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情書》的人已經不在了,看《情書》的人過了30年還感動

5月16日,《情書》30週年的映後見面會上,一位影迷向巖井俊二傾訴了他對這部電影的喜愛。
他清晰記得25年前初次離開家鄉去上海工作的前一天,他走進電影院,一個人看完《情書》,久久不能釋懷。往後歲月裡,這部如時間標尺的電影始終與他的命運相伴——他終於成了一名電影導演,也拍出了自己銘刻於心的故事,透過這種方式向他深愛的《情書》“表白”。
也許,這樣開始講述我心中的《情書》有些怪異。但現場滿座的觀眾確實讓我看到了當下人們共同秘而不宣的情感——即,一部在電腦或手機上已經看過無數次的老電影,為什麼我們依然想去大銀幕前領略一番?因為那時的心境、那時的故事,由那部電影鐫刻,我們只是想放大、再放大,重新細細體味。
塔可夫斯基說,“雕刻時光”。是的,於《情書》中的藤井樹而言,《追憶似水年華》雕刻了她的時光;於青春已逝的觀眾而言,《情書》也雕刻了我們的時光。
電影從一片茫茫白雪裡的呼吸開始——中山美穗躺在雪地中,閉眼,感受凌冽的空氣,感受愛人的死亡。
她站起身來,黑色大衣變成一個小小的點,她孤寂地邁過冬日曠野——如何面對未婚夫逝去的事實和情感,她始終在沉默中徘徊。
《情書》這樣拉開了一場愛情故事的序幕。從葬禮回溯,倒敘青春。中山美穗飾演的渡邊博子是孤獨在世的愛人,大雪紛飛中她莊嚴凝重地承受死亡帶來的無邊寂寞,無人可以代之消解,只有她獨自追尋。
而另一邊,中山美穗還有一個分身。離開墓地遙遠的小樽,亡者藤井樹的家鄉,有一個和他同名之人。博子本想向“天國”寫信傳達她對藤井樹的思念,沒想到得來了真實的回應,另一個藤井樹,回信了。
故事就是這樣簡單,宛如一段悠揚的旋律,反覆來回激盪。在去信和來信之間,一個面孔分身的兩個人,同時向對方傾訴關於另一個人的回憶或思念。“藤井樹”,同時也是一個名字分身的兩個人,連線一段隱秘的少年心事,也引出成年後“莞菀類卿”的愛情真相。
如果要從故事的曲折出發,《情書》完全背離我們當下的尺度。“只有講好故事才是好電影”,以此標準,恐怕《情書》要得到極低的分數。在影片大部分時段裡,我們看到的是語速緩慢的對話或獨白。博子閱讀來信,女樹書寫回憶——筆友的一來一回拼出了男樹的形象和故事,我們慢慢看到一個具體的人、感情豐沛的人,如膠片顯影般來到我們面前。
情緒,而非故事,構建了《情書》的核心。它無關明確的起承轉合,也不在意有什麼標誌性的啟示瞬間(正如典型的好萊塢敘事)——我們如果願意相信這個故事,就會被電影的兩種色彩所籠罩:一種是渡邊博子代表的白色和藍色,清冷、溫婉、孤獨;一種是女樹代表的橘色和棕色,活潑、溫暖、俏皮。但冷或暖兩種色彩都是命運的腳註——青春帶來的美好和慰藉,也會給我們帶來逝去之後的無限寂寥。如何面對逝去的時光,是在世的藤井樹與悲傷的博子共同面對的難題。
有太多人將《情書》視為一段純愛故事,但於我而言,重看這部作品,卻對電影中描述死亡帶來的深遠影響倍感震撼。
男樹在登山事故中遇難,留給身邊的親友和愛人們,是一段共同的回憶——也是無法觸碰的傷痛。女樹的父親因肺炎亡故,留給她和爺爺、母親的現實,也是這一家人默默隱藏的傷楚。
巖井俊二用白色、漫天白色,表達了對死亡的敬畏。開場音樂《His Smile》引起的是這樣遼闊卻哀傷的情感,明明內心湧動,卻抑制著、摁壓著,努力不讓那悲痛顯得過於突兀。博子在雪地中行走,有如一個個獨立於世的我們的分身,壓抑著內心的哀慟,在懷疑、困惑、失落中,努力找到令自己感到明亮而繼續前行的事物。
博子和男樹共同的好友秋葉茂代表了一種慰藉,他始終在溫暖如火的車間裡,試圖捂熱博子冰冷的內心。但如果這早已有效的話,恐怕博子也不會在故人已逝兩年後依然提筆寫下天國去信——最終治癒博子的孤獨的,是在和女樹的對話裡,她面對了青春和死亡一樣逝去的真實。
“你好嗎?”“我很好!”她向大山發出呼喊,對那堅不可摧的宿命,發出真正勇敢的回應。
而在活潑的藤井樹這邊,藏在她心中的困苦也從未真正化解。有關父親已故的夢魘,來回在現實中穿插,帶來遺憾和心痛。男樹引起的少年心事並未真正煩擾過她,但父親的死亡是確確實實的失落和空洞,她無法向母親、爺爺傾訴,也知曉他們面對同樣的艱難。
這樣的處境之下,中山美穗飾演的兩個分身,其實同時對著一個難題。即我們深愛的人已經化作虛無,我們如何面對現實,面對接下來還必須獨自消化的記憶?對那些承受過死亡之痛的觀眾而言,《情書》是用漫天飛雪構造了一個我們曾經感受到無限悲哀的世界——而它也試圖用一團火,無論秋葉茂車間裡繼續勞作、以新的愛情彌補的火,還是女樹和爺爺以親情溫情生起的火,來撫平心中隱秘的創傷。
1963年出生的日本導演巖井俊二,如今已經62歲。很難想象這部於1995年推出的嫻熟之作《情書》竟是他的第一部長片電影,當時就引起了整個亞洲乃至世界的轟動。
從審美角度分開來看,《情書》凝結了一個創作者在各方面的成熟。對視覺畫面營造氛圍的表達,對音樂抒發人物心境的系統建構,包括敘事上設定結構和懸念的微妙技巧,巖井俊二都在之後的作品裡反覆試煉,而自《情書》 始,他已對自己的藝術學習進行了彙總呈現。
在一場訪談中,他這樣說道:“中學時代起我就很在意季節變換與創作的關係,我對季節變化非常敏感。不僅因為四季的美麗,而且也因為四季給我更深層、類似於看電影時的感動。我常常沉浸於這種感動,用畫畫、小說還是詩歌?我後來意識到,也許電影是最好的方式。”
巖井俊二將四季而非具體故事對他的震撼,帶到了多部作品之中。《情書》裡的蕭索冬日——白色,《四月物語》裡的蓬勃春日——粉色櫻花和雨,伴隨人物在自然情景中的移動,我們始終能夠體會她們當時的心緒:儘管無事發生,也與這自然開啟了靈動的對話。已經消逝的人事在雪中埋葬,還未到來的新鮮隨風而起——當《花與愛麗絲》裡的兩位少女矯健地走在山坡上,絃樂撬動了她們的純真懵懂,帶給我們如漫天花雨落下的浪漫。
在《四月物語》這部僅有一小時的電影裡,巖井俊二更懂得如何只用幾個元素,引領觀眾進入他所熟悉併為之感動的世界:純真的女孩、季節的流變、迎向她的新鮮校園生活,還有最後一個關於過去的秘密。
如果仔細看,《情書》也正是如此,只不過採用了幾重分身,將純真和哀傷變為幾次冪的放大——我們領略了不止一個松隆子,也不止一個“花與愛麗絲”,中山美穗只消改變一下發型和微笑的方式,我們就為之心醉。
當我重看《情書》時,我感懷那種緩慢流動的美和情感,竟然可以被這樣放大、娓娓道來。而當下的觀眾已經不允許自己有這樣沉浸的時間,如若和你說這個故事只是講兩個女人互相寫信傾訴,你是否有耐心迎接這緩慢的過程?
然而《情書》真正傳遞給我們的,確是對已經消逝的純真的凝結和紀念。它化為一個懵懂的回眸,一次認真的呼吸,一場突如其來的掩面痛哭,以及一箇舊物件被重新揭開的“真相”。
在越過2000年之後,網際網路升騰起的方式,徹底改變了人類的行為和情感。像過去這樣車馬慢,開啟一段尋找的旅程,透過信件尋求一段回憶,已變得和19世紀的小說一樣古老。然而重讀《追憶似水年華》,或重看《情書》,我們並不會被時代的灰塵矇蔽——普魯斯特流暢地寫下少時回憶,如無盡的深夜傾訴;巖井俊二也在帶你進入他的少年時光,留住那剎那的美好和永恆。
也許,我們還會回到“慢”的時代,接受美可以以一種低速的方式抵達。電影終究是關於時間和情感的藝術——當他從心底掏出珍愛之物,不管時隔多久,你都會體會那共同的悸動。

作者 | 李婧
自由撰稿人
排版 | 阿塔
注:本文部分圖片來源於豆瓣及網路,
若有侵權請主動聯絡我們。


益起映創的新老朋友們:我們專注影視教育12年,提供300+門課程覆蓋電影全產業鏈,助力超100萬愛好者與從業者成長。現在發起"學電影"使用者調研,填寫問卷即贈100元課程券。您的意見將幫助我們更好陪伴電影人"一起硬闖"!
掃碼填寫問卷(1分,領取福利>>


益 起 推 薦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