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詹涵淇,《東四十條》電影導演
鼓樓其實是理想和現實之間的那道縫隙。在縫隙中間,有什麼條件,就去怎麼做事,門被封上了,大家從窗戶進。在世界的一切變化中,一點點地去鑿自己的路。
在鼓樓這道縫隙裡,
長滿野草
2025.4.12 杭州
大家好,我是詹涵淇,是個野生的導演。
有多野生呢?我沒有學過電影,也沒有相關經驗。但是在過去幾年裡,我和我的鄰居們透過胡攪蠻纏、不擇手段的方式拍出了一部電影,就是《東四十條》。

這部電影講述的是一個關於北京鼓樓的故事。“鼓樓”是北京的一個區域,也是我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所以要說清楚什麼是鼓樓,就得從十年前說起。

卡住的一代
十年前我大學畢業,並沒有搞清楚自己想做什麼,於是回老家找了一份穩定工作。
那年我22歲,特別迷茫。周圍的人說:不要迷茫,聽我的,你要抓緊時間在三年內完成所有人生大事,買房、上岸、結婚、生子。我的其他朋友們都適應得很好,於是我成了一個卡住的人。
他們問我:不結婚你想幹什麼?
我說我想寫小說。
他們說,別想那些不切實際的。
在長時間的自我懷疑中,我有幸看到一部電影叫《獨自等待》,講一群生活在北京的年輕人追求夢想和愛情。他們過得一點兒也不順利,但卻總提著一股勁兒。

▲ 《獨自等待》電影劇照
這部電影對我影響很大,原來在現實生活與理想之間,還有“獨自等待”這個選擇。我想,我要去北京看看,聽說那裡年輕人很多,可以晚一點結婚。

初入鼓樓
剛到北京的我感到很陌生,就像玩遊戲開了一張新地圖,上面的一切規則都是新的,我就自己在地圖上亂走。有一天,我走到了鼓樓。
這裡是北京的老城區,沒有高樓大廈,整個城區呈現出一種比較悠閒的氛圍,比如大爺從下午3點就開始在路邊喝酒。

我當時很驚訝,為什麼在中國如此中心的位置上,會坦然存在著我們老家縣城一般的景象。
但後來我知道我驚訝得有點早。隨著夜幕降臨,我看到了鼓樓完全相反的一面。
天黑之後,突然間我身邊經過了一匹馬,上面坐著一個音樂人,要去衚衕裡一個小livehouse演出;隨後一群穿著1920年代衣服的男男女女們從我身邊跑過,他們拖著音箱,開始在衚衕裡舉辦他們的搖擺舞會。
我繼續走,走到了一個安靜的衚衕裡,突然看見兩個人穿著全套的擊劍服正在練習擊劍。而且他們的狗也穿著擊劍的衣服,在旁邊跳來跳去。
我想這難道就是鼓樓嗎?繞了一圈之後,我回到了白天大爺喝酒的地方,發現它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樣子——大爺消失了,年輕人佔領了這裡。

於是我也買了瓶酒坐了下來。其實我有點社恐,但他們像原本就認識我一樣,跟我聊起天來。隨著夜越來越深,陌生人不斷加入,人群變得越來越大。
當時我特別感動。因為我在家鄉待了三年,是沒有同類的,很孤獨,有時甚至需要花些力氣來抵抗外界。但來到鼓樓突然有一群人願意坐下來跟你發生真正的交流,這件事我實在是期待太久了。那時候我就哭了,好像我走了這麼久的路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和大家一起坐在這的瞬間。

那天晚上我們抱頭痛飲,促膝長談,分享歌單,交流喜歡的詩歌,暢談自己的理想,結拜了一次又一次。
第二天酒醒,鼓樓又變回了白天的樣子。我意識到我們並不知道彼此姓什名誰,從哪裡來,在哪裡工作。
後來我發現,鼓樓就是這樣。

鼓樓不是“樓”
現在由在鼓樓住了十年的我,再來說說何為鼓樓。
這是鼓樓,位於北京二環內的中軸線上。

但我們說的鼓樓並不是這個樓本身,而是以這座樓為精神地標所展開的一個社群。過去這裡曾是房租窪地,無數的北漂音樂人、藝術家漂到了這裡,繁衍出一種極其蓬勃的青年文化生態,又不斷吸引著後來人。
於是鼓樓社群就形成了。那些年鼓樓被《紐約時報》稱之為“北京布魯克林”。
這個社群由老北京和無數的外來年輕人構成。它的邊界是模糊的,人群是混雜的,於是日常與奇觀交織在一起,和諧又衝突地發生。
比如50米一個的公共廁所。鼓樓的廁所圖景是很震撼的,千奇百怪,每個長得都不一樣。有個App叫“下廚房”,當時我們想做一個“上廁所”,把鼓樓每個廁所的通風、採光、隔音、氣味全部做一個評測。

你不要以為廁所只是廁所。它是衚衕裡重要的社交場所,就像武俠小說裡的茶館,很多八卦在這裡得到交換。有一次深夜,我甚至聽到一個男女廁所正在聯機玩王者榮耀,隔著中間的氣窗喊話。
在衚衕裡,家和公共空間的界限比較模糊。有很多家裡放不下的東西會向外延伸,形成社群面貌的一部分,比如這個“愛笑會議室”。

有時候會形成一些衚衕邊的小展覽,像這種展覽是比較溫馨的。


▲ 向左滑動檢視
隔壁衚衕的展覽就詭異一點。所以你知道為什 One Night In Beijing裡有一句歌詞叫“不敢在午夜問路”。

這家人可能缺一些石獅子,就用別的東西代替了。

衚衕裡經常會有這種裝置藝術,大概在表達一種樂觀。人們希望冬天的土地也能長出假植物,死去的植物也能開出假花。


▲ 向左滑動檢視
塗鴉是很常見的。在我剛來鼓樓的時候,風靡著一個兔子塗鴉。風靡到什麼程度呢,曾經有人專門發起過一個“找兔子大賽”,看看誰能在一個下午的時間找到最多的兔子。



▲ 向左滑動檢視
相傳這是當時一個英國留學生創作的。我會很好奇地去想象一個英國人在許多個清醒或喝醉的夜晚穿過衚衕,用他的方式建立著他和鼓樓的關係。
另一個令人記憶深刻的塗鴉是2018年左右流行的“午夜心碎”。

我也不確定這個喝酒的大爺是否真的看見了它,但他倆形成的畫面就叫“鼓樓”。

當時衚衕有豐富的地下音樂場景,雖然它們都在地上。
這個livehouse叫DDC,當時每個月會舉辦一次超級大jam。在這一天,無論你是誰,都可以到舞臺上去參與即興。你可能是個籍籍無名的年輕樂手,但一回頭髮現與你一起即興的人是崔健。

印象最深的一次,一曲演到最後,小小的舞臺上站了十三個人,最邊上的人邊吹長號邊往下掉。
這裡叫SOS救命小酒館,是個很隨意的小酒館。

酒館的天花板上掛著一個天狗。

有人說,不行,這樣影響風水。
老闆說,那必須要風水平衡。於是在旁邊掛了一個天貓。

更隨意的是,有一天凌晨,一幫無處可去的年輕人路過了酒館,發現沒開門。於是他們開啟窗子爬了進去,自給自足。有人負責調酒,有人喝酒,有人負責收錢。最後他們喝高興了,把垃圾收拾了,把錢留在吧檯上,然後又翻窗離開了。
這個院子叫鼓樓園,是當時最重要的精神家園,院子裡分佈著很多當時的經典地標——在DADA每天都有迪可以蹦、在Temple每天可以收穫一個免費演出。有可能這個樂隊沒有名氣,但剛好你特別喜歡。


▲ 向左滑動檢視:鼓樓園和Temple(攝影 @周圈圈)
還有pil,做快閃式展覽的小空間,它聲稱只在夜晚開放,並且只做年輕藝術家的展覽。我第一次去的時候,他們告訴我需要從窗戶爬進去。我信以為真,爬進去後我發現原來那頭有門。

這個院子裡彙集了當時非常多的年輕人,每個人都期待今晚是不是會有大事發生。所以當時這個院子裡每個夜晚都是黏黏膩膩地不願意結束。


▲ 鼓樓園的那些夜晚(攝影@楊炸炸;向左滑動檢視)
當時的鼓樓包容一切,所有人都在試圖打破常規,在日常中填補更多的想象,用自己的行動去撕開現實與理想之間的那道縫隙,讓它大一點、更大一點,大到足夠讓交流發生,大到可以對生活質疑、追問。所以各種藝術、文化、音樂像這道縫隙中的小小野草一樣,洶湧澎湃地長出來。
這種生命力得以一直深深刺激著我。以至於多年之後我再回溯22歲時,別人對我說“別想那些不切實際的”,我開始質疑,到底是誰定義了實際和不切實際?
鼓樓經驗不斷地提醒我,無論在別人看來多不切實際,能實踐出來的,就是實際。

為鼓樓做點什麼
但樂園沒能永遠存在。從2017年開始,因為衚衕改造,鼓樓的很多地方都關停了。每一週我們都要告別一批店,每隔一段時間,“鼓樓”就會坍塌一次。
一直持續到2020年,疫情來了,堅持到最後的一批地方也結束了營業。鼓樓園徹底地拉上了它的門,當年的那些夜晚彷彿沒有存在過。
所有的鼓樓人重新變得無家可歸,生活進入了一種新的停滯。


▲ 疫情開始後 (向左滑動檢視)
當時我就在想,我能為鼓樓做些什麼呢?
有一天,我路過家附近的河邊,看到有一艘假船,有人在上面默默支起了一個螢幕,正在放《獨自等待》。偶爾有路過的陌生人,就默默坐下來一起看。

當時我覺得兩個時空重疊了,10年前給我力量的電影,10年後還在影響新的年輕人。於是我想,我能不能拍一部電影,它不講大道理,也解決不了實際問題,但是它可以給那些和我同樣卡住的年輕人一個來自鼓樓的擁抱,就像鼓樓當年擁抱了我一樣。
我和鄰居阿毛一拍即合,劇組就地成立了。我倆都是導演,除此之外劇組沒有別人了。

▲ 兩位導演:詹涵淇和覃牧秋(阿毛)
我們開始在衚衕裡喝酒溜達,尋找靈感。
靈感這就來了。
我們看到了這張尋🐦啟示。失主說他的鸚鵡走失了,彼此有默契,十分想念。

阿毛說,這也太荒誕了,他不是找一隻貓找一隻狗,而是找一隻在天上飛的鳥,太不切實際了。
這四個字簡直是觸碰到了我的逆鱗。
於是我拍案而起,我說:“這是鼓樓,就應該有人去幹這種不切實際的事!”
於是我們電影的主線出來了:名貴賽鴿走失,懸賞10萬元。兩個住在鼓樓的北漂年輕人東四、十條,為此展開了長達一年的尋找。過程中他們漫步在鼓樓的各個角落,有時候聊一些廢話,有時候又敘述自己的生活。

▲ 《東四十條》電影劇照
當我們把這張道具貼到衚衕裡的時候,每一個路過的大爺大媽都會駐足觀看,因為這個金額實在是太誘人了。而我們最後也沒有告訴他們這是假的,所以有可能他們現在還在找。
當我倆決定拍電影的時候,我們知道拍電影是一件門檻很高的事,需要很多人的配合,需要大量的資金,也需要集中脫產大約一個月的拍攝時間。這些我們都沒有,但我們有鼓樓。
於是我們到處打聽鼓樓有人拍電影嗎,有沒有什麼特殊經驗。
朋友說有的有的,有一個人打算拍殭屍片,現在正在家裡嘗試養殭屍。
鼓樓還是有點太實驗了。
事情進行到這就停滯了。秋天到來的時候,我和阿毛都有點悲觀,果然憑我們拍電影還是一件“不切實際”的事吧。
就在那天,秋風刮來了我們上海的朋友世俊,帶來了新的轉機。

▲ 世俊(監製)
世俊是個廣告導演,但他人生最重要的履歷,就是在那個北京的深夜丟失了他的蘋果手錶。他拉著我和另一個朋友小迪,一起在鼓樓尋找手錶。手錶的定位一直在飄,一會兒在公共廁所,一會兒又飄到了一個雜院裡。
我們仨鬼鬼祟祟,像偵探一樣遊走,最後在深夜敲響了陌生人的房門。裡面正睡著,問:誰啊?
“我看到我們的蘋果手錶在你家裡。”
“滾!”
後來我們坐在便利店前喝酒。我說,今晚就像我和阿毛寫的劇本,你的手錶就像劇本里那隻鴿子。
世俊說,這個故事特別好,你們應該馬上就拍。他指了指小迪:“他是攝影師,剛買了自己的攝影機。我們明天就把合適的演員叫到合適的場景去試拍吧。”

▲ 小迪(攝影師)
團隊就這樣獲得了監製和攝影師,又增加了兩個朋友來扮演東四和十條,6人團隊至此成立。
專案再次啟動,我們舉辦了一個盛大的開機儀式。路上,我踩中了一坨狗屎。朋友說:這事兒能成。

▲ 盛大的開機儀式

先寫劇本嘛。那時正值疫情,掃碼進店就可能遭遇團滅。去哪寫劇本呢?
我們苦思冥想,想起了一個完美的地方:

感謝大爺大媽,我們的大部分劇本都是在這個會議室完成的。
因為各自都有工作,沒有辦法脫產拍電影怎麼辦呢?於是我們想了一個很極端的方式:把整個拍攝週期拉長到一年,用一年中的7天去拍攝,剩下的時間用來幹中學。
劇組的大小飄忽不定。這是最龐大的一次,整整有12個人。

▲ 《東四十條》電影劇照
這場戲我們想表達衚衕裡排了一個很長的隊,所以整個劇組都排進去了,攝影師按了開機之後也排了進去。
這時候,東四和十條並不相識。但因為同樣無聊,排進了這個不知道在排什麼的隊伍。東四很自來熟,不斷跟十條搭訕。十條不想理他,但是因為排在這個隊伍裡實在太久了,他身不由己。
突然,他們發現他們的褲子是一樣的,於是兩個人變成了朋友。因為有同樣的時尚品味嘛。

從此他們結伴而行,發現告示,開始尋鴿。其實他們也沒有真的在找,這更多是一場等待戈多式的旅程。只不過,是鴿子的“鴿”。
時間晃晃悠悠來到夏天。兩人坐在河邊釣魚,一條魚都沒釣上來,卻釣上了各種莫名其妙的玩意兒。

▲ 《東四十條》電影劇照
大家知道京杭大運河吧?他們釣上來的所有東西都是沿著這條河漂過來的。
這是一張美容美髮卡,叫“西湖神剪”,是從杭州漂過來的。

這是青島啤酒,從山東漂過來的。

這根毛筆上寫著“石家莊毛筆協會”,是從河北漂過來的。

於是東四就問十條:
“為什麼這河裡全是外地的東西?”
十條說:
“北漂啊。”
到這裡大家可以看出來我們是一部比較抽象的電影了。我們拍完後自己剪了一下,拿給一位前輩看,問他,大佬,我們能逐夢演藝圈嗎?
他說,嗯,看得出來你們的成本很小,應該不超過50萬。
我說,我們花了5萬。
要用5萬塊錢拍攝90分鐘的電影,可想而知過程中充滿了困難。比如春天飄楊絮的場景,我們只能硬等。等到全北京都飄滿了楊絮,唯獨我們要拍的那條衚衕裡沒有。
後來我才知道,要有楊樹的地方才會飄楊絮啊。
所以我只好在拍攝前一天,提著袋子滿衚衕地收集楊絮,路過的人都以為我瘋了。

▲ 和楊絮賽跑
拍攝時,我躲在這輛車後面,把楊絮一點一點吹出來。

春天等楊絮,冬天又等雪。其實北京並不是一個每年都會下雪的城市,我們也沒有造雪機,很焦慮,甚至在b站上學習了一些人工造雪的土方法。
正學著,突然天降大雪,下得很漂亮,這是大自然的饋贈!

結果下午,廣場上來了一群志願者,把大自然的饋贈剷除了。

我們只好深夜拿著鐵鍬,從花壇裡把積雪一點一點剷出來,硬生生地造了一個景。



▲ 為了防止大爺大媽滑倒,拍攝結束後又將雪鏟回花壇(向左滑動檢視)
在電影裡看起來是這樣的,其實還是比較白雪皚皚的感覺。

▲ 《東四十條》電影劇照
但是如果拉到全景的話……

過程中我們還經常使用共享單車進行轉場,使用衚衕的鄰居當人肉遮光板。

▲ 草臺班子的場務
具體的微操還有很多,阿毛因為今天沒能來到現場,所以特意製作了一個短片供大家體會。

晃晃悠悠地前行
我們逐漸把鼓樓的一些人事物也加到了電影裡。
比如這隻熊。我在街上遇到他時,他正試圖和狗交朋友,但所有的狗都很怕他。我加了他的微信,發現他的頭像也是熊,表情包也是熊,朋友圈發的全是他作為熊的生活,那怕是參加鐵人三項,他也沒有脫下這身衣服。

我想或許他也在找他的“鴿子”吧,找那個離他忽遠忽近,有時觸手可及,轉眼又遠在天邊的理想生活。我們把它加進了故事,讓他在秋天和東四、十條互相慰藉。

▲ 《東四十條》電影劇照
一年後,我再找他來補拍。他說我就不去了,我已經很久沒扮熊了。我問,為什麼?
他說:“去生活了。”
鼓樓熊最終也離開了鼓樓,就像那些坍塌的我們曾經的樂園。電影中,東四剛被裁員,離開了他正常的人生軌道,來到鼓樓。而十條在鼓樓住了七年,藝術理想沒有實現,也許明年就要離開。
鼓樓像一個架空的世界,給所有暫時無法前行的人以停留。有一天,我們不可避免也會離開,到時候,又會怎麼看待自己和鼓樓的這段旅途呢?
於是我們在片子中,藉由十條之口,提出了我們的疑問:是不是鼓樓人的青春只是比別人延長了幾年,早晚都要結束的。
片子最後一次拍攝時,我找到了答案。
這是我們電影裡年紀最大的演員,在片子裡飾演一個流浪漢。他已經快70歲了,沒人知道他以前具體是做什麼的,但現在他是衚衕智者。他會在自己租來的小平房裡做菜,很多年輕人去他那吃飯,一人付30塊錢。但他說吃飯只是藉口,跟年輕朋友們聊天的藉口。

▲ 衚衕智者
我找他來演這個角色的時候,他問我們在拍一個什麼樣的故事。我說,電影講兩個年輕人,一個剛來鼓樓,一個不知什麼時候要離開,他們一直都卡在理想和現實之間。
他說,這不就是我的故事嗎?我二十幾歲來到這裡,當時的朋友陸續都走了,只有我還待在這裡。
有一次我去找他,透過窗戶看到他在練小提琴。他很開心地接待了我,把他的被褥從六張拼著的椅子上挪開,拉出一張椅子讓我坐。他說:“前兩天遇到兩個漂泊的人,他們只有一個包,能到處走。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該賣掉我的書,出去走走了。”
那一刻,哪怕他白髮蒼蒼,我卻覺得他也是個年輕人,還在擁抱他不確定的生命。也許鼓樓就意味著,在縫隙中獨自等待,在永恆的不確定之中晃晃悠悠地前行。
在長達一年的拍攝中,我們劇組有人失業,有人失戀,有人被集中隔離了兩次,有人每個專案最後都黃了,但是電影居然拍完了。
在一次拍攝的間隙,東四彈起了吉他,十條吹起了口琴,那一刻我有點想哭。我明白我們不只是在拍一個關於“卡住”的電影,我們同時跟電影中的的東四、十條一樣,在互相陪伴著去度過卡住的這幾年。

一起出去走走嗎
電影拍完後,有一次我騎車路過了鼓樓園,發現不知何時它已經變成了一個網紅打卡地,曾經Temple的舞臺也已經變成了財神爺。那些塗鴉早已被新的油漆覆蓋,那些會在衚衕裡擊劍的人也不知去了何方。



▲ 如今的鼓樓園(向左滑動檢視)
但我已不再為此惋惜。因為拍電影,我真正理解了鼓樓。
其實鼓樓也不是那個樓,也不是那些地下音樂場景,也不是那些荷爾蒙,更不是一個烏托邦。鼓樓其實是理想和現實之間的那道縫隙。
我最近看了《為什麼長大》這本書,它指出成長意味著你會不可避免地看到,在應然世界和實然世界之中存在著巨大的鴻溝。你可以選擇完全生活在實然裡,也可以像彼得潘一樣拒絕長大。但無論你在哪一端做到再完美,也沒有卡在中間尋找平衡的人勇敢。
鼓樓的人其實一直都在這道縫隙中間,面對現實,也不放棄尋找理想,有什麼條件,就去怎麼做事。門被封上了,大家從窗戶進。在世界的一切變化中,一點點地去鑿自己的路。
鼓樓最近又有了一些新的店,有幾個樂隊一起開的合作社酒館,也有小小的實驗音樂的隱秘場地。新的塗鴉“戈多明天準來”,又開始流傳在街頭巷尾,就像那些縫隙裡重新長出來的小小雜草。那些見過上一代的表達的人,就像我們,也會在別的地方展開自己的創作。

只要還有人願意卡在這條縫隙裡,帶著不確定性滿懷熱忱地開展生活,就永遠有鼓樓。
只要待在縫隙裡繼續“找鴿子”的人足夠多,縫隙就會足夠大,鼓樓就會生生不息。

謝謝大家,我是詹涵淇。
———— 廣告時間 ————
《東四十條》現在正在全國上映中。朋友你如果想來鼓樓走走,就可以先來這部電影裡面走走。它可能不太常規,但是又有點浪漫。就像一個大停電的晚上,你的手機也沒電了。突然,一個老朋友走到你家樓下,喊你出去走走。
那你要不要跟他出去走走呢?

文章結合演講稿及演講整理而成
策劃丨陽子
剪輯丨大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