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抖音給投訴了。
世界果然是個巨大的草臺班子。
前首富公司喊話要的道歉遲遲未來，抖音對我的投訴已經來了。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唄。大公司也就這點認知水平唄。
但我是抖音無法輕易解決的人，因為我應該是全球最懂演算法之惡的十個人之一。我在10年前就開始做演算法推薦，從零到一做到千萬級使用者，那個專案叫Newsrepublic。7年前最後賣給了抖音的母體字節跳動。
我團隊的成員後來遍佈在中影片演算法推薦、瀏覽器演算法推薦、短影片演算法推薦等各處。我有份十四萬字的工作總結，就在記錄和演算法之惡做對抗的全過程。
我是屠龍少年，也是惡龍的一部分，我來給你講一講演算法之惡的真相。
演算法投餵的確效率最高。我曾經做個Ab Test，一批使用者看到10多位頂級媒體老編輯選擇的內容，一批使用者看到演算法推薦的使用者，前者選擇的是重大時政新聞、重大體育賽事結果、深度分析經濟現象，演算法選擇都是有助於完成平臺核心活躍指標的。最後無論是點選率、還是使用者停留時長、還是使用者分享數，演算法推薦都是人工的3倍以上。
但是演算法推出來的內容是什麼，是蟒蛇吞了房子這樣的假新聞，是明星走光十大瞬間這樣的軟色情，是老公砍死妻子這樣的憤怒內容。我和演算法工程師持續吵架了三年，怎麼樣能不讓這些低俗內容出現。
結論是做不到：公司不是刻意去渲染這種聳人聽聞的情緒，甚至對於具體哪條內容給到具體哪個人是無法控制的，但是隻要演算法平臺的出發點是更多人互動，消耗時間夠長、帶來更多廣告位曝光機會，帶來更高的企業市值，那麼演算法就會基於這個出發點去盡責盡力的挖掘內容分發內容，而在資料上表現為正反饋的，也就是點選率高、看的時間長、願意分享、願意評論的就是符合人性之惡的低俗內容。
對演算法來說，前首富碰到的網暴內容就是好內容，熱度夠高、覆蓋面夠廣、參與度夠深。這是演算法平臺的陽謀。
怎麼去控制呢。其實辦法也有，調整內容源，只讓正經媒體內容出現；對內容源進行分級管理，可信源頭給與更多權重；人工干預，一旦某條內容流量很高人工趕緊做判斷是不是要管一管——但這些動作在演算法面前都是不值錢不划算的。
有個很矛盾的故事特別有典型性，我們當時有個重要的渠道合作要談，價值幾百萬，對方一開啟我們的資訊流，體育頻道第一條就是足球明星寫真的新聞，刷了十幾條寫真八卦才是當天一場世界級比賽該明星獲勝的資訊。對方覺得這演算法很不靠譜，公司高管也覺得丟臉，大怒。但最後依然也是不了了之。
我和工程師三年間研發出了上百個不同導向、不同訓練目標、不同干預規則的演算法模型，最後被大規模使用的是符合平臺商業價值效率的。
演算法已經掌握了至高無上的權利，連創造它的人都已經無力去要求修改，否則就是和自己的核心商業模式做對抗。
這是個全球級的問題，演算法在主導人類的意識認知，演算法在放大人類的貪嗔痴，演算法在懲罰人類學習和思考這樣長期有價值但短期痛苦的行為。
只要平臺設定的目標是無止盡逐利，演算法就成了最強的武器。
在圖文時代，演算法的弊端是10分，到了短影片時代，演算法的弊端就是100分。人類的大腦更容易被演算法格式化了。
所以抖音給我的投訴裡說他們“一直強調記錄真實而美好的生活”，我就笑了。那我只能認為這種博流量的內容叫真實，這種擦邊黑絲叫美好了。
我還是之前的觀點，我蠻認可影片號的目前在產品設計和演算法推薦之間的平衡狀態，至少在這裡我為黑絲擦邊點個贊，我老婆會看到我父親會看到我孩子會看到我孩子的老師會看到我的員工會看到，所以我就不敢隨便為負能量、向惡、低俗、極端的內容點贊，平臺算出來的內容也會更加健康。
跟我預測的一樣，就在今天，國家隊真的出手了，出臺了“清朗·網路平臺演算法典型問題治理”專項行動的通知。
抖音有空來投訴我，還不如好好落實自己的演算法安全主體責任，想想怎麼把演算法真正關在籠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