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紫怡
編輯｜易方興
打工人嘴替
誰也沒想到，一個敢「發瘋」的保姆，成了千千萬萬打工人的嘴替。
王媽，顧氏集團總裁顧景琛家唯一的全職保姆，終日穿著土黃色的保潔套裝，一頭低馬尾，芳齡不詳。白天，她手拿抹布拖把，負責顧先生、顧太太的飲食起居，晚上，在樓梯間幽暗狹小的保姆房，打著地鋪入睡。
這並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任勞任怨、老實沉默的保姆形象。豪宅空曠，每天都上演著「痴男怨女」、「顛公顛婆」的情感大戲。對此，王媽已經熟視無睹。她會翻白眼表達不屑，也常用拖把狂甩顧總的臉。無語時，一句「damn」「神金」的冷吐槽，將戲劇效果拉滿。
沒有人知道顧景琛是做什麼生意的，可能身為霸總，談戀愛才是第一要務。但顧總總是和顧太太吵架，最後都是王媽去收拾爛攤子：整理被顧總掀翻的桌子、清洗潑上了紅酒的衣服，還要為雨天在外面下跪的顧太太撐傘。
「你究竟愛我還是愛蕭北辰」「救不回娜娜，我要讓你們所有人都陪葬」，霸總不僅霸道，還常常語出驚人。這些三四分鐘一集，塞滿了各種反差梗的內容，出自網路博主「七顆猩猩」的系列短影片《重生之我在霸總短劇當保姆》。
「七顆猩猩」的系列短影片《重生之我在霸總短劇當保姆》。圖源截圖
「這是打工人對霸總的反抗。」粉絲顏西今年24歲，在雲南做田野調查，正在為畢業發愁。她說，作為典型infp，經常內耗到把自己的能量全部用光，最後是「要麼熬大夜要麼睡大覺」。在朋友的推薦下，她看了幾集王媽，覺得「王媽的精神狀態超好，好瘋好愛」。
讓她印象深刻的是有一集，為了救娜娜，顧總被車撞斷了腿。他躺在房間，大家一個接一個地進去探望，正在屋內拖地的王媽終於忍無可忍，舉起拖把就甩人，「走過來走過去，地不要你拖是吧」。那一刻，顏西狠狠地共情了。
顏西說，現在，大家已經越來越難共情男女主，而是自覺代入那些曾經默默無聞、辛勤勞苦的小角色了。
王媽甩拖把到顧總臉上。圖源截圖
在這個擁擠的「重生之我在xx」賽道，王媽能脫穎而出並不容易。
一般說來，人們更希望重生到主角身上，透過擁有的知識和法寶實現逆襲。但漸漸地，審美疲勞之後，這股風開始呈現出反套路趨勢。譬如，「派小軒XX」拍攝了類似的「當正常人穿越到短劇」系列——失憶後的男主，原來不是傻到連常識也沒有；假裝暈倒的女配，只要撓撓就可以笑著醒來。
而「七顆猩猩」則選擇更為獨特的差異——穿越並不是為了當主角，而是為了當邊緣配角。王媽們既沒有法寶，也沒有逆天改命的手段，光憑一張吐槽的嘴。
比如，重生到校園偶像劇當炮灰，當瑪麗蘇男主在宿舍樓下向女主彈吉他告白，她趴在床上大叫「我勒個娘啊，剛眯著」；重生到古裝劇裡當丫鬟，當男女主角被官兵包圍，她穿著小姐的披風逃往另一個方向，「為什麼每次該死的都是我啊」；重生到娛樂圈當經紀人，當流量明星為了挽回圈外女友，要推掉所有行程時，她忍不住抓狂，「違約金八百萬啊！」
人們總能從「王媽」的角色裡發現當代性。就像一個王媽的多重宇宙，每穿越到一個平行世界，她都能找到一種草根視角，在面對荒誕的掌權者時，無奈地展現自己的清醒，同時「以毒攻毒」地發一些顛。
為什麼是王媽？
「七顆猩猩」的背後，是去年才畢業的湖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的王志欣。
看到王志欣出圈，她的本科同學文宛靜，想起了過去在課堂上，老師們對其的不同評價，「比較傳統的老師，不太贊成她做自媒體賺快錢，希望她打好專業基礎之後再去做別的，但也有老師很欣賞，覺得她能自己創業，還幹得不錯。」
文宛靜其實也有一些詫異，他們是去年畢業的，同學有的考研考公，有的到國企上班，還有的在當老師，「好像真的沒有聽說去媒體的」。她覺得王志欣很勇敢，至少敢於去嘗試，「我們都沒做，只有她這樣做了。「
2016年到2019年，國內的MCN公司開始井噴式發展。這為後面的大學生提供了不少就業選擇。文宛靜說，大一大二，不止王志欣，也有其他同學簽了一些傳媒公司，「保證出一定的內容，參加直播什麼的」。印象中，後來王志欣單獨開了工作室，到大三大四，拍攝得更多，就比較少來上課了。
大二的王志欣曾在接受採訪時說，她是受到朋友拍影片走紅的啟發，才和同學們組建了一個小團隊。剛開始的影片不溫不火，直到一部關於四級考試的段子意外爆紅，讓他們收穫了一波關注。隨著人氣增長，團隊也從最初的3人擴充套件到了10人，並且運作越來越專業。那時，她已經擁有了超過600萬的粉絲，每月的流水就有70萬。
但那條#00後大二學妹拍段子月入70萬#的話題在網路上也引發了一些爭議。這似乎表明，人人都可以當網紅，而且賺快錢很容易。
對於 「躺賺」，她又做了專門的回應。「沒有一個女生是願意去醜化自己的，我每天拍影片都想著能不能豁得出去，每天都在與自己和解，是一個心理上極限拉扯的過程。」
豁得出去，不畏懼扮醜，這或許也是在短影片領域，那些敢於展現真實並誇張表達的人，總能引起最廣泛共鳴的原因。
短影片中王媽要乾的活。圖源截圖
在成為王媽的路上，王志欣進行過多種不同的創意嘗試。他們模仿熱門綜藝，推出了大學生版《we are下頭family》、專門整治戀愛腦的《戀愛腦變形記》，還有調侃宿舍關係的《猩派調解》。連過年回家，她也不忘薅家庭的素材，拍攝自己如何因為「不懂事」，被媽媽拿著樹枝教訓。
到現在，王媽的作品也保留著一種原始的草根氣息。霸總夫人萬年不變的廉價假髮和粉色襯衫，桌子上的菜餚時不時是塑膠模型，還有每次顧得拜撞人時，衣服總是被撞得誇張地飛向天空。這種鬧著玩的感覺，像極了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草臺班子的隱喻。
他們也很重視觀眾的反饋，即所謂的「聽勸」。剛出場時，趙管家很受歡迎，王媽後來安排他成為了主角之一，還暗戳戳加入了倆人的感情戲。王媽剛去厲總家打工，觀眾們就呼喚顧總迴歸，果然，到下一集，王媽還是回到熟悉的地方，作為顧總家的專屬保姆。
不得不承認，她的嘗試是成功的。據新榜資料顯示，「七顆猩猩」的抖音賬號在3月漲粉126萬，小紅書漲粉42萬、B站漲粉26萬……全網漲粉將近300萬。近30天，抖音再漲粉205萬。
霸總流行現象
王媽宇宙所帶來的霸總之風，還具有傳染性。
甚至就連深圳衛健委的政務號，也做起了重生短影片。穿越到霸總短劇中的醫生，在霸道總裁、倔強女主、心機女配的狗血戲碼中，也不忘普及醫療知識。
而上一次對霸總文比較成功的戲仿，還是喜劇大賽中的《少爺和我》。管家龍傲天和少爺劉波看似地位懸殊，但事實上，是管家身穿著筆直西裝、對女人過敏、一身富貴病、滿嘴霸總語錄，而擔任著吐槽役的少爺，神色反而萎弱。
透過這種身份錯置和刻板印象的倒轉，創造了一種讓人羞恥到憋笑的笑點。
短影片中，王媽和顧總互換身體。圖源截圖
在戲仿中，最重要的，是要在關鍵情節制造出反差。而霸總文學裡，這種反差無處不在。覆盤王媽的連續劇，會發現其中彙集了霸總文學中的各種梗——胎記梗、車禍梗、失憶梗、錯怪梗、口是心非梗、假裝放手梗。
比如，王媽聽到耳朵都起繭的蕭北辰，作為顧總想象中的情敵出現，就是苦情的替身文學梗。
女方這邊也不甘示弱，後面出場的何這這，就與何娜娜形成身份對應。有一集中，耿嬌嬌也穿上了和她們一樣的衣服，三個「替身」被王媽用開心消消樂消除，可謂是要把buff疊滿。
而這種對流行的解構，本身也成了一種新的流行。
王媽宇宙裡，其「重生到後宮當妃子」系列，直接跳出了後宮佳麗爭寵的俗套情節——當皇帝不再是英俊迷人的形象，而是一個連太后都不想搭理的傻兒子，佳麗們對他避之不及，每個人都祈禱自己不要被翻牌子，這一轉變，出乎意料地促成了一個和諧的後宮茶話會。
《重生到後宮當妃子》中，妃子對皇帝避之不及。圖源截圖
不過，有些情況下，反套路的創作，還是難以繞開大眾市場的青睞，最後落入俗套。
隨著劇情推進，粉絲顏西慢慢皺起了眉頭。她和很多觀眾一樣，每當出現王媽和趙管家的感情線索，就會泛起姨母笑。直到後面的劇情透露出，趙管家實際上是隱瞞了身份的厲總，而王媽對他也抱有一絲幻想，這時，故事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霸道總裁愛上我」的甜寵核心。
顏西有些耿耿於懷：「王媽在危難關頭還是呼叫了趙管家。如果到頭來，歸來又是霸總嬌妻的話，我真的會氣死。」
她覺得，畢竟王媽已經營造了一個不服霸總的大女主人設，而這樣的獨立打工人，「是絕不會輕易因為男人而上頭的」。
誰才是打工人？
王媽不僅製造了宇宙，還輸出了演員，賺到了真金白銀。
網友還發現，從經濟實力看，王志欣早已是霸總級別。她本科嘗試做短影片時，就開始自己交學費，給工作室的學姐學長們發工資了。在她的抖音置頂上，曾經有一條影片，2023年，她用自己拍短影片賺來的錢，給父親買了一部價值上百萬的保時捷卡宴。
作為王媽宇宙的操盤手，王志欣在三位顧總演員中，選擇了人氣頗高、被稱為「最有霸總信念感」的第二任顧總小陳。社交媒體中，小陳本人表示自己最近去了一趟橫店，他飾演的第一部男主短劇即將上映。
戲裡的保姆，在戲外挑選霸總，這也正是「王媽才是霸總」的論據之一。
王志欣的大學同學文宛靜也說，在本科有了自己工作室的時候，王志欣就開始挑選符合她標準的人去幫忙做事，那些被聘請的勞動力，早已不限於學校裡的同學了。
至少現在，他們團隊已經暫時拋棄了過去的校園搞笑影片，已經在重生系列裡越扎越深了。
「七顆猩猩」的重生系列。圖源截圖
「王媽宇宙」的成功，為他們帶來了巨大的商業價值。據新播場統計，僅抖音，「七顆猩猩」賬戶，在近兩個月就接到了14個廣告。他們60s以上的影片廣告報價是40萬，這意味著他們兩個月的廣告收入就達到了560萬。
王志欣的商業版圖不止於此，她還做起了直播帶貨。在四月的一次直播中，王志欣戴著項鍊耳環，穿著紅色毛衣，妝容精緻，將5包長條手帕紙堆在一起，「今天直接一步到位，9塊9，50包。」這條直播切片的文案是「薅顧氏集團羊毛」，而下面的評論還在調侃，「原來王媽也要接廣告來打工啊」。
戲裡戲外，王媽也在打造踏實勤懇的形象。社交媒體流行的敘事都是，給爸爸買百萬豪車的王志欣，是因為心疼他過去開大貨車暴瘦50斤、辛苦養家，所以透過自己的努力，最終掙到了足夠的錢來實現這個願望。
過去接受採訪時，王志欣也說，自從拍攝段子以來，逛街、看電影、睡懶覺等同齡人的業餘生活，似乎都與她無緣。為了保持每天更新的頻率，她和團隊不得不持續投入創作，想主題、寫指令碼、選場景、反覆拍攝和剪輯。有時，考慮到商務安排，他們甚至需要在一天之內完成兩條短影片的製作。
草根博主的奮鬥史，都流傳出了一些讓人唏噓的意味。5月20日，抖音擁有三千多萬粉絲的搞笑博主「瘋產姐妹」復更了。兩年前，「瘋產姐妹」停更時，與她們風格相似的王志欣，還在她們的影片下留言：「你們是我當時超級喜歡的博主之一，有你們我才當博主的，一定要繼續快樂開心下去。」兩年之後，王媽已經做出了一系列爆款的短影片。
但這一次，他們團隊也迎來了一些質疑。王志欣所在的荒野文化公司在公開的招聘啟事中，列出了崗位要求，包括實行大小周工作制，員工需自帶電腦，以及月薪6000元的待遇。這些條件引發了網友的批評和吐槽，他們認為，王媽在短影片裡替打工人聲張正義，但現實裡卻「背刺真打工人」。
還有一位網友稱，王志欣的公司借用面試者的梗。對此，在最新一期的影片中，王志欣也在評論區回覆：「靠抄面試者，我們每天要面多少人來寫本子，我們整個團隊共同的努力，豈容某些人的隨口一說而化為烏有。對於超出的工作時間，我們始終遵循法規，給予了合理合法的勞動報酬。」
王志欣回應關於「抄面試者段子」的輿論。圖源截圖
也許也是外界壓力過大，5月25日，荒野文化公司回應了這起關於員工福利的爭議，稱從即日起實行雙休制度，為試用期的員工繳納社保，保證員工的薪資不低於6000元等。
荒野文化對員工薪資與福利待遇的回應。圖源截圖
畢竟王媽的宇宙，不能輕易停止。
另一方面，由於霸總的世界，離我們太過遙遠，所以能夠解構霸總的王媽，對普通人來說更具吸引力，甚至容易上癮。在一個準備論文的晚上，顏西控制不住地一口氣看完了王媽的整個系列影片。她說，有趣的梗很多，她也一直在笑，但連起來看還是有些疲憊，「一直在發瘋，癲得我都累了」。
原本，她計劃用來閱讀文獻的整個晚上的時間，就這樣消失了。
（文中受訪者為化名）
參考資料：
1、「我在霸總短劇裡當保姆」為什麼好笑？介面文化
2、「看著王媽笑哈哈」，一二線女性也在偷偷看土味短劇？，剁椒spicy
3、大二女生拍短影片月入70萬元，每日更新內容已有600多萬粉絲，極目新聞
4、接棒「王媽」，@深圳衛健委成短劇賽道新「頂流」，卡斯資料
5、重生之我在霸總短劇裡當保姆：反套路的「王媽」火了！新播場
6、被捧成「打工人嘴替」的新晉網紅，突然人設大崩被罵背刺，vista看天下
親愛的讀者們，不星標《人物》公眾號，不僅會收不到我們的最新推送，還會看不到我們精心挑選的封面大圖！星標《人物》，不錯過每一個精彩故事。希望我們像以前一樣，日日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