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河無恙
來源:知音真實故事(ID:zsgszx118)
文章已獲授權
上個月,我們發了一篇媽媽被造黃謠的故事,很多粉絲留言說,一定要反擊回去。那麼,該用何種方式反擊?
為此,社群民警楊攀給我們講了女孩小麗被人造謠的案子,結果卻出人意料。
“城春路3號,5號樓1單元301,報警人稱有人賴在自己家不走。”
這是我們的工作日常,每天都會接到無數類似的報警電話。接到派警指令,我們匆匆趕往現場,根據過往經驗,我猜測這大概又是一起上門要錢的案件。
這個小區全都是安置樓,居住人群九成都是已經退休的老職工。此刻正是下午,不少老人在院裡樹下扇著扇子乘涼。
車停在樓下,剛下車,我就聽見一個女孩在不停的大吼“滾出去”。
樓道站了幾個看熱鬧的鄰居,房間入戶玄關處,一個老爺子躺在地上,雙目無神,嘴巴微張,像是已經失去了生命體徵。
我心裡一緊,剛要撥打120,發現老爺子眼珠動了動,細看才發現他胸口在微微起伏。女孩二十多歲,戴著眼鏡,素面朝天,看起來情緒比較激動。
女孩叫小麗,住的是奶奶的房子,也是案件的報警人。地上的老人問什麼都不說,就盯著我們看,詢問他是否需要救護車也直搖頭。
無奈之下,我只好先讓女孩說一下事情經過,她雙手抱在胸前,後背靠在牆上,說:“他老婆造我謠,我罵了他老婆一頓,他說老婆被氣的心臟病發住院了,上門讓我賠錢,不給錢就不走。”
王洋蹲在地上觀察著老人,聽女孩說完後,問:“老爺子,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和王洋交換了個眼神,他轉過頭再次問老人:“老爺子,再問你一遍,她說的是不是事實?是的話我們就出去聊,有問題就解決問題,你要是不想出去,現在站起來,問題說開了,該咋樣就咋樣。”
出警時保持沉默的人很多,一般我們直接往派出所帶就能破招,但這老人看上去歲數很大,讓我和王洋犯了難。
等得實在不耐煩,女孩坐在凳子上喝水,我和王洋像唐僧一樣挨個勸老人說話,但都沒能取得成效。
“喂,師父,我們現在出的這個警,老人地上躺著不起來,問什麼都不說,就跟啞巴一樣。”
“不知道,身份證也不給,我們到現場20分鐘了,一句話不說,就光地上躺著。”
電話沒掛,我直接問女孩:“你好,你報警的訴求是什麼?”
師父在電話裡聽到了,沉吟一會說:“再溝通試試,如果一直不說話,就直接強制帶人,執法儀對準了,別把畫面漏了,動作輕點,注意別傷到人。”
電話結束通話後,我和王洋又磨了幾分鐘,老人依舊不說話,王洋脾氣上來了:“老爺子,看你歲數大了尊重你,你這樣耍無賴我們就不慣著你了。”
說罷讓一直在旁邊待命的同事拿著執法儀,我和王洋一人一邊,開始將老人強行從地上拉起來。
“哎喲,哎喲。”僵持了半小時不說話的老人,終於開了口,捂著胸口開始呻吟。
我和王洋也認為是裝的,但我們不能冒險,不然明天就會上新聞頭條。
老爺子捂著胸口也不回答我們,場面再次陷入僵持狀態。我無奈地搖搖頭,撥通120,說清楚了地址。
老人演了一會兒似乎是累了,不呻吟了,只是捂著胸口喘粗氣。
救護車到後,醫護人員上手開始檢查老人身體狀況,幾分鐘後,醫生站起來對著我搖頭:“沒檢查出問題。他說他哪不舒服?”
登記了警號後,120的急救醫生給了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後推門離開。
女孩知道他在演,我們也知道,醫生也知道,但根據規定,老人現在只是糾紛當事人,該有的權利一樣不少,我們必須優先關注老人身體狀況,哪怕心裡認定他是演的。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從出警到120離開,已經1小時了。
女孩已經失去了耐心:“警察同志,你們就不能直接把人帶走嗎?他在我家已經賴兩個小時了。”
王洋沒有回答,直接到老人身邊抓著老人胳膊,給我使了個眼神——那就硬來吧。
我和王洋將老人架起來,但老人渾身不用力,強行用力又怕傷到他骨頭,嘗試了幾次都沒法在保證他安全的情況下將他拖起來。
王洋徹底火了:“老爺子你啥意思?耍無賴?覺得我們拿你沒辦法是吧?”
老人依舊捂著胸口直視天花板。王洋嘆了口氣,將老人上身拉起,我雙手從老人腋下伸過去,拖著老人向門外走。
同事一邊拿著執法儀,一邊將門開啟,王洋抓著老人的腿,我抓著上身,將老人抬到門外後鬆開了手。
“老爺子,現在給你說話的機會,你如果覺得對方有錯,你就說,我們會調查,你要是繼續裝啞巴,我們就走了。”我儘量保持著最後的冷靜。
王洋問女孩有沒有其他訴求,女孩搖搖頭,王洋讓她關上了門,並囑咐道:“對了,他再敲門,你直接別開,再別讓他進你家了。”
車開出去沒五百米,又派警了,“城春路3號, 5號樓1單元301,報警人稱有人砸自己門。”
車頭調轉,直接返回。樓下,王洋做了個保持安靜的手勢,我們一行三個人悄悄上樓。
果然,剛剛病懨懨的老頭正龍精虎猛地大力敲門,準確說,是砸門。
我們看了幾秒,老頭似有所感,轉頭看向我們,立馬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王洋搖晃著手裡的執法儀:“繼續砸啊,你不是力氣大嗎?”
“老爺子,你啥意思?無法無天嗎?”我語氣也變差了。
老爺子剜了我們一眼,吐了一口痰,終於開口了:“她把我愛人氣得住院了,我上門要說法咋了?”
“那你上法院起訴啊,法院要判人家輸,該咋賠咋賠,你砸人家門啥意思?你以為砸門不犯法是吧?”王洋將執法儀掛在胸口,上前敲門。
女孩開啟門,王洋閃身進去,沒給老人趁虛而入的機會。
“那來,人臉識別。”警務通對準老人,總算是找到了老人的資訊。
王洋推門出來,看著老人:“人家這次懶得和你計較,你要是再砸一次門,我們立馬把你帶到派出所處理,你剛砸門的影片我們執法儀已經錄到了,六個月內只要她想,隨時可以追究處理,我現在問你,你要繼續騷擾她,還是回家?”
老人離去,我們仨臉色都不好看,心中甚至有點希望女孩追究他,但我們同樣清楚,老人的行為,大概也就在警告到罰款這條線上,還夠不上拘留。
回所裡的路上,王洋氣呼呼地說:“這種人就該實行退休金獎懲制度,犯一次事扣一個月退休金……”
那個叫小麗的姑娘,大學剛畢業,在家備考公務員,之前參加同學生日,穿了個帶字母的絲襪,估計是出門的時候被小區口嗑瓜子的八卦奶奶團看見了,說她是小姐。
傳來傳去,這話傳到了小麗奶奶耳朵裡了,奶奶也不聽解釋,電話裡把小麗一頓臭罵。小麗過了幾天打聽清楚後,指著傳閒話的老太太罵了一頓,兩個人在院裡大吵了一架。
這老爺子就是那個老太太的老公,說自己老婆被氣倒住院了,要求賠償,但據小麗說,那老太太根本就沒住院,只是去了女兒家裡住。
安置小區沒有電梯,一棟樓六層高,這種坐在院子裡說閒話的老人每天都會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什麼都聊,小姑娘算是被惡意中傷了。
“我小時候也經歷過,我們那村口坐一排老太婆,看見誰就叨叨誰,我頭上的頭銜多得很,偷腳踏車的、嫖娼的、關人家電閘的,反正就是個偷雞摸狗的。”
本以為事件到此結束,但我們低估了老爺子愛人的那張嘴。
“城春路3號,8號樓樓下,報警人稱自己母親被打。”
當時,我們已經忘記了女孩這件事,急匆匆套上裝備前往事發地。平常只有三兩老人坐著聊天的小區廣場,此刻扎堆圍成了圈。
我們擠開人群,看到戴眼鏡的女生哭得泣不成聲,不遠處一個老太太坐在地上,旁邊有一箇中年男人扶著,而之前那位砸門的老爺子,正不停推搡著女生。
第二輛警車疾馳而來,下車的同事開始疏散人群。報警的是扶著老太太的中年人,坐在地上的老太太被120拉走,扶著她的中年人陪著一起去了。我們將剩餘的所有相關人員全部帶到所裡,避免事態進一步擴大影響。
女生一路都在哭,我和王洋全程沉默,將人帶到了所裡。
許久,女生總算停止了抽泣:“我今天吃過午飯出門。她們幾個,看到我的時候就故意湊在一起說話,還發出特別大的笑聲,隱約間還有什麼小姐、上班之類的詞,我讓她大點聲說,她就裝傻,說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女孩擦了把淚水:“我走出去幾步,又聽見了‘騷貨’、‘婊子’之類的詞,我就忍不住了,直接把手機砸過去,但沒砸到人。我又拿鑰匙砸她,她躲鑰匙的時候,一屁股坐地上了。”
我心裡暗喊一聲“不好”,想起剛入警隊時出的一個警。
那天我跟著師父出警,報警的是水果店的老闆,老闆說送貨的人打他,踢地上的塑膠筐,砸到了他的腦袋,而送貨的人說不是故意的,是因為吵架氣急了,恰好老闆從裡面的房間出來,筐砸在了老闆的頭上。
我說:“雖然不是故意的,但傷害造成了,應該要承擔責任吧。”
師父點點頭又搖搖頭:“要承擔責任是對的,但老闆得去法院起訴,因為這是意外,他可以申請民事賠償。我們管不了。”
之後師父檢視店內監控,送貨的人踢地上筐的時候,老闆確實不在他的視線內,筐飛起的時候老闆走了出來,被砸在了頭上。
換言之,主觀上的故意傷害,歸公安管,無意中造成的意外,則需要上法院申請賠償。
當然,前提是有證據能證明這是個意外或者是故意行為,就像店內的監控,光靠嘴說是沒用的。
那天我們簡單調解了一下,老闆張口5000,我們調解了幾次,老闆都不鬆口,師父直接說那你上法院起訴去吧,法院怎麼判怎麼賠。
老闆沒受傷,最終送貨的人給老闆賠了二百塊,算是醫藥費和補償,但這案子我記了很久。
隨著處理案子的增多,我已經很清楚,就算沒砸到,但因為躲避受傷了的,同樣是要按照故意傷害算的。
王洋在挨個做筆錄,又傳喚了和老太太坐在一起的兩位老人來調查。我趕緊去小區物業調監控。
監控開始播放,女孩路過幾名老人的時候,眼看已經要離開了,卻又突然轉頭和老人說著什麼,說了幾句後,女孩再次邁步,卻又在走了幾步後停步,站在原地靜靜地聽著什麼。
52秒後,女孩猛地回頭,衝著老人說著什麼,接著猛地砸出手中的手機,又將口袋裡的鑰匙串砸向老人,砸到了身上。
手機確實沒砸中老人,鑰匙雖然砸到老人但也沒造成什麼傷害,但老人下意識抬手護著頭的時候,身體用力過猛向後摔了過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身邊的人跑去喊了老太太的親屬。
王洋出來抽菸,和我蹲在一起:“唉,要是我的話,她怎麼罵我,我就學她說話罵回去,這年頭誰敢動手啊,姑娘太不理智了,這動手就把自己動進去了啊。”
時間一拖就到了晚上,老太太的兒子這才姍姍來遲,他帶著母親把能做的檢查全做了一遍。
老人摔倒時用手撐地導致手腕骨折,摔倒後臀部撞擊地面導致尾骨骨折,已經達到了輕傷,案子將會被刑事立案,移交給刑警隊。
將需要移交的證據以及先期筆錄等東西全部移交後,女孩的家屬也姍姍來遲。
我和王洋對視一眼。我解釋道:“案子被移交給刑警隊了,人已經不在這了。”
“什麼?那老太太死了?怎麼就讓刑警出面了?”男人慌了。
解釋過後,男人稍稍安心,又罵道:“從小脾氣就大,學校裡也跟人起衝突,在家也跟我們吵,沒一點讓人省心的。畢業了讓找工作不找,非要考公務員,考了兩次了,每次都說差幾分,一天到晚玩那個破手機……”
教訓的聲音迴盪著,我聽不下去了,說:“沒事就趕緊走吧,我們還有案子要辦。”
王洋一拍桌子:“啥人啊,一句關心沒有全都是數落,怪不得這姑娘受到欺負都沒想過找家人。這種家人就只會發洩負能量。”
夜裡,值班的時候,我翻看著電腦上的筆錄備份,是那位摔傷老太太同伴的。
她們確實是在說女孩的閒話,原因也很簡單,就是因為那條略顯奔放的黑絲襪。
人是世界上最奇怪的生物,這句話一點都沒說錯。沒有任何利益關聯,僅僅因為自己想說,就可以對一個陌生人進行最壞的揣測,只圖嘴上開心。
女孩在她們的編排中,是夜店上班的小姐,是不知廉恥的賤貨。我始終想不通為什麼,就因為無聊嗎?
這些證據在刑警隊的調查中也會出現,但也僅僅能讓女孩的判罰相對從輕,並不能免除。
我又重新開啟之前的執法儀影片備份。那天第二次出警,王洋問小麗要不要追究砸門的責任,小麗猶豫了一小會,最終只是留下一句“算了吧,歲數那麼大了,你們讓他別來騷擾我就行了。”
之後,女孩家在民事賠償方面付了三萬元獲得了諒解,雙方達成了一致,拿到了諒解書。
但故意傷害因為是事實清晰、證據完善的公訴案件,不能進行撤案。女孩的案底背定了,考公成了奢望。
之後我們打聽得到判決結果,法院經過綜合考慮,判處女孩拘役三個月,緩刑六個月。小麗這邊沒有選擇繼續上訴。
緩刑的六個月內不違反法律,就可以免除三個月的拘役。
王洋後來告訴我,老人有一條腦震盪的診斷是第二天才出來的,而案子當時已經被移交給了刑警隊,所以我們不知情。
老人右手手腕基本已經不能動了,尾骨部位還有腫脹的情況,直接坐上了輪椅,歲數太大所以摔的那一跤確實影響挺大,需要用很長的時間來恢復,應該是沒法再坐到院子裡傳閒話了。
女孩反擊錯了嗎?好像沒錯。她的錯誤可能在於方式不對,但很難有人能保證,在那種衝動的情況下,不做出極端反擊。
這起案件已經畫上句號。一個年輕人用不理智的方式回擊傷害自己的人,搭上了前途,但它留給我們的思考卻遠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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