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5月16日,陝西西安,遊客在西安碑林博物館北區場館入口處拍照。視覺中國供圖
作者 | 陳卓
編輯 | 秦珍子
邊界感的消失,很容易引人不安。有人在新開館的西安碑林博物館,感受到了這種不適。
5月12日,完成改擴建工程的碑林博物館向公眾開放,很快就有人發現這裡部分唐代文物原件裸展,“遊客觸手可及”,著名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在之前的老展廳內,有一塊玻璃覆蓋其上作為保護,“但現在就等於是完全裸展,沒有任何保護,所謂的保護就是每個展廳派一個保安巡迴”。而保安巡查又偶有疏漏,“我許多次嘗試以手觸碰(並未物理觸碰),未遇一次保安提醒”,一位參觀者在開館第二天憂心地發文。
文物是歷史長河的遺珍,我們有幸拾獲它們,卻並不真正擁有它們。保護好,並將它們傳遞給下一代才是我們真正的職責。這件事理應引起更多人的重視。但是需要明確的一點是,“加蓋玻璃罩”,並不是保護文物的唯一辦法。巴黎盧浮宮裡,刻在黑色玄武岩上的漢謨拉比法典並沒有被層層罩起;河南嵩山腳下,“漢三闕”四周也僅有一條細細的欄杆隔開它們與參觀者。
一個或許違反常識的事實是,對於碑刻等石質文物,加蓋玻璃罩的作用可能適得其反——如果沒有合適的恆溫恆溼系統,玻璃罩內的微環境給石質文物帶來的破壞,可能遠大於參觀者伸手觸控。
而且,博物館愛好者或多或少都體會過參觀熱情被一塊玻璃擋住的時刻——如果展櫃玻璃反光,身後攢動的人頭和頭頂炫目的燈光經過反射,將先於文物進入視野,或永存於照片中。而一塊能夠提升參觀體驗的低反射玻璃並不是所有博物館都能輕易配備的。根據2024年10月中國政府採購網釋出的《中國國家博物館恆溫恆溼低反玻璃金屬展櫃採購專案中標公告》,國家博物館採購了28組恆溫恆溼低反玻璃金屬展櫃,價格為565.86萬元。
博物館應當用更合適且經濟的方法展示、介紹文物。有人說,博物館是人類昨天的腳印、今天的鏡子和明天的根基。從過去大家貴族收藏為主的館舍,到現在承擔展示和教育功能的公眾場所,開放,是數百年來博物館發展的一條明顯脈絡。圖書館曾被博爾赫斯稱為“天堂”,博物館也不遑多讓。海倫·凱勒在她那篇著名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中說,如果有三天視力,她要把其中一天留給博物館,她要在那裡“對整個世界,從古到今,作匆匆一瞥”“看人類所走過的艱難曲折的道路,看歷代的興衰和滄桑之變”。

2025年5月16日,陝西西安,在西安碑林博物館首次展出的柳公權書《楊承和神道碑》。視覺中國供圖
我們剛剛度過第49個國際博物館日,本次國際博物館日主題為“快速變化社會中的博物館未來”。在一個快速變化的社會,博物館不僅要做過去的守護者,也要做未來的參與者。對很多博物館而言,保護和展示是一個兩難的問題。有因此縮小展品規模的,亦有因此限制參觀人數的。但是海倫·凱勒所渴望的一瞥,應該是不同時代所有關心歷史、關心人類命運的人理應享有的權利,因此,我們期待博物館的門越開越大。在這個意義上,碑林博物館新館讓人們走近文物的嘗試應該被鼓勵而不是被苛責。
但是親近不意味著沒有邊界感。紅星新聞記者曾去碑林博物館新館探訪,在展覽入口處,記者親眼見到一名剛邁進展廳的男子,伸手觸摸了一幢古代雕像,併發出“這都包漿了”的感嘆。
這不是碑林博物館獨自面對的問題。我國眾多的碑刻、石窟等文物,除了要經歷極端天氣帶來的風雨洗禮外,也要面對突增的 遊客帶來的複雜挑戰。在旅遊旺季的響堂山石窟,我曾見過雕塑上拂過大大小小的手,鞏義石窟裡國內僅存的帝后禮佛圖,有時也難逃部分遊客的觸控。這些文物前面,都放著“禁止觸控”標識,但是這條明顯的底線,並沒有被所有人守住。
如果參觀文物是一次與歷史的互動,那麼這段關係的成功與否,並不能僅僅依靠一方的剋制與退縮,而需要博物館等文物保管機構與參觀者的共同維護。
這是一個讓人耳邊生繭的話題。“漢三闕”之一的太室闕前,立有民國時期當地提醒遊客禁止刻畫的標語;長城的城磚上那些歪七扭八的刻畫,提醒我們曾經存在過一段“野蠻”的旅遊時光。如今,參觀者的素質整體提高,但是面對文物時,那條底線依然很難稱得上堅不可摧。總有人覺得,摸過才算來過,拍照才是看見,打卡就算參觀。
可實際上,碑林需要的是我們把碑文刻在心裡,而不是把手汗印在石上。當博物館等場所的大門越來越開放,那條與文物的邊界,應該更清晰地刻畫在每一位參觀者的心中。
這條邊界,阻攔的是對一個千年前雕像來一次“乖,摸摸頭”的衝動,阻攔的是文物前點亮刺眼閃光燈的快門,阻攔的是博物館裡長時間的直播和誇張的表演。這條邊界是比玻璃罩更有效的保護,這條邊界就是文物乃至文明從我們這一代向下一代流淌的一個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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