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22日,著名經濟史學家,新中國第一代經濟史學者的傑出代表,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經濟學院榮休教授周秀鸞在武漢逝世,享年97歲。2021年,周秀鸞與丈夫趙德馨因起訴知網而受到大眾關注,最終,兩位老人勝訴,2022年,知網向兩位老人致歉。
文丨 新京報記者 李冰潔
編輯 丨胡杰
校對 丨張彥君
2024年11月22日下午,著名經濟史學家,新中國第一代經濟史學者的傑出代表,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經濟學院榮休教授周秀鸞在武漢去世,享年97歲。
周秀鸞的學生、同事蘇少之說,葬禮上,依照周秀鸞的遺願,未播放哀樂,貝多芬的《田園》、舒伯特的《小夜曲》伴隨她走完人世旅程。
人們記得,晚年的周秀鸞仍然在辛勤工作,她手邊還有未完成的《張之洞集》,每日下午,熟悉她的人總能看到她與丈夫趙德馨牽著手,在小區裡散步。
2021年,周秀鸞與趙德馨因起訴知網而受到大眾關注,最終,兩位老人勝訴,2022年,知網向兩位老人致歉。
趙德馨是著名經濟史學家、中南財經政法大學退休教授。趙德馨與周秀鸞相識71年,她是他重要的家人,也是他學術研究的夥伴,出國交流時,他曾被同行稱為“周秀鸞女士的丈夫”,他說,“他們看重她甚於看重我。”

2022年,周秀鸞與趙德馨在散步。受訪者供圖

新中國第一代經濟史學者
1928年,周秀鸞出生於福建廈門的書香世家。周父重視子女教育,周秀鸞小學與中學就讀於教會學校,高中階段就能閱讀英文原版小說。16歲,周秀鸞入讀大同大學會計專業,1949年初以優異成績畢業。
1950年,周秀鸞赴嶺南大學經濟研究所攻讀研究生,師從著名經濟史學家梁方仲先生,亦承教於陳寅恪、丁文治、彭雨新等先生,1951年發表論文《論日本賠償問題》。

周秀鸞攝於1956年的肖像照 受訪者供圖
1952年研究生畢業後,周秀鸞到西南財經學院劉詩白教授領導的政治經濟學研究室工作。1953年,周秀鸞進入中國人民大學教師研究班經濟史學專業班學習,師從著名史學家尚鉞教授、著名經濟史學家傅築夫教授。
趙德馨在北京與周秀鸞相識。趙德馨向新京報記者回憶起在人大的日子,周秀鸞學習刻苦,成績優良,兩人一起吃飯,一起學習,“我學的比她快一些,她會問我功課,但她外語比我好,也會幫忙。她基礎好,學風嚴謹,文字也好。”
趙德馨還記得,那幾年,他們住在鴉兒衚衕,上課到人民大學去,經濟史和歷史教研室有一部分藏書,住處附近的一個單獨院子裡也有一部分歷史的資料,他們還一起到北京圖書館去查閱資料。
1956年,周秀鸞作畢業論文《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中國民族工業的發展》,在此文中,她將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具體地說是1915年-1920年,稱之為中國民族工業發展史上的“黃金時期”,當然也是民族資本家階級發展史上的“黃金時期”。
這篇論文後來成書,於1958年出版,得到了廣泛認可。趙德馨記得,日本辛亥革命研究會會長野澤豐教授到武漢訪問期間,登門看望周秀鸞。1995年,他到日本訪學,日本學者介紹起他,專門在黑板上寫上“周秀鸞女士的先生”,“實際上他們把她看得比我還重一些。”

很溫和很親切
1956年,趙德馨、周秀鸞夫婦到中南財經學院(現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工作,講授中國近代經濟史和外國經濟史。趙德馨記得,他們一開始是給函授生講課,“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幹部,每個禮拜天上午我們都要給他們上課4個小時。”沒有課本,他們自己編寫了《中國近代國民經濟史講義》。
這本書在1958年高等教育部主辦的全國高校教科書展覽會上,被專家們評為16本同類教科書中最好的一本,作為高等教育部的推薦教科書,由高等教育出版社當年年末出版。該書在國內被多所大學用作教科書。
1983年9月16日,此書日文譯本的四位譯者之一鬆野昭二,作為該書譯者的代表,專程到武漢來訪問這本書的作者周秀鸞和趙德馨,他在介紹翻譯的背景時說,日本的中國近代經濟史研究會的成員一致認為該書是當時諸多同類著作中最優秀的一本,從1960年開始,日本的多所大學用它作為研究中國經濟與中國歷史的研究生教材,隨後,又被用作本科生教材。
1971年,周秀鸞調到湖北省教學教材研究室,負責參與全省小學和中學的教科書編寫工作,按課程分設語文組、數學組、英語組等,周秀鸞任綜合組組長。該組負責最終審定各組編寫的書稿。
1981年,周秀鸞回到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工作。1984年任經濟史專業碩士硏究生導師,講授中國近代經濟史、社會科學研究方法、經濟史學專業英語等課程,指導研究生寫學位論文,帶領研究生翻譯英文經濟史論著。

2023年,周秀鸞在家中做飯。受訪者供圖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經濟學院教授蘇少之在1978年進入中南財經政法大學讀書,1982年本科畢業時,他拿到了全優的成績,教研室的老師們討論他留校的問題,“我學習好,但身體不好,我們這門課很重,有的老師會擔心”。
最終周秀鸞和趙德馨拍了板,“他們說,全優生還考慮什麼。”
1985年,蘇少之又跟著趙德馨和周秀鸞讀研究生,“周老師講近代經濟史,國仇家恨,她上課非常有激情,對同學們又非常關愛,我從來沒見過她發脾氣,說重話。”
戴銀秀在1986年進入中南財經政法大學讀研,也在那一年,她第一次見到周秀鸞。周秀鸞講中國近代經濟史,6個研究生圍著她上課,“她總能把很枯燥的東西講得激發學生興趣,很溫和很親切。”
戴銀秀印象中,周秀鸞很忙,“又有課題,又要給本科生研究生上課”,但到了週末,周秀鸞和趙德馨總會邀請學生到家裡來,戴銀秀記得,周秀鸞給她看過自己的影集,“年輕時候真是漂亮,有書卷氣的大家閨秀。”

維護學者的尊嚴
趙德馨與周秀鸞被人們熟知是在近幾年他們起訴知網,據《中國科學報》此前報道,2021年末,趙德馨起訴知網侵權事件引發軒然大波。趙德馨稱知網在未經本人授權的情況下,擅自轉載其100餘篇論文,且從未支付任何稿費,甚至作者下載自己的論文還需要付費。
趙德馨回憶,實際上,他們早在2016年就開始著手做這件事。周秀鸞對趙德馨的維權全力支援,在公開報道中,她曾表示,“我們什麼都不缺,跟知網打官司是為了維護學者的權益和尊嚴。”趙德馨主要負責對外聯絡,周秀鸞負責一部分檔案的整理。
最終,法院判定趙德馨勝訴,依法獲賠經濟損失共計70餘萬元。但在兩位老人勝訴後,知網卻分別下架了他們的全部署名論文。
之後,周秀鸞也對知網發起了訴訟。2022年5月,中國裁判文書網公佈了10份由北京智慧財產權法院做出的,對《中國學術期刊(光碟版)》電子雜誌社有限公司(即知網主辦單位)與周秀鸞侵害作品資訊網路傳播權糾紛案的二審民事判決書。法院判定知網對周秀鸞所著4篇學術論文構成侵權,向周秀鸞賠償相應經濟損失,並駁回了知網的全部上訴。
2022年5月12日下午,知網相關人士向趙德馨教授夫婦登門道歉,表示願意重新上架他們的論文作品。
同年5月13日,國家市場監管總局網站釋出通知稱,在前期核查的基礎上,對知網涉嫌實施壟斷行為立案調查。隨後知網釋出公告回應被調查,表示將全力配合、深刻自省、徹底整改。
兩年多過去,趙德馨說,他和周秀鸞都很滿意最終的結果,“我們到醫院裡去,有醫生認出我們,會說,‘我們畢業時候都受到你們的好處’,現在,知網用一篇博士論文要給800元報酬。”

最後的日子還在堅持工作
武漢理工大學經濟學院副教授唐豔豔1996年進入中南財經大學讀研,畢業後,她也總是定期到周秀鸞的家中拜訪,他們聊學問,也聊生活,“我畢業時候他們就都退休了,但仍然在堅持做學問,周老師很關心學生,學問之外,她還會問我們的家庭和孩子。”
唐豔豔感覺到周秀鸞身上有老一代知識女性傳統與現代的兩面,“周老師很有大家閨秀的一面,每次學生到他們家中,她都把水果切得很好,用牙籤插著,還會給我們泡咖啡,用小托盤和小勺子,她也從來把趙老師放在前面,但同時,她自己的能力也很強,英語說得好,學問也做得好。”
唐豔豔對周秀鸞高超的英文水平印象深刻,“聊天中,她隨口都能引用英文諺語”,趙德馨說,周秀鸞到什麼地方都能學會什麼地方的方言,“她是廈門人,會講閩南話,在上海長大,會講上海話,後來到廣東上學,又會講廣東話,在四川工作,會講四川話,和我到武漢來,也能聽懂我講湖北話。”

2023年,周秀鸞在家中讀報。受訪者供圖
到周秀鸞和趙德馨家中的學生絡繹不絕,唐豔豔還記得,那時候來的學生多,“我們就在他們家中一起包餃子。” 戴銀秀也記得,一直到八十多歲,學生們來到周秀鸞家,她都會親自下廚,“甚至連家裡的孩子喜歡吃什麼菜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趙德馨與周秀鸞相識71年,結婚68年,這些年兩人幾乎沒有分開過,“學術會議我們兩個也一起參加。”在趙德馨印象中,周秀鸞性格非常溫和,“我四十多歲到五十歲時,有一段時間脾氣很暴躁,但她不會,一直和和氣氣的。”
周秀鸞曾講,自己是趙德馨一切文章的第一讀者,“我們現在在做《張之洞集》,其中有六卷,都是她編的。”
最後的日子裡,周秀鸞也仍然堅持工作,她同趙德馨一起整理《張之洞集》,每天上午7點起床,兩人吃過早飯,讀一些報紙,就開始繼續研究工作。
在去世前一天的11月21日,周秀鸞還同趙德馨在小區裡散步,這是兩個人每天的“功課”,趙德馨回憶,“我會牽著她散步,在外面坐一坐,我會用手杖,但她不願用。”
11月22日上午,周秀鸞和趙德馨的一位研究生從深圳專程來拜訪,“她還陪他談話,還一起照相”,下午,她照常午休,“很突然地離開了,沒有受什麼苦,清清白白的走了,大家都說,這是有福氣”,趙德馨說。
最近微信改版
經常有讀者朋友錯過推送
星標🌟“剝洋蔥people”
及時接收最新最熱的推文
━━━━━━━━━━━━━━━
洋蔥話題
▼
你對此事怎麼看?
後臺回覆關鍵詞“洋蔥君” ,加入讀者群
推薦閱讀

有你“在看”,我們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