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魏曉涵
編輯 | 王珊瑚
影片剪輯 | 張歆玥

“You killed her!”
單腳離地的那一瞬間,石銘就知道,自己要贏了。
這是UFC精英之路女子組草量級的決賽,在澳門舉行,拿下冠軍,意味著將會獲得UFC,這個世界最頂級、規模最大的職業綜合格鬥賽事的選手合同,像張偉麗、閆曉楠那樣,衝擊金腰帶。
一個高掃踢擊中對手頭部,對面那個八連勝的女孩倒下,石銘衝上去補了幾拳,迅速被裁判拉開,在所有人的驚呼聲中終結了比賽。觀眾席觀賽的張偉麗抱住頭,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頭皮發麻!”
就在決賽前不久,石銘剛過完三十歲生日。她接近500度近視,身高不到1米6,臂展還沒有身高長,是唯一一個業餘選手。而對手馮蕭燦22歲,比她高了十幾公分,職業選手,師出名門,所有中文解說都覺得她勝券在握。
更何況石銘走到決賽前的兩場比賽,場面看上去都很焦灼。有幾次終結的機會,她沒有嘗試。一次是擊倒了對方,但沒有補拳,幾秒鐘對方緩過來,再次進入新一輪纏鬥;另一場比賽也不精彩,她沒有重擊對手頭部,靠點數領先獲勝。
太仁慈了,她自己後來總結。這在八角籠中並不多見。作為綜合格鬥的頂級賽事,UFC的比賽以殘酷性和可看性著稱,選手通常張揚、激烈,展現出強悍的肉體、力量和精神力。幾秒鐘的仁慈,可能給對手反撲的機會,改變一場比賽的走勢。
但她不想給對手造成額外的傷害。除了綜合格鬥選手,石銘在生活中還有另一個身份,一家中醫院的內科醫生,她深知一個重擊的殺傷力,以及對腦部的傷害,遲遲不願使用。
決賽時,場面再次陷入焦灼。第一回合,她一度被對手挑過來,騎在身下,也捱了很多重擊,兩個眼睛都有些腫。她並不慌張。那個被挑過來的失誤,教練已經帶著她演練過無數次如何逃脫。賽前,摔、擊、踢,每一種狀況怎樣應對,一切都在掌握中。
但外界的聲音讓她有些失望,能打到決賽,很多觀眾都覺得她靠的是運氣。決賽前教練巴格也提醒她,“前兩場(你的表現)沒有太有侵略性,決賽你們倆只有一個名額,必須要表現得很驚豔才能引起UFC的注意。”
現在,局面來到了她最不想面對的狀況,沒有找到太多降服機會,最後一個回合,擺在她面前的路就是K.O.(knock out,擊倒)對手。
對峙中,像賽前模擬的那樣,石銘用低掃攻擊馮蕭燦的肚子,對方身體下沉,護住肚子。捱了不少拳的石銘,腦袋也是懵懵的。就在那個決定性時刻,臺下傳來教練的英文指令,“假下,高上”。
她第一次下決心終結比賽,用他們看得懂的方式贏一次。

●石銘一個高掃踢擊中對手頭部 圖源CFP
對手倒下,成功K.O.。“巨大爆冷”,解說席也驚呆了。在她之前,這個賽事的獲勝者,沒有業餘選手,更何況還是來自一個遙遠地區的業餘俱樂部。
贏的那一刻,她很開心。緊接著人群湧上來,圍住倒地的馮蕭燦,十多分鐘,電視轉播裡的商業廣告放了一輪又一輪,回到賽場,鏡頭一直對著石銘。她的表情看上去快哭了。
近視的她沒有戴眼鏡,甚至補拳的時候視線是模糊的,只是對方倒地後在空中痙攣的腿,讓她意識到,那一記攻擊一定造成了很大的腦損傷。對方的教練一直在大聲叫馮蕭燦的小名,她沒有反應。石銘退到一邊,無措,越來越著急,衝著臺下的教練比手勢,怎麼回事?
“You killed her!”
通常在綜合格鬥賽事裡,選手被擊倒後,幾秒內能起身,長時間失去意識,在擊打力度更大的男子比賽都很少見,女子組從未發生過。
“我從未見過倒地十分鐘的K.O.!”教練巴格解釋,這個高掃踢的威力來自三重因素——技術完美,攻擊在對手意料之外,以及賽前脫水。綜合格鬥以體重區分量級,許多運動員通常藉助短時間大量減重和脫水達到量級,佔據身體優勢,但同時大腦水分緩衝變小,重擊更容易造成衝擊。

●馮蕭燦被擔架抬出八角籠。圖源CFP
“我就超級擔心。”後來好幾天的時間裡,石銘都不敢重看那一場比賽的回放。開啟抖音,想休息一下,全是馮蕭燦被擊倒的那個畫面,她不忍心看。
好在對手後來醒了過來,她舒了一口氣。開心和擔憂交織的勝利時刻,她拿到了通往UFC職業之路的入場券,對著話筒,哽咽著用英文發表感言——
“我很擔心我的對手,希望她沒事,她還年輕。半決賽也是這樣,我有很多機會終結對手,但是我太‘仁慈’了,不夠有侵略性。這一次,還有(以往)很多次我展現了終結的能力、好的摔跤技術、上位壓制(Top control),未來我會成為一個dangerous girl。”
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職業賽的殘酷性。殘酷的另一面,光榮之路就此開啟。這個看上去瘦小又斯文的女孩,即將踏上和她的偶像張偉麗一樣,征戰UFC金腰帶之路,一顆新星冉冉升起。

“輸了挺正常的,贏不正常”
比賽結束,這位矚目的新晉冠軍回到昆明,重新投入日常生活——回到拳館,待在她熟悉的角落,那個方桌前。以往拳館的人總是看到她在那兒安靜地看書、看綜合格鬥相關的影片,也不和誰說話,晚上和俱樂部一起訓練。有幾個上午去醫院坐診,打交道的基本是老人。
生活有了變化,最近號都被掛滿了,有人其實沒生病,就想找她聊聊天。訓練時有粉絲找過來要簽名合影,她抿嘴,露出兩顆酒窩,姿態恭敬,來者不拒。她成了媒體的寵兒。源源不斷的採訪和拍攝排滿了,一個月說的話比以往一年還多,最終在某一個下午長時間的採訪過後,嗓子啞了。

●一個媽媽帶著讀中學的女兒去拳館訓練,拿著拳套找石銘簽名。魏曉涵 攝
外界好奇心和關注度來自她的反差。身體條件平平,講話格外客氣,從事激烈的運動,主業卻是中醫醫生。沒有業餘選手能打UFC,她是第一個。
害羞,很安靜,沒什麼特別的普通女孩,是教練巴格對她的第一印象。那是快十年前的事了,巴格是伊朗人,拿過兩個國家級別的摔跤冠軍,也在中國的許多綜合格鬥比賽中輕鬆取勝。2016年,他在昆明一所大學教金融,業餘和朋友辦了紅星摔跤俱樂部,教擒鎖式摔跤。一開始招來一幫業餘愛好者,外國人不少,男性不少,女孩很少見,石銘就是其中一個,那時候她還在中醫藥大學讀書,沒有練過摔跤。
小時候好動,石銘十三歲的時候被家裡人送去學跆拳道,也接觸過散打、泰拳。第一次體會到其中的樂趣,是參加一個散打比賽。對手在專業隊裡練,長得有點點嚇人,又是短頭髮,皮膚也比較黑。那時候還是小朋友,大家都覺得她好厲害,比完賽發現好像也沒有那麼厲害。
加入俱樂部之前,石銘參加過一些綜合格鬥的職業比賽。那時候,因為中國選手李景亮在UFC的活躍,綜合格鬥在中國剛剛興起,沒有多少人知道,比賽也很“野生”,大多是散打選手參加,大家戴著薄薄的拳套,在八角籠裡“亂七八糟地打”,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那時的賽事方會做很多宣傳,比如給選手起一些江湖名號。石銘是“十三妹”,因為十三歲開始習武。比賽小打小鬧,贏得少輸得多,她不在意。最大的樂趣在於,比賽通常在熱門旅遊景點,有好看的風景,油菜花田什麼的,主辦方包食宿,贏了還有獎金,可以藉機會出去走走。
“輸了挺正常的,贏不正常。”她覺得能參加比賽就是幸運。
那時候如果告訴她能打UFC,她大概會覺得不可思議。在過往二十多年的人生裡,她習慣了不被看好,也十分接受。
從小到大,石銘說自己在各種事情上都沒有天賦,常常失敗。反應慢,學東西也慢,別的同學學一遍就能會的題,她要做過很多類似的題才知道怎麼答。小時候學長笛,花了好長時間才學會五線譜,老師讓她聽哪個音錯了,她就很難聽出來。
“都挺受挫的,我對自己期望不太高。感覺對我來說是好事,我確實見過很多有天賦的同學,很容易就能打一些比賽,拿到全國二級運動員,足夠應付考大學、找工作。不一定要像我一樣,一定要在綜合格鬥上打出成績。”
來到這個俱樂部,更多出於好奇。她看過巴格的比賽影片,“一回合幾分鐘之內就降伏對方了,根本不用(打滿三回合)15分鐘,不會打到鼻青臉腫,用一些反關節技術就把對手鎖住了,我才發現原來可以這樣。”
這個野生的俱樂部裡,聚集了一幫業餘的愛好者,數學老師,當保安的,賣保險的,甚至有72歲的老人。巴格覺得,這個瘦小女生也有自己的優勢——練過跆拳道,身體柔韌性好。她有一些比賽經歷,面對觀眾不怯場。更重要的是,她耐心、謙遜,有求知慾,思想是開放的,可以接受新東西。
在中國的綜合格鬥比賽中,幾乎沒人會用擒鎖式摔跤。石銘介紹,很多國際頂級的綜合格鬥選手都是摔跤背景,不用很多爆發力,力量小的人也可以節約自己的體能,消耗對方的體能,在後面的回合贏下比賽。
可以學到新的東西,因為這個簡單的理由,石銘留了下來。她認同這一套技術背後的價值觀——安全,把傷害降低。“我之前去過的大部分俱樂部,對頭部的擊打力量太大了,我覺得對大腦健康不太好”。
傳統綜合格鬥世界的規則,崇尚力量和身體壓制,就像人們熟知的張偉麗說的那樣,“冠軍頭銜遲早會被更強悍的肉體替換”。石銘則是走向了另一條路——消耗對手的體能,依靠頭腦,伺機降伏。身體上沒有優勢的她,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方法。

●訓練中的石銘。魏曉涵 攝

“她好像在說,你不能無視我”
李炫第一次見石銘是在俱樂部,小小的,鄰家女孩的樣子,穿得很休閒,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綜合格鬥。那時候石銘還在讀書,聽說她是學醫的,大家開玩笑,說如果以後出去比賽或者遇到什麼情況,都去找你扎針。
李炫比她更早來到俱樂部。這裡的人來來往往。踢打摔拿,貼身壓制,被“按在地上摩擦”是常有的,從身體到心理,對新手來說很容易受挫。但石銘不,俱樂部的成員通常比她高大許多,她不挑對手,男生練什麼,她也跟著練。
因為身體條件和石銘的對手相近,李炫和石銘成為了長期的搭檔,下了班的業餘時間,他就會幫她無償訓練,這是俱樂部的慣例,比賽之前大家都會彼此幫忙。
每週三個晚上,她來訓練,每次兩個小時。逐漸她就能贏下一些專業隊的選手了,她們可能一天就要練六個小時。
證明自己的時刻很快到來。一場國內頂尖的職業比賽邀請她參加,對手有響亮的名頭,來自很好的俱樂部,比賽排名第一。沒人認為她能贏——來自雲南的業餘俱樂部,甚至沒有參賽機會,因為實在找不到女選手,別的俱樂部借她過去,才有了比賽資格。
回憶起來,那不是多麼愉快的體驗。借調的俱樂部不好意思承認她,她主動和對手打招呼,那個頂著連勝頭銜的女孩沒有和她說話。比賽前,主辦方拍了很多對手的物料,似乎勝負已定。又一次的,不被看好,她習慣了。
現在石銘還記得贏下比賽後,對手臉上震驚的表情。整個過程有點懵懵的,她不記得回合數,也聽不見場外人的喊聲,只感覺非常順利,對方手比她長,但她能控制住,好像想做什麼都能做到。直到裁判舉起她的手,她才意識到,我贏了。
那一次,石銘初嚐到名利場的滋味。很多俱樂部爭著把她的名字收入囊中,借調的俱樂部態度也變了,“她是我們的學生,教過她”。她沒有如行業裡慣常期待的那樣,為這個俱樂部多做宣傳,業內有一些聲音,覺得她不夠“尊師重道”。
“其實我不是很在乎”。她回到原來的、沒有獨立訓練場地的俱樂部,和這幫業餘選手在一起,保持著一種學校社團一樣的、相對鬆散而開放的關係。
每週空餘時間一起訓練,有空一起出去玩,去彝族的村莊裡參與火把節的摔跤比賽。假期一起打遊戲看動漫,他們打《街頭霸王》,喜歡火影忍者,石銘覺得自己像裡面的角色雛田日向,都是內向的女孩。大家也會一起閒聊,說說生活的煩惱,李炫記得,石銘畢業那陣提到過家裡人的擔心,她後來就跟媽媽說自己去的是跆拳道比賽。
輸多贏少,慢慢變成了贏多輸少。像是開啟一條武俠小說的主線,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女,學到武功秘籍,開啟升級之路。內心也有東西在悄悄冒頭,“原來可能覺得我並沒有什麼天賦,永遠沒有機會能夠拿到中國冠軍或者是世界冠軍。”但就像考上了一本,後來覺得,是不是努努力也能夠得上清華北大。
2021年,上海UFC精英訓練中心拋來橄欖枝,邀請她和眾多高手參加聯合測試。第一次新秀選拔,他們沒有看中她,“She was a little bit small”。在那之後石銘又贏了四五場比賽,訓練中心的教練在一部紀錄片裡回憶,“她好像在說,你不能無視我”。她來到上海,咬牙通過了測試。
回到昆明,她對巴格教練說,我想參加UFC。巴格說,好啊,你想打比賽,我來幫你。如果72歲的老人也能練擒鎖式摔跤,一個普通女孩又有什麼做不到呢?

●訓練中的石銘。魏曉涵 攝

她的規則
想打UFC的原因很直接,它能讓人更有名,更有錢,相對更公平——它是一個有藥檢的頂級職業賽事。
補充類固醇,增加肌肉和身體力量,以便在身體對抗中佔據上風,是這個世界不可言說的潛規則,石銘見過一些女選手也在服用。她不考慮,尤其當了醫生之後,不接受這些對於身體造成的傷害。但一旦碰上這樣的對手,沒有藥檢,她很難對抗。
從訓練營出來,她有自己的判斷——或許這是綜合格鬥世界主流的測試標準,比拼身體資料,肌肉,但並不適合她。她依舊對自己的技術滿懷信心,可以用自己的規則贏下比賽。
很多UFC選手的準備是從收到賽事邀請函那一刻開始,而石銘從2021年決定打UFC就開始了。
首先是自律,過去幾年,她一直保持著健康的作息和飲食。很少吃零食,沒有專業的營養師,都是自己做飯,基本放棄了炒,蔬菜和肉類一起水煮。肉眼可見的,她的身體厚實了很多,體重沒有太大改變,體脂率下降了。
還有體能。巴格教練告訴她,想打UFC,抓握能力很重要,尤其女子比賽裡,上肢有力的人更有優勢,你每天要做20個下蹲,20個俯臥撐,10個引體向上。她在家裡買了一根杆子固定在牆上,每天雷打不動地練,引體向上一開始一個都做不了,後來能做5個,10個,現在能做20個。
她不覺得枯燥,“長年累月堅持下來,我發現是可以慢慢進步的,自己也會有一種好奇,什麼時候我能做20個?能不能做到25個,30個?”
然而比賽情況變得尤其艱難,正值疫情期間,她無法出國參加國際性的比賽,國外的比賽進不來,原本綜合格鬥比賽就不多,機會變得更少了。
教練巴格那時不在國內,俱樂部暫時解散了。沒有場地訓練,她和李炫就在其他俱樂部訓練。她常常獨自參加比賽,巴格在全世界各地旅行,見縫插針地遠端教學。巴格有時候在某個國家的酒店,找一個對摔跤一無所知的當地人,演示摔跤技術,拍了大量的影片,定期發給遠在雲南的他們練習,石銘也會回傳許多練習影片給他檢查。這是巴格也覺得石銘堅韌的地方,“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堅持過來的。”
實際上,艱難不只是來自疫情。拒絕了一些俱樂部的合同之後,在她不知情的狀況下,對方替她拒絕了比賽邀請,“石銘受傷了”,“她現在不打比賽”。後來石銘直接郵件聯絡賽事方解釋——我想參加你的比賽,你覺得行不行?
職業賽的勝負並非完全源於實力的較量。在她嶄露頭角後,有的賽事主辦方不希望安排她和自己的合同選手比賽。輸給一個業餘選手,對職業選手的心理打擊是很大的,也會給他們打造的明星,抹上“不光彩”的一筆。
一些比賽在石銘看來並不公平,主辦方為了增加真人秀的部分,會把回合間休息的一分鐘延長到兩分鐘,而她的戰術是消耗對手,時間一長對手的體力很快恢復了。
甚至判定也是。某一場,她覺得自己贏得挺明顯,只是沒有終結對手。結算完點數之後,裁判舉起了對手的手——這是主辦方的合同選手。她非常意外,找裁判理論,沒有用。
綜合格鬥的職業賽是商業性的,公平向來不是一個商業世界最重要的準則,這一點在發展水平沒那麼頂級的國內環境裡尤甚。有很多人情的壓力要面對,被剋扣收入、應對賽事主辦方施壓的話術,更早的時候,輸了比賽,她打車的錢也不好意思找主辦方報銷。
那場輸給合同選手的比賽之後,巴格教練告訴她,不管打得怎麼樣,要像其他選手那樣外露地表達情感,比如振臂高呼一下,可能是個印象分,因為比賽太晚有時候裁判容易走神。她常常淡淡地站在那裡,可能會給裁判一種感覺,好像輸了。後來石銘試過一次,只維持了一秒,舉了一下感覺不合適,就自己放下來了。她無法勉強自己成為張揚的人。
那次失敗之後,她沮喪了很久,一度很想放棄綜合格鬥。“沒有希望,什麼時候誰才能給我一個(被看見的)機會?”悲觀歸悲觀,她還是沒有停過訓練。“我的朋友們可能比較衝動,要麼100%,要麼0,對我來說就是一直持續60%,就算有負面情緒,還是會一直這樣繼續。”
格鬥這件事還是會讓她快樂。那時候她已經工作了,做醫生和想象中有一點落差,新手醫生剛進入臨床,超級忙,在各種科室輪崗,有時候要跟120出急診,處理突發狀況,收入和付出不成正比。承受很多患者的負面情緒,她覺得稍微有些壓抑。
每當離開醫院白晃晃的燈光,藍灰色的地板,來到拳館,看到那塊黃色地墊,她的心情也隨之明朗起來。

●2024年8月22日,石銘出席稱重儀式。圖源CFP

新世界
距離證明自己只差一個機會,這個機會終於在2024年3月到來,石銘拿到UFC精英之路的比賽邀請。收到邀請的那一刻,整個團隊就已經慶祝了一番,巴格教練看過了她所有的對手,勝券在握,“得到UFC的注意是比較難的,(打敗)對手沒有那麼難”。
這個機會實在來之不易。UFC精英之路第一次在亞洲舉辦女子組的比賽,而他們直到截止日期之後才收到邀請函。“需要八個高水平的選手,已經有三個中國女孩參賽了。意味著他們一直努力在找其他的亞洲選手,但就是找不到。”
外界也沒有覺得這個女孩能掀起多大的波瀾。這種不被看好一直伴隨著這場比賽的全過程,巴格分析,從比賽排布就能看出來,每一個強有力的候選人對戰的是相對容易的選手,“去UFC之前,需要展示一個選手有多厲害,給她們一些輕鬆的比賽,建立知名度,當你贏得漂亮,就會變得更受歡迎。”從第一場對戰韓國選手徐藝譚,第二輪的董華香,到決賽的馮蕭燦,石銘一直被認為是那個“簡單的對手”。
意外一次又一次出現,她贏過了前三號種子選手,“We kind of ruined their party.”(我們算是破壞了她們的計劃。)巴格說。
陸續戰勝兩個重要對手之後,各種聲音依舊不絕於耳。在石銘看來顯而易見的勝利,觀眾不這麼認為。她的動作不那麼有爆發力,場面不那麼有威脅,不像別的選手一個漂亮的動作就把對方摔倒,很多人認為她只是“運氣好”。
離勝利越近,這些聲音在她內心成為一根刺。當她成長變強,拿下許多勝利之後,對於不被看好這件事,不再接受了。她要證明自己。
最後那個K.O.的高踢讓她被記住了,也讓她拿下了UFC的合同。

●石銘獲勝之後 圖源CFP
一直看著她成長起來的李炫也有些意外,她能堅持打到UFC。他打過國內頂級的職業賽,知道業餘選手打職業的艱難:輸的人可能失去信心,贏的人愛好已經到盡頭了,有別的規劃要去做;有的人受傷太多,或者覺得賺得少;教練團隊不好的也大有人在,壓榨選手的,技戰術訓練不好的……很多環節都讓人有放棄的可能。
在職業的賽道上,在李炫看來,石銘有她的獨特之處,強大的技術能力,形象好,還有中醫這樣反差的職業身份,更容易受到機會青睞。
“她像神奇女俠”,有一次團隊開玩笑給彼此起外號,大家一下就想到了這位女英雄。正義又熱血,漂亮又有活力,在超級英雄的世界裡,一位難得的女性。
對石銘來說,她始終享受綜合格鬥比賽的快樂。不止力量上的壓制,更多是智力上的比拼,“像下棋一樣,我出一個,她出一個,看一下我再出一個。”遇到更厲害的對手,她就想知道,自己行不行。
打入UFC,挑戰更多高手,她興奮而期待,也能更大膽地使用終結技術,不用擔心對方難以接招而造成嚴重傷害。她還在回想那場決賽,第一第二回合,如果沒有犯錯,第三回合不會那麼焦灼,需要那個高掃踢。她還是想用一貫信奉的準則,安全、科學地贏下比賽。
對手脫離危險之後,那個勝利的夜晚,石銘第一時間想把開心分享給夥伴們。訊息發出去才發現,原來他們都在現場。以往大家各自打比賽,很少有機會湊在一起慶祝。
釋出會結束,已經很晚了,石銘臉上還掛著傷,腿也一瘸一拐的,但是不管了。李炫和另一個助理教練扶著她,他們從新城區走到老城區,找不到一家開門的小店慶祝一番,最後在麥當勞吃了一頓快餐。又有什麼要緊呢?這是屬於他們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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