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前，王佳佳跟身邊的工作人員說，“這次上難度了”，她宅在家裡花了一天重溫早年看過的《驚魂記》《迷魂記》《西北偏北》《電話謀殺案》《後窗》《美人計》。“不光看女演員的戲，也看整體電影的氛圍和鏡頭表達，最後我迷戀上每一部電影，怎麼能把恐怖、案件和愛情同時放在一起，結合得那麼巧妙呢？”漸漸地，她在希區柯克鏡頭裡的演員身上找到某種一致性，“女演員們有的表演性感，有的表演優雅，有的表演陷入婚姻中的憂柔，她們的目光裡都有一種堅韌、獨立、勇敢和利落。”對遇事習慣提前準備的王佳佳來說，看電影是必要的，“我喜歡手裡有牌的感覺，不希望只是為了完成工作。”

已到深夜，工作13個小時的王佳佳又換了裝束。她頭戴禮帽，手拎著行李箱，高跟鞋發出的聲響成了有力的伴奏。她一遍遍衝著鏡頭說臺詞，情緒飽滿，不見疲憊。“做事最美好的時刻是心流時刻，你會忘卻你的害羞，忘卻自認為不夠完美的地方，一切變得事半功倍，也能戰勝疲憊。”最後一刻，她用力朝空中揮起一疊紙，紙張紛紛落下，伴隨著一聲“Cut”，今天的表演到此結束。

王佳佳透過試鏡得到這個角色，試的第一場就是給程勇下跪的戲，導演文牧野很快拍板，“就是她了”。她進組圍讀劇本，“下跪戲”又排練了十幾次，越排練，她越恐懼，“這件事在我心裡發生過十幾遍了，每遍都被這麼具體地磨練。到真正拍這場戲時，我很怕心裡的湧動沒有了，會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她自稱是感覺派的演員，沒法做到每次都能落淚，同時，她性情深處又很要強。“我從最開始就沒輕怠過自己的角色，即使只是幾場戲。我很希望自己在一個優秀的團隊裡讓導演看到我是不一樣的演員。”她苦思許久，決定以呂受益的角度給自己寫一封遺書，她交代了兩個人戀愛的前世今生及婚後生活的種種，把信揣在身上。這封遺書成了她表演的刺激物。戲開拍那天，她待在小棚子裡讀信，立刻進入狀態。“拍攝前要想辦法用一些新的語言和視角來刺激自己的內心。即使你有一身武藝，還是要想具體的辦法，不能等到開工臨時碰。” 後來，徐崢在一檔綜藝回憶自己拍《我不是藥神》哭戲的場景，“怕哭不出來，用角色的名義給自己寫信”，亦得益於王佳佳的熱心分享。

她喜歡為角色做功課，不管接到什麼戲，她都會找到同一型別的佳作來看。於她而言，觀看不是模仿，而是開啟寬闊的思路。“作為演員，你要保護你的眼睛”，王佳佳說起在北京電影學院讀導演研究生時的往事，“鄭洞天老師跟我們講過一句話，很多人覺得電影學院的孩子眼高手低，但我們只有眼高才能手高。當你看到好東西，才知道原來一個常規戲可以有這樣的表達……人的時間是有限的，那些糟糕的東西會剝奪你的想象力。如果你沒有判斷力，就去看你認為最好的人在看什麼，他們做訪談時聊到什麼樣的書和劇集，用這些去餵養你的眼睛和大腦。”她提起重看的《廊橋遺夢》，一場全家人吃飯的戲，梅麗爾·斯特里普是怎麼演出了一個女人陷入婚姻的茫然無助？關冰箱門，她拿著盤子用腳勾了一下，“每個動作背後都有深意。表演是非常有趣的，如果你想深挖，有無限的戲可以做。”

王佳佳善於觀察生活，“我的視覺記憶非常好，那些我親眼看過的、有特徵的形態和麵孔基本上都能印刻在我的腦子裡”，等到自己表演時，她能隨時從記憶的藏寶庫裡調取。不久前王佳佳的新作《老舅》殺青，在戲裡，她燙著小卷發，說著東北話，扮演趕時髦的舅媽。拍到一些數錢的橋段時，她想起小時候看媽媽數錢的動作，“數錢數到上不來氣”；又想起阿姨來家裡嘮嗑的畫面，“東北人嘮嗑，為了表達把你當自己人，兩個人肯定要脫鞋上床嘮”，她把自己看過的生活細節代入到表演中。“有時我覺得做演員很幸福。別人看起來，我們就是在過家家，到了劇組，我今天是護士，明天成了高管，後天又當別人的舅媽。如果專業過硬的話，你在劇組的創作生活會很開心，你不斷在轉換人生。”

接到《漫長的季節》之前，她整整一年沒有戲拍，很多次想過，要不然算了，還能再糟糕一點嗎？“像我這樣的演員，生完小孩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能分到手裡的好角色聊勝於無。”生活的彈簧壓到最底下時，突然有天，王佳佳被叫去見導演辛爽，很快決定由她出演“廠花”黃麗茹，與秦昊演對手戲。她困惑不已，反問為什麼找到我？起初，導演組為黃麗茹挑選的大多是五官漂亮的演員，但辛爽覺得視覺過於“順撇”，偶然看到王佳佳在《日光之下》演的“瀟灑姐”，她在東北伊春模仿著韓國人說話，喝酒跳舞，姿態瀟灑，辛爽衝著所有人說：“我就要這個女演員。”後來的事實證明，沒人能忘記她塑造的黃麗茹。

王佳佳生於遼寧鞍山，從小是坐在鋼琴前練琴的乖小孩。十歲那年，學校忽然來了位神秘的舞蹈老師，讓全班同學起立，站在後排的王佳佳被選中，老師撩開半截裙襬，打量她的腿，說：“你跟我好好學，將來有機會考到北京舞蹈學院。”學舞不到半年，她只練會左腿劈叉，一支完整的舞蹈還沒學會，趕上舞蹈學院招生，太過優越的身體條件便將她送入北京舞蹈學院附中學芭蕾。從那時起，她離家千里，過了十年的集體生活。練舞的十年，讓王佳佳意識到自己不喜歡舞蹈，只有在上性格舞這門課時，她不用拘泥芭蕾的限制，而是換上火紅的舞服盡情揮灑熱情，她找到了前所未有的信心。王佳佳漸漸發現，只要跟表演相關的事都能做到遊刃有餘，哪怕是跟同學們模仿旁人，也能聽到一片叫好。無形中，她渴望拍戲的念頭滋生，開始走向另一條路。

聽王佳佳描述自己是很有趣的事。她說自己是個膽小如鼠的人，但在一些事情上相當無畏，她沒有角色的禁忌，“沒什麼能阻攔我選擇角色的決心。”她不害怕被別人貼標籤，直言那是別人的事情；她也不在意觀眾評價自己是記得住角色卻記不住演員的“劇拋臉”，“我把它當誇獎。記住我幹嘛呢？”她語速飛快地說起看過數次的《迷失東京》。開場，斯嘉麗·約翰遜穿著粉色內褲躺在床上，鏡頭從她的背後開始拍，那時年輕的斯嘉麗擔心這一幕過於性感而糾結過。看電影時，王佳佳想，換作是我，會猶豫嗎？大笑之後，她說：“我可能都不會覺得這是個問題，直接躺那兒了。我依然覺得，在角色選擇上，一定是文字在吸引著我去做，不會讓自己呆在安全區。”

“金子是會發光的”，前幾天，王佳佳收到行業前輩發來的微信，她為之鼓舞。憑藉出色的演技，她正在被越來越多的人看見。早些時日，參加《漫長的季節》慶功宴時，她遇見秦昊，才知道這位昔日的對手戲演員向《三大隊》的劇組推薦她出演角色，但私底下，他們沒有聯絡，甚至沒互加微信。這次拍攝的《老舅》則來自郭京飛的推薦，雖說兩人此前有過合作，但戲份甚少，幾乎沒有太多交集。說到這裡，王佳佳感恩又感慨，“人間自有真情在。我感受到很多同行的善意，惺惺相惜和互相幫助，只因你有能力。這是一種正向的能量，這個行業裡很多人會覺得，為什麼這麼會演戲的演員不能被更多人看到？我們要幫忙。當然，得是在合適的前提下。這個世界，也許很多事沒有那麼多的規則，有時候是制心一處，可能我有各種各樣的缺陷，但我只要一輩子把這一件事做好，也有屬於自己的一束光。”

王佳佳很喜歡眼下踏實自在的生活狀態，她說要像《完美的日子》裡的役所廣司那樣，“今年多抬抬頭，聽聽風，看看樹，看看這個世界原本給你的樣貌……任何事，你有無限的空間感，這種感覺特別好。我特別怕大起大落的人生，忽然一下到了頭，人生之後的每一天都走下坡路，因為你不可能無限複製過去的成功。現在的情況，我會覺得，哇，我被很多人看到了，得到了很多新的機會，有了無限的可能性！”

造型：宋向準 William Song

撰文：許璐

編輯：張靜 Mia Zhang、

周禾子 Hezi Zhou

化妝：毛毛

髮型：王朋

美術：董火勺

製作：張楚悅 Cherry Zhang

執行製片：月禾

攝影大助：姜宇航

時裝統籌：徐蕊

設計：小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