因此在此不再囉嗦其鐵電性本身。新加坡鐵電物理人陳景升教授他們,曾經梳理過 HfO2 的晶體結構演化,如圖 3(A) 所示。果不其然,那個正交結構的鐵電相 o-相 (空間群 Pca21) 只是一個亞穩相而已,室溫下的基態相是單斜非鐵電 m-相 P21/c (< 1700 oC),更不要提超高溫下的順電四方相 t-相 (1700 oC < T < 2600 oC) 和立方相 c-相 (> 2600 oC)了。按照圖 3(A) 所示,還可能存在反鐵電或亞鐵電的菱方 r-相。總之,這些晶體結構,足夠複雜而令人糾結!
(4) 當前對 HfO2 作為 high-k 鐵電柵極材料的研究,已經到了很高的水平。圖 3(B) & (C) 給出了目前有關鐵電性質的主要認知。實話說,HfO2 之鐵電能耐,令人印象深刻。

圖 3. HfO2 – 基材料作為 high-k 和新一代薄膜鐵電材料的主要認知。
(A) 從高溫到室溫的晶體結構相變與演化,其中 polar 結構只是亞穩態結構。(B) 不同微結構下的鐵電性質和基於 Si 摻雜下的結構操控。(C) 目前顯示的一些效能指標和未來潛力目標。
(A) From J. Cao et al, An Overview of Ferroelectric Hafnia and Epitaxial Growth, Phys. Status Solidi RRL 15, 2100025 (2021), https://onlinelibrary.wiley.com/doi/10.1002/pssr.202100025。(B) & (C) from 德國德累斯頓那家著名的鐵電儲存器公司 (The Ferroelectric Memory Company),https://ferroelectric-memory.com/technology/ferroelectric-hafnium-oxide/。
雖然 Ising 閱讀文獻有主觀選擇性,但對 HfO2鐵電文獻的梳理,還是留下了幾點印象:
► 常溫下,某個結構相的熱力學穩定性並不顯著超越其它結構相。或者說,這些結構相之間的勢壘不高 (~ 1.0 eV 量級)。從一個絕緣相轉變為另一個絕緣相,用物理人熟悉的方式去操控,似乎不是難事。反過來,要高度穩定其中一個結構相也不容易,更多的可能是多個相共存。
► 似乎在很短時間內,同行們就將所有可能的調控方式一一掃了一遍。結果顯示,稍微改變薄膜厚度、面內應變、引入氧空位和少量元素替代摻雜,都可將 HfO2的結構從一個相調控到另一個相、或者很容易達到多相共存。
► 同行們告知 Ising,HfO2 基鐵電薄膜鐵電疇極為細小,顯示其鐵電穩定性不高、鐵電疲勞顯著、鐵電翻轉可靠性出現顯著漲落。也就是說,HfO2 薄膜鐵電性的控性度和穩定度都不太突出。畢竟,這裡的鐵電相,不是一個高度穩定的基態相,傳統鐵電基態物理的很多認知在這裡可能需要更新。
行文至此,讀者可能會問:為何已有研究都是針對 HfO2 薄膜展開?為何不先去針對單晶開展探索?答案很簡單,因為 MOS 柵極必須是超薄薄膜。同時,也因為其基態是非鐵電態,研究塊體單晶的鐵電性,對其半導體柵極應用的意義不大。更因為薄膜狀態很容易被外場干擾和激勵,金牌 HfO2很多已有的和依然 hidden 的性質,就可能露出廬山面目。
好吧,如上結果,在物理上意味著什麼呢?Ising 大膽猜測,至少有兩個層面的意涵值得梳理:
(A) HfO2,很可能是一個內稟意義上對外界干擾或刺激極為敏感的材料。這一形態,有點類似於鐵電金牌材料 BiFeO3 (BFO)。也就是說,HfO2的相結構、鐵電性質、介電性質、電子結構帶隙,都可以被顯著改變。更有甚者,也許很多目前還不具備、將來透過物理人上下其手後變成只欠東風的各種物理性質,包括壓電、熱釋電、負電容、電卡、儲能、磁電效應等,會一一展現、一應俱全。之所以如此,其核心物理便是各種結構或物態之間可輕易實現轉換。圖 4 乃 Ising 自行繪製的一幅“黃粱一夢”:試圖將未來與 HfO2有關聯的各種潛在效應,大致描繪出來。
(B) 既然 HfO2是如此金牌,目前存在的結晶溫度高、鐵電性質穩定性差等不利於 Si 基鐵電儲存應用的問題,必須解決,而且是被某種“出其不意”的方式解決。這就需要物理人有智慧並堅持不懈地去探索、嘗試。一旦找到解決問題的方式,再透過精準材料設計和製備最佳化,物理人就可能“隨心所欲”而得到想要的各種功能。

圖 4. Ising “黃粱一夢”夢到的 HfO2金牌材料之重巒疊嶂。其中羅列的、未來 HfO2 – 基材料可能擁有的新功能,如峰壑交織、白雪皚皚。
背景圖片 from https://wallpapercave.com/snow-mountains-wallpaper。
實際情況是否如此,目前尚不能妄下結論。但是,有些研究結果與發展趨勢,似乎在佐證這一夢想:
(1) 沉積溫度:雖然實現具有良好結晶態的 HfO2 之物理沉積溫度很高,高達 900 oC – 1100 oC 甚至更高,但研究揭示出:在部分替代 ZrO2後,晶態 HfO2 之沉積溫度可顯著降低 (遺憾的是,依然很高)。部分替代 ZrO2後,HfO2 更傾向選擇鐵電相而抑制與之競爭的反鐵電相。這一結果,導致當下很多研究都集中於 Hf0.5Zr0.5O2 (HZO) 上。
(2) 最新的研究顯示,在很低溫度下、如 400 oC (Si 基半導體工藝能承受的最高溫度) 下沉積 HZO 薄膜,其結構是非晶的。但是,對薄膜施加脈衝電場衝擊,可誘發其良好結晶。更有甚者,電場脈衝處理,不但可誘發 HZO 薄膜結晶,而且結晶相還傾向於鐵電相,顯示出用脈衝電場處理 HZO 薄膜乃是“一石二鳥”之法,令人心動!
不多囉嗦,用脈衝電場處理 Si 基半導體器件,不是什麼技術挑戰。看起來,脈衝電場操控 HZO 的鐵電性,可能會變成未來應用的主流技術模式,也符合 HfO2是金牌材料的物理意涵。不過,對這樣的結果,可以相信其可靠性,但對背後的微觀物理機制就心存猜疑:因為是薄膜,施加脈衝電場,不可避免會導致焦耳熱。出現結晶和鐵電相優先生長,其原因是局域加熱效應?亦或是電場誘發的本徵物理所致?注意到,對一薄膜體系,回答這樣的問題在實驗上極具挑戰。薄膜內部局域的溫度漲落高低,就很難被準確測量。較之容易得多、且可靠得多的方案是:定量化計算模擬,特別是基於定量化鐵電相場計算技術 (phase-field simulations) 之模擬預測。
這樣重要 (impacting)、及時 (timely)、前沿 (cutting-edge) 的問題,只會留給那些有準備之人。來自北京理工大學交叉前沿研究院的知名青年學者黃厚兵 (Houbing Huang) 教授,領導其合作團隊,就先入為主,關注並展開了相關探索,取得進展。他們將相關工作整理成文,刊發在不久前(2024 年5 月23 日) 出版的《npj QM》上。圖 5 所示乃其中部分結果:直觀明瞭!而這篇論文,可能也是《npj QM》上最簡潔明瞭的文章之一!

圖 5. 黃厚兵他們利用相場模擬得到的電場脈衝誘發 Hf0.5Zr0.5O2 (HZO) 薄膜中鐵電相結晶長大。(A) 鐵電疇 (四種不同的正交相鐵電疇) 演化程序 (脈衝電場賦值 2.0 MV/cm);(B) 電場觸發 HZO 鐵電神經形態演化程序和對應的形態演化效能。(詳細內容可御覽作者論文原文)
帥哥厚兵教授,一直以來在功能材料相場理論與計算領域開展卓有成效的工作,成績卓著。他們在這篇論文中,將如上行文的動機、結果及相關物理意涵呈現得很清楚,無須 Ising 在此囉嗦重複。這裡只是羅列幾點讀書筆記大意:
(1) 首先,厚兵他們基於對材料相變及鐵電物理學的深刻理解,已研發出成熟的、定量化的、可擴充套件的鐵電相場模擬技術。針對這一問題,他們將電場效應耦合入模型哈密頓和模擬動力學框架中,看起來是水到渠成之事。
(2) 他們假設,在 400 oC 下沉積的 HZO 薄膜,其微結構中存在一定數量的納微晶胚,其中也包括鐵電相晶胚。在此初始條件下,他們模擬顯現了鐵電疇在電場作用下優先成長。這種疇長大過程,因為電場作用,熱力學上會優先形成定向排列織構 (現在時興叫“紋理 texture”),進而加速疇生長和織構化過程。其中的精巧奇妙之處,鐵電物理人應可體會一二。
(3) 他們的模擬技術,能定量 track 不同厚度和不同邊界條件下 HZO 薄膜疇演化。他們也討論了疇長大動力學和疇結構動力學。更進一步,他們亦將這一概念意涵拓展到鐵電神經突觸的模擬追蹤上,為基於 Si 基半導體架構上的鐵電神經突觸和類腦計算器件提供理論鋪墊。
客觀地說,黃厚兵他們的這一工作顯然是有備而行:對前沿科學問題抓取及時、對所依賴的物理原理和機制理解深刻、對研究結果做到了胸有成竹、對未來發展有所指引。這樣的工作,事半功倍、一石二鳥,既展示了脈衝電場助力 HZO 鐵電柵極的微觀過程,又預示了這一技術對未來鐵電應用的指引。
當然,在 Ising 心目中,如下零碎之點依然存在:(1) 非晶晶化過程如何?(2) 鐵電疇坯形成的過程如何?(3) 與 Si 基片形成的介面化學、力學、電磁學是什麼?(4) HZO 中各種亞穩相與基態相如何競爭?(5) 施加脈衝電場,總是會有焦耳熱效應的,特別是疇壁處的焦耳熱不能忽視。(6) 與實驗進行定量比較與討論的必要性。這些問題可能不重要,也可能很重要。阿門!
雷打不動的結尾:Ising 乃屬外行,描述不到之處,敬請諒解。各位有興趣,還請前往御覽原文。原文連結資訊如下:

Electric-field-induced crystallization of Hf0.5Zr0.5O2 thin film based on phase-field modeling
Zhaobo Liu, Xiaoming Shi, Jing Wang & Houbing Huang
npj Quantum Materials 9, Article number: 44 (2024)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35-024-00652-4

備註:
(1) 筆者 Ising,任職南京大學物理學院,兼職《npj Quantum Materials》編輯。
(2) 小文標題“HfO2 之鐵電奮鬥歷程”乃感性言辭,不是物理上嚴謹的說法。這裡只是引起讀者關注:一種如此悠久而彌新的高介電柵極材料,竟然可以透過脈衝電場直接觸發鐵電相晶化。這裡的“奮鬥歷程”,乃是一種雙關說辭,以向鐵電人致敬!
(3) 文底圖片拍攝於都江堰 (20231231)。小詞 (20240101) 原本描寫從南橋入都江堰區去膜拜都江堰水利工程的感受。春秋戰國時代,秦國蜀郡太守、我國古代傑出的流體力學家李冰先生,歷經數十年,主修完成都江堰調水控沙水利工程,讓我們看到 HfO2歷經甘苦風雨到達鐵電性的影子。
(4) 封面圖片來自黃厚兵教授他們的文章,展示了脈衝電場誘發 HZO 非晶薄膜晶化的意涵,很直觀形象。
本文系網易新聞·網易號“各有態度”特色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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