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謎一樣的古巴||大視野

“一輩子一定要去一次古巴”

聽好幾位朋友說，“一個男人，一輩子一定要去一次古巴。”

因為古巴有海明威，有切·格瓦拉，有雪茄，有巴拉德羅的白沙灘。

海明威（1899-1961）在古巴生活了20多年，他說他愛古巴，“感覺像在家裡一樣”。

｜哈瓦那市郊的柯西瑪爾漁村，海明威坐過的位置

格瓦拉（1928-1967），一個家世顯赫的阿根廷人，大學期間環遊南美洲，被所見的貧困觸動，棄醫從戎，投身革命。1955年，他在墨西哥城與卡斯特羅兄弟相識，加入到推翻古巴的巴蒂斯塔政權的武裝鬥爭中。1959年革命成功，他被授予古巴公民身份。1967年他在玻利維亞打游擊時被俘犧牲，遺骨1997年才找到，被運回古巴，行國葬之禮。

很多年輕人嚮往古巴，是因為周杰倫2020年釋出的歌曲《Mojito》（《莫吉托》）。Mojito由薄荷、青檸、蘇打水、碎冰塊、白朗姆酒調成，是古巴最出名的雞尾酒。MV中，周杰倫穿著花襯衫，坐在粉紅色老爺車後排，沿著哈瓦那的濱海大道乘風而行。哈瓦那被稱為“老爺車的移動博物館”，遍佈街頭，載著遊客兜風。

2024年5月，古巴旅遊部宣佈，持普通護照的中國公民無需簽證即可入境。今年元旦，早上7點，我坐國航航班飛馬德里-哈瓦那，到古巴做了一次短暫的三日遊。

｜革命廣場，切·格瓦拉的巨幅頭像

一串謎語

古巴位於加勒比海西北部墨西哥灣入口，大部分地區屬熱帶雨林氣候，年均氣溫25℃。1月是旱季，天氣晴朗，正適合旅行。

古巴的面積接近11萬平方公里，比江蘇略大，有1600多個島嶼，主島東西長，南北窄，狀如一條綠色的鱷魚。

古巴的人口，按官方公佈為1108.3萬（2023年），城鎮佔77%，鄉村佔23%。但聽導遊和在古中資企業說，疫情這幾年，古巴年輕人外流嚴重，有100多萬流到了美國、西班牙和歐洲，以及拉美國家。

關於古巴的人均GDP，存在眾多口徑，從兩三千美元到上萬美元皆有。我採信的是，2023年古巴人均名義GDP為3225美元。如果以1970年人均實際GDP為100，則2010年為256，目前為275，近十幾年沒多少增長。

古巴的貨幣是比索，按官方匯率，1美元＝24比索。但黑市上1美元可換280比索，甚至超過300。在國營單位上班的人拿比索，服務業從業者則有美元收入（如小費）。

一般古巴人的月收入，折成美元，在二三十元左右。百分之六十七的古巴人在國外有親戚，如邁阿密、西班牙、墨西哥等地，他們經常透過銀行匯款援助古巴的親人。

｜哈瓦那中央公園，街頭的老爺車

去古巴前看了很多資料，反差很大。

肯定者說，古巴有免費醫療、免費教育，國家包住房分配和工作分配，幹部和群眾的生活條件很平等，人們收入不高但幸福指數很高；

否定者說，古巴很窮，經濟陷入危機，在加勒比海和中美洲地區僅比海地好一些，年輕人紛紛想辦法逃離。古巴離婚率很高，原因之一就是家庭收入不穩定，貧賤夫妻難長久。

關於古巴和美國，說法也很不一樣。

一般人都把古巴看成“反美鬥士”，把古巴各種危機的根源歸咎於美國的長期封鎖。這很大程度上確是事實。雖然奧巴馬任內美古恢復了外交關係，美國解除了對古巴的貿易和旅行禁令，但在特朗普1.0時期，對古制裁又不斷升級，2021年初甚至將古巴列入“支援恐怖主義國家”名單，今年初拜登政府剛將其移除，但特朗普1月20日又簽署檔案將其納入。

不過，美古之間也有連線。邁阿密說西班牙語的人口中，40%都是古巴移民及其後裔。1993年7月，菲德爾·卡斯特羅宣佈在古巴持有美元合法。美國的各種網際網路應用如Google、YouTube、X、Facebook、Instagram，在古巴都是通用的。

古巴，真的像一串謎語。

｜哈瓦那老城廣場

古巴的基建與環境

飛機傍晚5點半在哈瓦那降落，向下俯瞰，是大片農田，沒有高樓。接機的朋友說，古巴農田很多，但很多都荒廢了，不怎麼種。

從機場一出來就黑咕隆咚的，路也很窄。古巴現在最難的就是電力供應，12月剛有一次大停電。因為一個大型火力發電廠的故障，全國電網癱瘓，停工停學，公交停運，社會像按下了暫停鍵。朋友在中資企業辦事處工作，他們靠中國運來的發電機發電。

2022年，古巴馬坦薩斯省一個石油儲備基地的原油儲罐被閃電擊中，引發大火，附近一個大型熱電廠停止運營，引發全國電力緊張。大火是因為避雷針發生故障。避雷針年久失修，早已打報告要求修理，但政府沒錢。

古巴為什麼老停電？因為電力系統的發電裝置多為冷戰時期從蘇東地區採購，零配件供應無法保證，加上古巴缺外匯，進口原油緊張，電力供應長期緊繃。

中國對古巴一直有援助，最近主要放在幫助恢復電力能源供應上。2024年12月底，古巴能源和礦業部在社交平臺X上公佈：來自中國的第一批用於分散式發電機組的裝置和配件已順利抵達古巴。預計將使5萬多個古巴家庭受益。

古巴自然條件優越，滿眼是綠，天藍海闊，過去知道古巴蔗糖多，這次才知道古巴的礦產資源也很豐富，如鎳的儲量約佔世界已探明儲量的1/3，錳、鉻、鐵、銅、鎢、石油等均有一定儲量。

古巴的歷史人文景觀很多，老城區的西班牙風格建築比比皆是。不過，用導遊的概括，“時光在這裡停滯，帶你重溫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的舊夢”，我感覺凡是屬於大自然的環境和歷史建築，都很養眼，而當下的基礎設施條件就不行了。

2018年古巴開始上3G，2019年開始測試4G，覆蓋很不完整，基站少，容量低，頻寬小，網速慢，資費貴。我住在哈瓦那臨海的一個新酒店，網路經常斷線，無法看影片。

古巴三日，無論城市、鄉村、街道、公園、景點，凡是人來人往的公共地帶，都看到垃圾遍地，無人清理。問導遊，說以前垃圾車每天來回，現在一週來一兩次，主要是進口燃料油供不上，垃圾車開不了。濱海大道海景動人，但路邊空置、爛尾、破敗的建築到處都是。

在很多景點，經常碰到有小孩子走過來，乞求“one dollar”。比較好的地方是巴拉德羅的海灘度假酒店以及哈瓦那的國家賓館，很乾淨。

｜古巴國家賓館

古巴的物資供應與經濟體制

古巴的物資相當短缺。國營商店以比索計價，但貨架很空，種類很少。商店外總有人在排隊。古巴人也經常跑到周邊國家，買一些生活物資回來，自用或轉售。

導遊是福建人，到古巴十幾年了。他說自己養成了一到超市就囤一些貨的習慣，因為這個月有的東西，下個月可能就沒了，比如衛生紙。中資企業的朋友說，幾年前剛到古巴時，牛奶都買不到，為保證小孩喝牛奶，他每週末早上6點到郊區一個農場直接買剛擠出來的牛奶。

現在，至少能買到有包裝的牛奶了。為保證中資員工生活，他們也曾到街上的麵包店，偷偷塞點小費，讓留一點麵粉給他們。

物資為何如此短缺？是長期實行計劃經濟、管制經濟、配額供給制的結果，即所有商品的生產和供應基本由政府掌控，由政府分配。

｜古巴人的糧本

古巴的海岸線很長，但幾乎看不到漁船捕魚。因為捕魚要持證，主要由國有的捕撈隊做，他們把龍蝦等產品出口以換取外匯。

國營餐廳的物資、食材都由政府分配。我看到國營餐廳空間很大，裡面擺了很多桌子，但人很少。導遊說：“你進去不用看選單，選單上很多菜都沒有，你就直接問有什麼菜，一般都是雞肉、豬肉。雞肉最便宜。2018年前，私人餐廳只允許放3張桌子、12把椅子，2020年後放開了，私營餐廳啥都有，包括很多魚類。”

為打破匱乏，活躍經濟，2008年古巴政府頒佈法令，將閒置的土地承包給個人或合作社，將原國營理髮店和美容店等承包給原職工；2011年，古共六大確定將工作重心轉向經濟建設，加快經濟模式更新；2014年出臺的《外國投資法》承諾對外國投資者實行免稅政策和產權保護；2016年，勞爾·卡斯特羅在古共七大報告中指出，國有部門的就業人數所佔總就業人數的比例從2010年的81.2%減少到2015年的70.8%，50萬多的古巴人登記為個體勞動者，他們提供非常需要的服務和產品；2020年，古巴首次允許私營從業者參與進出口貿易，2021年10月批准成立了首批35家中小微企業（32傢俬企，3家國企），微型企業可僱1至10名員工，小型可僱11至35名員工，中型最多可僱100名員工。據古巴拉美通訊社報道，截至2024年7月古巴共註冊成立了11044傢俬營中小微企業。

隨著外資經濟、私營經濟的發展，商品和服務增多了。想買的東西，多數時候可以買到。但由於古巴幾乎沒什麼製造業，工業品大都依賴進口，所以東西很貴，生活成本也上升了。

導遊說，他的朋友前兩天去買了個馬桶刷，國內塑膠的就幾塊錢，古巴賣3美元。到超市買啤酒，易拉罐的要1.2美元左右。我們在酒店附近一個甜品店吃冰激凌，一個要3美元，感覺主要是遊客在消費。

導遊說，古巴物價高，還有一個原因是“要倒手幾次”。像礦泉水，你到國營超市買，總是沒有，但私營小賣部有。“因為水到了國營超市，工作人員自己先買走，比如1塊錢1瓶。他2塊錢賣給小商販，小商販3塊錢賣給私營小賣部，小賣部4塊錢賣出。”

當私營經濟的發展衝擊到國營經濟和秩序時，政府就會出手干預。

2016年古共七大在肯定非國有經濟作用的同時，指出“也出現了腐敗和非法的行為，對這些現象如逃稅、非法從事不准許的經濟活動等現象的鬥爭不夠有力和到位”；2024年8月，古巴政府透過第78號《政府公報》頒佈了關於個體戶、私人微小中企業、非農牧業合作社等非國家經濟行為者有關的19項法律、法規和決定，以規範其活動，如：個體戶最多隻能僱傭3人，其中包括家庭成員在內；有125項經濟活動不準非國家經濟行為者經營，如禁止其從事未經許可的文藝演出、錄影、音樂會、書店、圖書館、劇院、畫廊，只允許出售舊書；取消原納稅的簡化稅制，對其實施單一一般稅制；取消原私人中小微企業運營第一年所獲得股息免徵個人所得稅的規定，取消原來的個體戶自僱工人在註冊後頭三個月免稅的規定，等等。

中國是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其決定性作用，同時政府更好發揮作用。古巴還是政府主導資源配置，國有經濟為主，但市場也開始發揮一定作用。

｜海明威雕塑，哈瓦那街頭遊客

古巴道路與人民生活

單看基礎設施之落後，物資供應之匱乏，會覺得古巴很難立足於世。

但古巴從1959年建國已有66年。面對美國的長期封鎖，一直堅持走自己的路，保持著國家尊嚴。

菲德爾·卡斯特羅（1926—2016）是古共和古巴共和國的主要締造者，享有很高威望。哈瓦那有許多格瓦拉的痕跡，但幾乎看不到菲德爾的痕跡，因為他生前就反對給自己樹碑立像，90歲去世前的遺願也是不要以他的名字命名街道或建築物，為此古巴立法機關還專門通過了一項法律。考慮到革命成功後他與格瓦拉存在不少施政分歧，其胸懷令人欽佩。

｜切·格瓦拉的影子無處不在

對普通百姓來說，古巴道路意味著什麼呢？我有如下感受。

古巴的治安很好。法律禁止個人持有槍支武器，惡性事件很少，槍支彈藥毒品等拉美常見病基本不存在。路上雖有乞求“one dollar”的孩子，但並不糾纏遊客。近年來針對外國人財產的偷竊有所增多，主要是小偷小摸。

導遊說，古巴應該是拉美最安全的國家。他到周邊一個國家旅行，司機開著車會突然停下來，去抽大麻，這在古巴不可能發生。

古巴人的生活節奏比較慢，比較閒適，像是提前過養老生活。這裡也沒有什麼種族矛盾，白人和黑人能夠通婚，和諧相處。因為自然環境好，有不少外國人來旅遊。我這次就碰到一些加拿大人和歐洲人，來海灘曬太陽。

古巴人收入低，但政府提供了基本生活保障，窮人不至於無家可歸。古巴也有富人，如做貿易的、屬於外資的和私營業主，住帶花園的別墅，開好車，戴名錶。

古巴基本食品的供應，還是供應制，憑糧本免費領取。我們在哈瓦那幾次看到人們在供銷社（糧店）外面排隊領食品。導遊說，過去一個人一個月可以領5個雞蛋、2個雞腿、6斤黑豆、4斤米、6斤砂糖，幾百毫升油，還有牙膏等，實現溫飽是可以的。

中資企業的朋友說，雞蛋已經好久不發了。他專門向古巴的僱員確認，現在每人每月發5磅大米、4磅糖、半磅食用油，每三個月發一塊香皂。除這些免費品，憑糧本還可以花錢再買一些，但是限量。因為古巴經濟更困難了，國家也在主動減少供應。

除了國家供給，也有一些市場化的商店，有進口商品，就比較貴了。

古巴實行全民免費教育制度，適齡兒童入學率近100%，近85%的高中畢業生可進入大學或專科，成人識字率99.8%。免費教育分三級：學齡前教育；小學、初中和大學預科；公費制高等教育。大學畢業後分配工作，但條件很有限。

導遊是在古巴讀的大學研究生，他一位古巴同學經濟學碩士畢業，被分到哈瓦那機場做保潔。外國留學生不參與分配，“當然也不會去，因為分配的崗位工資都太低”。

古巴的住房，基本按人頭平均分配，不過1991年後很難再延續，因為政府沒有財力。2011年11月1日起，政府允許私人買賣房屋，每人可擁有兩套房產，一套在城裡自住，一套在郊外度假。國家分的房子，根據房齡和質量，繳納一定期限的租金後歸自己，子女可以繼承。現在一個主要問題是很多老房子的維修跟不上，也是因為政府缺錢。

古巴人的生活條件比較平等，幹群差別不大。曾任中國駐古巴大使的徐貽聰寫過一篇《古巴副總理家做客》的文章，講到部長會議副主席（即副總理）家的周圍沒有任何警衛。古共絕大多數政治局委員、政府要員出門均無警衛隨同；外交部長配有汽車，卻每天騎腳踏車上下班，用腳踏車接送兒子上學；中央各部門領導人下基層，到吃飯時間就和所到地的職工一道進餐，他們也和普通百姓一樣按糧本的定額採購物品，不享有特殊供應；老百姓在街上、公路上可以隨便攔截掛有公車牌照、未坐滿人的車輛，要求將其順路帶到哪裡。

｜哈瓦那街景

古巴在全球贏得最多讚譽的，是實行全民免費醫療制度。古巴有完整的醫療衛生保健體系，家庭醫生、門診醫院、綜合/專門醫院構成的三級保健體系，覆蓋全國超過99%的人口。2016年3月奧巴馬到古巴訪問時，也誇獎了古巴的醫療制度。菲德爾·卡斯特羅曾說：“如果我們不能讓全體民眾享受免費的醫療和免費的教育，那當初我們革命的目的是什麼？”他在退休前，一直直接管理醫療和教育工作。

目前古巴的人均壽命在78歲左右。1歲以內嬰兒死亡率、孕產婦死亡率、活嬰因先天性畸形致死率等指標在全球都是很低的。2015年，古巴成為世衛組織認證的第一個消除艾滋病毒及梅毒母嬰間傳播的國家。

根據古巴2025年預算計劃，財政支出的71%將優先用於社會性支出，其中公共衛生佔24%，教育佔23%，兩者相加，佔了近一半的財政支出。

古巴每個鄉村都有家庭醫生。學醫的大學畢業生要到農村當三年家庭醫生，才能被派到省市或國家級醫院。社群醫療站（社群醫院）的家庭醫生要定期（如每週、每隔15天）走訪社群住戶。社群解決不了的問題，由家庭醫生指引去上一級醫院治療。

｜哈瓦那街頭的小藥店

古巴的醫療、醫藥也不錯，有不少“神藥”：號稱“癌症剋星”的藍蠍肽，是從藍蠍子中提取一種可抑制癌細胞、又不傷害臨近健康細胞的蛋白質；PPG（二十八烷醇），是從古巴西部的特種甘蔗蠟裡提取的生物藥，具有降低膽固醇、抗血小板聚集以及抑制脂質過氧化作用；CIMAvax EGF，是科學家自主研發的用於晚期非小細胞肺癌的治療性疫苗。

古巴著名的全國醫療中心——阿梅赫拉斯兄弟醫院，在治療眼科、骨科、燒傷、心腦血管疾病，以及心臟、肺臟、腎臟和角膜、骨髓、胰腺、腦細胞等內臟器官移植等方面，具有很高水平，能做出高難度的手術。

由於在醫療方面有長期投入和較高水平，且費用相對低廉，多年來古巴一直向國外派出醫務人員，用“出口醫務”換外匯。

據《經濟學人》報道，2010年古巴在全球77個國家派駐了3.7萬醫護人員，多數在拉美國家如巴西和委內瑞拉。2022年古巴醫療服務出口收入48.8億美元，是第一大外匯收入來源。古巴成立了醫療服務公司，接待來治病、保健的外國遊客。2000年初球星馬拉多納就到古巴進行過戒毒治療。2020年新冠疫情暴發後，古巴向40個國家派出了56個醫療隊。

我看到網上說，到古巴醫院看病要自帶碘酒、紗布，大部分醫院沒有CT。我問導遊和中資企業的朋友，他們說在哈瓦那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他們的親身感覺是，古巴的醫療裝置並不先進，但醫生的醫術很好，用藥劑量比較重，起效很快。

我們在街上，在海明威常去的酒吧裡，看到的古巴人普遍比較鬆弛。我想除了天性樂觀，和有基本保障尤其是醫療保障有很大關係。

｜海明威常去的五分錢小酒館

歷史的執念、挑戰與未來

我所見的古巴，很有特色，很有個性，地理位置、自然條件和資源相當好，但整體而言，談不上物質豐富和人民富裕。

古巴一直認為自己是拉美的政治大國，很自信，自信中也帶著執拗。這是有原因的。

古巴革命前的巴蒂斯塔政權非常親美，古巴是美國資本的天下，而普通百姓的基本溫飽無法保證。卡斯特羅執政後，頒佈的第一個檔案就是將土地均分給窮人，沒收古巴境內的美資企業財產，1961年美國宣佈與古巴斷交，並開始禁運和封鎖。在相對封閉的環境中，古巴被逼走出了一條自己的路，但一直站著，不跪下。

而古巴經濟的諸多問題，也是“走自己的路”的執念所造成的。

古巴革命成功後，格瓦拉擔任國家銀行行長，卻主張廢除貨幣，建立一種“不用錢的文明”。他認為要搞好經濟，要靠義務勞動，自己週末經常和妻子到甘蔗田參加義務勞動，到工廠幫忙，到建築工地搬磚，曾榮獲“社會主義勞動突擊隊員”稱號。他排斥物質刺激，認為“在古巴，個人主義必須消失”。

當時，法國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勒內·杜蒙到古巴調研，提出允許工人在淡季為維持合作社進行額外勞動，獲取報酬，這樣可以有共同做主的感覺。

但格瓦拉堅決反對，說古巴工人需要的不是做主的感覺，而是責任感。他還批判蘇聯的工業化，認為蘇聯人勤奮工作不過是為了賺更多的錢，這和搞資本主義的美國人沒有什麼不同，不是真正的“新人”。真正的“新人”應該對商業利益不感興趣，只為社會工作，而不是為利潤工作。杜蒙說，格瓦拉的想法已經遠遠超越了他的時代，“他已經進入了共產主義階段”。

為培養“新人”，古巴在1962年成立了勞動競賽委員會，制定了個人競賽的“記分卡”，但短期紅火後一切又復歸常態，效率低下，很多產品都是劣質品。

格瓦拉在古巴時不看電影，不去海灘，拒絕讓古巴成為第二個美國，他對大學生們說：“別想著成為風光的美國人，那只是奴隸的外皮而已，應該要做一個樸素的古巴人！”

這種用道德理想主義改造社會的嘗試，因為與人性和常識矛盾，註定行不通，最後只能實行簡單的配給制。

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古巴進行了很多改革（他們不叫改革，叫模式更新），比如允許多種經濟成分存在。但歷史形成的慣性，並不可能馬上消失，真正走上市場經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