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充電寶召回風暴

羅馬仕、安克召回事件只是一個開端，由上游電芯供應商安普瑞斯引爆的充電寶行業整頓已然展開。

文｜方詩琪編輯｜劉方遠

來源｜介面新聞（ID:wowjiemian）

頭圖來源｜AI生成

缺陷充電寶召回事件的餘波仍在發酵之中，並有愈演愈烈的勢頭。

近期，羅馬仕、安克創新（300866.SZ）接連發布了旗下充電寶產品的召回公告，在中國市場的召回數量分別為49萬、71.3萬臺。這是國內有史以來召回缺陷充電寶產品數量最多的一次。

從召回原因看，兩家品牌在國內召回的充電寶都存在產品過熱甚至燃燒的安全隱患。

安克創新在公告中補充道，公司採用的是“某供應商”部分批次的行業通用電芯，但該供應商未經安克同意，私自變更了原材料。

一位深圳市市場監督管理局人士向介面新聞記者確認，這次出問題的電芯供應商是安普瑞斯（無錫）有限公司（下稱“安普瑞斯”）。

安普瑞斯為何要私自更換原料？

安普瑞斯由美國Amprius全資子公司和無錫產業發展集團有限公司於2014年共同出資組建，主要從事消費類鋰離子電池及其部件的生產銷售等業務。

除了羅馬仕、安克以外，安普瑞斯還為小米、綠聯、倍思等多家頭部移動電源品牌提供過電芯，是國內充電寶領域軟包電池的第一大供應商。

無錫市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官網顯示，自2016年10月正式投產至2023年7月，安普瑞斯累計生產鋰電池數量已突破1億隻。另據國家稅務總局無錫市稅務局公開資訊，安普瑞斯法定代表人徐子福透露，公司2024年可實現新增生產鋰離子、鈉離子產品6000萬隻，產值超10億元，同比增長25%。

多位充電寶供應鏈人士在接受介面新聞記者採訪時表示，在消費級電芯領域，能同時滿足高能量密度、快充和輕薄便攜要求的供應商不多。

而安普瑞斯在矽奈米線負極技術上有著斷層優勢，其電芯能量密度達到業內頂尖水平，可以做到6分鐘充滿80%的電。充電快，讓安普瑞斯成為30W以上移動電源的首選。

從成本看，安普瑞斯的電芯價格並不算便宜，反而比很多同行要貴。因為其使用的純矽負極材料要比矽氧負極貴上幾萬塊一噸。但安普瑞斯電芯的高密度能讓廠商減少電芯數量或縮小外殼尺寸，這也可以間接降低整體物料成本。

對於百元級上下、追求大容量和行動式的基礎款充電寶而言，若想維持利潤，安普瑞斯的電芯頗具價效比。

為什麼這樣一家頭部供應商會私自變更電芯原材料？有供應鏈人士告訴介面新聞，這與當前高度內卷的充電寶行業脫不開干係。電芯是充電寶最主要的硬體成本支出，成本佔比一般在50%以上，是品牌方壓縮成本的首選。

“品牌方要求降本，供應商自己也要賺錢，利潤從哪裡擠出來？要麼偷工減料，要麼外包給一些中小廠。”該供應鏈人士向介面新聞記者表示，現在移動電源常用的新電芯價格在10元至20元/塊，如果用更次的原材料，比如說回收報廢充電寶或新能源車的舊電池做電芯，成本甚至能大幅壓縮到一兩塊錢。

近日有市場訊息稱，安普瑞斯將部分批次的電芯外包給江西某代工廠生產，外包工廠違規替換了電池陰極與陽極間隔膜的原材料，這才導致電池正負極隔膜存在失效風險。介面新聞記者從多個渠道聯絡安普瑞斯核實此事，截至發稿前未獲回應。

一位安克創新內部人士告訴介面新聞，安克和安普瑞斯合作有兩三年了，後者是幾家頭部企業常用的供應商，用料和能量密度等方面也符合百元價格帶基礎款產品的要求。

6月25日，安克創新官宣與ATL達成電芯採購合作。來源：安克創新

不過，該內部人士也承認，此前為了拿到安克的訂單，安普瑞斯給出了很具競爭力的價格，可能會壓縮到其利潤空間。

介面新聞獲悉，事發後安克已更換了電芯供應商，換成另一家頭部供應商ATL（新能源集團）。

缺陷電芯何以躲過監管流入市場？

在兩起大規模充電寶召回事件中，儘管羅馬仕、安克將責任歸結到供應商身上，但也暴露出品牌方沒能盡到對供應鏈的監管責任，才讓攜帶缺陷電芯的充電寶流入市場。

通常來說，下游廠商在進貨時會檢查每批電芯的3C認證（中國強制性產品認證）證書有效性，抽查電芯的內阻、容量等引數。生產過程中，也會對產品進行充放電測試等，以確保質量安全。

據介面新聞記者瞭解，以安克為例，當安普瑞斯進入到安克的供應商池子後，除了看3C認證證書，安克還會對安普瑞斯的送檢樣品再次進行360度體檢，測試電芯的使用時長、耐用度等。

透過送樣環節的全面體檢後，安克會與供應商簽署合約，如供應商後續產品與樣品有任何在生產流程、配方、原料等方面的變動，必須要向安克報備。

當簽署合約後，基於信任，也基於實際條件的限制，安克不可能對數以百萬計的電芯逐一檢查，只能每月例行抽查。

然而，安普瑞斯私自更改了電芯原材料，直接降低了電芯的熱失控閾值。且沒有向監管部門和客戶報備這一變更，導致下游廠商無法透過按照原本閾值標準設定的常規檢測手段去發現異常。

令人頭疼的是，安普瑞斯將問題電芯摻入到多個整機認證批次，以此規避獨立檢測，但這一做法大大增加了下游廠商自查和監管部門的監管難度。

前述深圳市場監督管理局人士告訴介面新聞記者，雖然羅馬仕的召回公告是6月釋出的，但該局幾個月前便開始調查此事了。為了準確找到充電寶的問題所在，要對抽檢樣品進行不同狀態下的迴圈測試，每輪迴圈測試的週期是300次，需要耗費大量時間。

另有知情人士向介面新聞記者透露，大概在今年5月，安克在一次內部檢查中發現了安普瑞斯部分批次電芯有問題，排查確認後向監管部門進行了召回報備。

安克創新此次召回的充電寶型號。來源：安克創新官網

在安普瑞斯問題電芯流入的幾大充電寶品牌中，安克的採購量其實是相對更少的。不過安克選擇了全面召回的方案，對於風險係數低的批次也進行了召回。粗略估算，安克將因此損失上億元。

近期或將有更多充電寶品牌發起召回

羅馬仕、安克召回事件只是一個開端，由安普瑞斯引爆的充電寶行業整頓已然展開。

目前，安普瑞斯名下多個涉及移動電源及電信產品的3C認證證書均處於暫停或撤銷狀態。而採購了安普瑞斯電芯的綠聯、倍思等頭部充電寶品牌的部分3C認證證書，也於近兩個月內接連被暫停，大多發生在6月以後。

被暫停3C認證證書的時間接近，又都是安普瑞斯這家供應商，難免引發關聯猜測。在社交平臺上，一張由行業網站電池交易網製作的表格被廣泛傳播。這張表格統計了採用過安普瑞斯電芯的充電寶品牌及型號，包括小米、綠聯、倍思、安克、羅馬仕等。它也變成了充電寶購買“避雷”清單，很多消費者表達了對這些品牌充電寶的擔憂。

在社交平臺流傳的充電寶“避雷”選購指南圖。來源：電池交易網

“有些品牌被暫停了證書，不一定證明是產品有問題。而是我們怕他們有問題，先採取措施介入，不讓這些品牌繼續售賣有風險的產品，以免讓風險擴大化。”有接近監管機構人士告訴介面新聞，這期間，監管部門會開展調查，待風險排除後，相關認證證書會恢復為有效。

上述人士透露，召回事件發生後，近日深圳市市場監督管理局已經通知綠聯、倍思等幾家深圳本地充電寶企業，要求後者對電芯展開自查。

介面新聞記者從供應鏈處瞭解到，因為近期頻發的充電寶爆炸自燃事故，工信部已經開始加快組織修訂關於移動電源的新國標，近期可能會有更多充電寶品牌方發起召回行動。

目前，移動電源的3C認證主要依據的是GB 31241-2022和GB 4943.1-2022兩項強制性標準。然而，這兩項強標跟不上新技術的發展，對擠壓、高溫高溼、振動衝擊等極端測試場景的覆蓋不足。這便導致有些缺陷產品能透過國標測試，但實際安全隱患並未發現。另外，原有強標對隔膜、電解液廠商等二級供應商的監管薄弱，未能強制建立起完善的追溯體系。

6月18日，工信部在官網公示了《移動電源安全技術規範》的修訂計劃，新增或加嚴過充電、針刺、擠壓、熱濫用等試驗要求，擬提出正負極、隔膜、電解液等直接影響電池安全的關鍵材料要求等。

值得一提的是，5月，監管部門對移動電源等產品的3C認證獲取方式也進行了不小調整，變得更加嚴格。原本由企業自主送樣，改為由指定實驗室赴生產工廠現場隨機抽樣、封樣，工廠的飛行檢查也改為一年兩次。量產產品要與認證樣品嚴格一致，否則將導致認證失敗或撤銷。並且生產者需要保留至少3年的生產追溯資料，並對電芯、BMS（電池管理系統）供應商進行合規稽核等。

充電寶已經成為滲透率極高的消費電子產品，當高度內卷的行業碰上強制認證的合規挑戰，如何做到兼顧成本優勢和嚴格的安全要求，將成為生產商們的挑戰。此次召回事件的潮水退去後，誰在裸泳將一目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