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懂李商隱的三首詩,你就讀懂了命運、孤獨和人性

文 | 有書舊雨 · 主播 | 阿成

公元829年,洛陽履道里白府,風光旖旎,絲竹聲聲。
57歲的醉吟先生白居易,手捧鶴觴酒,同16歲的李商隱把酒言歡。
誰也沒想到,兩個年齡相差近40歲的人,竟一夕之間,成了忘年交。
白居易手捧李商隱的詩文,看著眼前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似乎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
微醺之際,白居易拉著李商隱的手,聲稱:
“我死後願做你的兒子。”
多年之後,李商隱果真為兒子取名為“白老”。
這一故事,成了唐朝詩壇被廣為傳頌的佳話。
只是,白居易可能沒有想到,白老資質平平,一生默默無聞;
而李商隱一輩子在紅塵中掙扎求生,仕途坎坷、愛情曲折、朋友凋零,最終在孤獨中悽然離世。
當你讀懂了李商隱,你就能明白什麼是命運、孤獨、人性。
關於命運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登樂遊原》
《尚書》中有言:
“天難堪,命糜常。”
天道難以相信,命運也沒有固定不變的模式,人活一世,似乎只能隨遇而安。
李商隱10歲,父親因病亡故。
安葬好父親,已是家財用盡,孤兒寡母只能在破舊的老宅相依為命。
李商隱後來在詩文中形容當時的情形:
“四海無可歸之地,九族無可倚之親。”
從此,小小的李商隱開始了幫別人抄書、舂米的艱辛生活。
好在,少年勤奮又才華橫溢,很快得到族中一位隱士悉心教導,絕路逢生。
16歲,李商隱學有所成,他孤身來到東都洛陽,試圖尋求人生的進階之路。
憑藉《才論》《聖論》兩篇文章,曾任宰相的東都留守令狐楚對他青眼相加。
令狐楚見李商隱家貧無依,在與之秉燭夜談後,當即決定將他留在身邊,悉心栽培。
有了令狐楚的賞識,李商隱的人生似乎蘊含著無限可能,然而,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李商隱24歲高中進士,可隨之而來的卻是令狐楚病危的訊息。
在等待朝廷授予官職的關鍵時刻,李商隱毫不猶豫地轉身,直奔令狐楚身旁,親伺湯藥,直至令狐楚入土為安。
或許,在單純的李商隱看來,官職可以慢慢求,而人死難以復生。
殊不知,在晚唐混亂的朝局中,失去了令狐楚的助力,李商隱的授官之路,困難重重。
從此,李商隱空有滿腹經綸,卻只能一生在官場的邊緣打轉,在不同的幕府中奔波求生。
直到43歲,李商隱終於得到一個肥差——鹽鐵推官。
可惜,此時的李商隱早就厭倦了官場的勾心鬥角,有了隱退之意,況且他疾病纏身,已命不久矣。
真所謂: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人生似乎就是這樣,當你心灰意冷時,或許又會絕處逢生;
而當你以為柳暗花明時,殊不知山窮水絕,前路再生荊棘。
《鬼谷子》有言:
“所處環境是命,所逢機遇是運。”
命運的齒輪旋轉不息,誰也無法預料,生命在下一秒會遇見什麼,又會失去什麼。
天命無常,我們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坦然過好當下,把心放寬,既來之,則安之。
關於孤獨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夜雨寄北》
有人說:
“人生就是一場孤獨的旅行,有些悲喜必須自己品嚐,有些黑暗必須自己穿越。”
令狐楚離世後,涇原節度使王茂元向李商隱拋來了橄欖枝。
他誠懇地邀請李商隱去自己的涇原幕府任職。
在那裡,李商隱邂逅了王茂元的女兒王晏媄。
作為將門之女,王晏媄從小飽讀詩書,對李商隱的才華仰慕已久。
而李商隱對秀外慧中、知書達理的王晏媄,亦是魂牽夢縈。
李商隱在詩中寫道:
“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王茂元順水推舟,將女兒許配李商隱。
婚後,兩人琴瑟和諧,李商隱度過了人生中少有的幸福時光。
可也正是這場婚姻,讓李商隱陷入了晚唐的黨爭之中。
在當時,朝廷中有兩大黨派——“牛黨”和“李黨”。
令狐楚乃“牛黨”中人,而王茂元卻是“李黨”中人。
在外人看來,李商隱當初視令狐楚為師為父,乃不折不扣的“牛黨”;
可他卻在令狐楚去世後,娶了王茂元的女兒,這便是加入了“李黨”,背叛了師門。
身處黨爭漩渦,李商隱註定無法獨善其身。
幾年後,王茂元去世,無論“牛黨”還是“李黨”,都不願接納李商隱。
為了生計,李商隱不得不離家,四處奔波。
他在黨爭的夾縫中求存,在不同的幕府中輾轉,與妻子聚少離多。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這是李商隱途經巴山,寫給妻子的詩。
孤身在外的李商隱,對妻子有著深深的愧疚,他多麼希望能時刻陪在妻子身邊,過歲月靜好的日子。
可造化弄人,他沒有八面玲瓏的心機,做不到左右逢源。
或許是對丈夫太過思念,王晏媄在30歲的年紀,便病重離世。
當遠行在外的李商隱接到妻子病重的訊息,日夜兼程趕到家中時,只看見妻子冰冷的屍體。
“明日隔山嶽,生死兩茫茫。”
從此,李商隱只能在紅塵中踽踽獨行。
李商隱自幼孤苦,人生中僅有的一點溫馨時光亦以悲劇結束。
或許正因如此,他才能在孤獨中深切體會這世間的愛與恨,從而寫出了無數跨越時代、直抵人心的詩文。
煢煢孑立是孤,形影相弔是獨,而孤獨則是一個人強大的開始。
如果不被世俗所接受,不如坦然面對孤獨,在孤獨中淬鍊,在孤獨中自省。
在孤獨中,完成自己的人生使命。
關於人性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錦瑟》
作家東野圭吾說:
“世界上有兩樣東西不能直視,一是太陽,二是人心。”
16歲的李商隱初次踏入洛陽,除了收穫令狐楚的賞識,還收穫了令狐綯的友誼。
令狐綯是令狐楚的兒子,他與李商隱年紀相仿。
李商隱將令狐綯視為知己好友,與他無話不談。
年少的李商隱以為,友情是可以延續一輩子的,殊不知,古往今來,人心最難測。
等到李商隱得中進士時,頗有政治手腕的令狐綯藉助父親的勢力,早已是朝中的左拾遺,天子近臣,“牛黨”核心人物。
而當李商隱踏入“李黨”王茂元府中的那一刻,令狐綯一句“此人不堪!”便葬送了李商隱的選官之路。
然而,不通人情世故的李商隱卻怎麼也不明白,昔日至交好友為何一夜翻臉。
此後歲月,李商隱無數次撰寫詩文向令狐綯表露心跡,但令狐綯始終冷若冰霜。
甚至在李商隱之妻病故後,已高居宰相之位的令狐綯,還給了李商隱一番羞辱——讓李商隱去做“太學博士”。
只因令狐綯想起多年前,他和李商隱一起討論韓愈。
韓愈曾做過三年“太學博士”,官職雖是正六品上,卻讓韓愈痛苦不堪。
因為那不過是個閒職,收入連家人的溫飽都無法解決。
韓愈形容做“太學博士”時的光景:
“冬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飢。”
李商隱曾對令狐綯說:
“如若自己將來像韓愈那樣,真是生不如死。”
試問,這世間還有誰比令狐綯更清楚李商隱的軟肋?
做了“太學博士”三個月,李商隱忍辱辭官。
不得不說,李商隱缺乏一種敞亮,他始終不願直視人性中的陰暗,自然也無法理解令狐綯的絕情。
在彌留之際,李商隱寫下了人生最後的詩篇《錦瑟》。
有人說:
“《錦瑟》是世上最隱晦的一首詩,人們說不清他追憶的究竟是愛情、友情還是仕途、人生……或者兼而有之。”
《錦瑟》的隱晦,一如李商隱不願直視的人性。
古龍說:
“人性的變幻和深邃,永遠無法言說。”
它並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可黑可白。
李商隱終其一生都跋涉在讀懂人性的路上,他讀不懂人性,就如我們讀不懂《錦瑟》。
有人評價李商隱的詩文是:
“滄海明珠,生煙美玉。”
然而,自幼孤苦的李商隱,一生都在黨爭的夾縫中艱難求存,不僅無法實現理想抱負,甚至要為生計四處漂泊。
上天賜予他絕世之才,卻也贈予他艱辛的人生。
原來,這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有缺陷的。
即使命運無常,人性幽暗,但總有一顆溫潤如玉的心,閃耀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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