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梅季節的上海陰雨連綿,
好像連街景和行人都暈染得黛灰青綠,
褪去了鮮亮的光澤。
運動裝的王羽佳甫一現身,
就成為周遭目光的焦點。
上衣明麗的紅黃兩色,
像夕陽和晚霞攪碎了揉在一起。
橙色短褲如同朝日,
讓悶熱的空氣為之一新。

黑色廓形連衣裙、腰帶、高跟鞋、手鍊
均為 LOUIS VUITTON

黑色外套、白色花苞裙、腰帶、高跟鞋
均為 LOUIS VUITTON
無論臺上臺下,王羽佳都難掩瀟灑飛揚的一面。穿搭當然是興之所至的事,但也蘊含她特定的巧思。6月26日,與柏林愛樂樂團在上海大劇院演出,王羽佳一襲翠綠緞面的長裙,彈起普羅科菲耶夫的《降D大調第一鋼琴協奏曲》。“這是他18歲寫的曲子嘛,我就想穿個比較嫩一點的。”她笑著解釋。
王羽佳形容自己是個不太喜歡分類的人。更具體地說,她有極強的通感能力,比如聞到一瓶香水,就能還原出整個畫面。面對音樂,當然也是如此。
去年年初,她在紐約卡內基音樂廳完成了一場號稱拉赫瑪尼諾夫“馬拉松”的演出,從下午四點彈到晚上八點半,囊括了四部鋼琴協奏曲和《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那天,每彈一曲,王羽佳都會換上一套與之搭配的服裝。《g小調第4鋼琴協奏曲》比較爵士,穿好萊塢風格的衣服和靴子很是搭調;《第三鋼琴協奏曲》最輝煌,她選擇了一襲高貴的銀色裙裝;比較富於激情的曲目,她就挑選同樣熱情飽滿的紅色裝束。
觀眾來到王羽佳的音樂會,既關心她即將彈奏的曲目,也好奇她登場時的裝扮。這似乎已是樂迷之間的共識。對此,王羽佳有充分的自覺。“我9歲開始就穿演出服,出國去到柯蒂斯音樂學院後也一直如此。衣服穿在我身上,代表著我想表現的曲目的力量。”她做了個類比,“就像神奇女俠登場,必須有特定的裝備。”

鏈條無袖T恤、半身裙、高跟鞋、項鍊
均為LOUIS VUITTON
選擇權在我,讓王羽佳感到自信。她也試過穿代言品牌的禮服裙,長度限定,樣式不能更改。“那一刻,裙子的形象比我更重要了,上臺時我會覺得那不是我,就很彆扭。”她說。人前的流光溢彩,不是盲從,也不為吸睛,背後是王羽佳清晰的自我認知。
退回到輕鬆的日常,王羽佳擅打“直球”的一面也展現出來。
鑽進商務車,她的腳邊已經擺好幾種早餐,有上海特色的生煎,也有充滿兒時記憶的煎餅果子。因為行程太滿,熱愛美食的王羽佳無暇走街串巷,點外賣成了最直接的尋味方式。得知偏愛的煎餅果子在上海有個親切又不太雅觀的別名,叫“包腳布”,她大笑不止。
長年於全世界各地演出,15歲起開始在美國生活,王羽佳的中文卻仍是一口“京片子”,比如兒化音,比如“擱到最後”這種表達。睡前,她聽郭德綱,一碰到相聲就覺親切,也是打小的習慣。“還有張國立、王剛的《鐵齒銅牙紀曉嵐》。”王羽佳說。在多倫多演出時,她和相聲演員大山見了面。大山近來和她分享話劇《肖申克的救贖》,那部戲由大山主演,導演正是張國立。繞了一圈,原來關注的人多少有交集。一想到大山演話劇,王羽佳的耿直勁頭又上來了:“我覺得他對中國文化底蘊的認知也很深刻。”

金色上衣、金色鉛筆裙、項鍊、手鍊
均為LOUIS VUITTON
在上海大劇院演出感受如何?“挺好的。”得到格萊美獎是什麼心情?“很高興。”彈大師的作品,怎麼體現創新?“我去彈就行。”對很多問題,王羽佳惜字如金。但對另一些想要闡釋的東西,她卻不厭其煩,會為言不及義而懊惱,也會在時隔一天後,在演出上場前訂正和補充。
王羽佳似乎永遠分得清輕重緩急。她也會毫不吝惜地開啟心門,只要那些叩問與溝通,與她在意的、認定的重要的東西相關。
世界是流光的,也是流動的。在不確定性裡,人與人相遇,與音樂相遇,與生活相遇。


今年2月5日,第66屆格萊美頒獎禮現場,作曲家泰迪·艾布拉姆斯給柯蒂斯音樂學院的同學王羽佳打了個電話,原因很簡單:包含他們合作作品的專輯《美國計劃》,榮獲了格萊美“最佳古典樂器獨奏獎”。這是王羽佳五次提名格萊美后的首度折桂。
當時,王羽佳在柏林,天色已經很晚。泰迪那句“終於贏了”,點亮了她愉悅的心情。但這份高興,也就維持了一小時。回憶起那天,王羽佳平靜地說:“這是兩年前弄的,事兒已經做完了,對吧?它給我這麼一個獎,我很高興,高興完就完了,我希望繼續向前看未來的事兒。”
關於和泰迪的合作,王羽佳倒是談得很細緻。“他做了個特難的曲子,和我說只有我能彈。我說反正當時也沒事,就練了一下。”她介紹說,泰迪擔任路易威爾交響樂團的指揮,有固定的班底,他們就在肯塔基中心完成了首演和錄製。
“那就是第一次演,沒有任何策劃,也沒想到後來能得獎。”王羽佳說,她只是覺得,泰迪作品中的爵士元素與新舊結合,她會彈得比較順。對她而言,所有經典的曲子都有創新,音樂家的工作,就是理解之後,將之表達出來。

黑色廓形連衣裙、腰帶、手鍊
均為LOUIS VUITTON
“比如讀樂譜,不光是讀上面的分句,也要看紙後面的‘潛臺詞’。每次演奏都要讓這些‘潛臺詞’在舞臺上發聲,不然會很奇怪。”王羽佳說。“潛臺詞”不是鐵板一塊,每次都會充斥著幽微的變化,等待彈奏者去挖掘呈現。她以貝多芬《G大調第四鋼琴協奏曲》為例,雖然樂句總是一樣的,但彈奏的過程,像是和音樂溝通之後的福至心靈。“每一次我都覺得,這次只能這麼彈。這種感覺是很信服的,音樂家表達出來,觀眾也會被這種信服說服。”她說,“就像我在紐約中央公園散步,走了無數次,路況我都很熟悉了,但每次的路線都不一樣。”
然而,過於強調演奏者的風格,也會讓王羽佳在意。“作曲家是創造者,演奏家是再創造,我們的風格是音樂本身決定的,我們都是在為音樂服務。有人覺得我彈奏風格很野性,這其實是一種誤會。演奏風格都是按曲子來的,我彈的曲目是這樣,不代表我個性是這樣。”她說。
這些並不容易釐清的問題,真實地存在於王羽佳的表演經歷中。對樂迷來說,鋼琴家王羽佳已經擁有光鮮的履歷與緊俏的票房。而她的內心深處,會期待穿越隔膜,引起更深層的共鳴。

黑色廓形連衣裙、腰帶、手鍊
均為LOUIS VUITTON
比如那個俯衝鞠躬的謝幕動作。“我不知道大家為什麼那麼在意鞠躬,現在我一鞠躬,大家的掌聲就更熱烈。我覺得巨逗,其實只是因為鞋跟很高,走下去的時候會反彈過來,我需要找到那個重心,後來就成為習慣了。”王羽佳開玩笑說,“我彈琴也能給那麼熱烈的掌聲就好了。”
去年1月,王羽佳在卡內基音樂廳與費城交響樂團合作,彈奏拉赫瑪尼諾夫的作品。演出過程中,王羽佳、指揮、樂手和臺下部分觀眾佩戴了心跳監測裝置。這場實驗的結果顯示,王羽佳與指揮雅尼克·涅傑-瑟貢的心率變化幾乎同步,在演奏《第三鋼琴協奏曲》時,觀眾和樂隊成員的心率也與兩人達成一致。後續報告還提供了更翔實的資料:在這場拉赫瑪尼諾夫“馬拉松”音樂會中,王羽佳演奏了97076個音符,相當於連續演奏621頁樂譜和2.5小時的音樂。整場音樂會期間,她燃燒了2427卡路里,相當於運動步數為20275步。

黑色外套、白色花苞裙、腰帶
均為LOUIS VUITTON
(油畫:藝術家羅凱茜)
“為什麼別人都覺得我會健身?有些人因為一直提‘馬拉松’,管我叫運動員,我對這個特別忌諱。”王羽佳有自己的疑問,“心跳跟著音樂走,這是常識。我們把生理看得太重要了,其實真正需要的是情感層面的東西,音樂比心率這些深多了。”比起身份標籤和實驗資料,她更想傳遞給聽眾的,是拉赫瑪尼諾夫作品的豐富與偉大,以及音樂本身的能量。
在那場4個半小時的演出前夜,王羽佳在費城演出,凌晨12點多才到達酒店。她告訴自己,那幾天要少喝點酒,趕快睡覺,上臺前也要多深呼吸。除此之外,演出的結構安排好了,平時的訓練也很充分,沒什麼值得過分擔心的。當被問及有什麼獨特的準備方法時,王羽佳忍俊不禁:“要是能找著,我絕對會做。所有準備在排練時都做好了,上臺不過是發揮而已。”


2010年,德國巴登的演後記者會上,有人問王羽佳,古典音樂家之外,誰對她影響最大。她的答案是:Lady Gaga。如今舊事重提,話還沒問完,她就笑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可能已經有五個變化了。我現在喜歡比莉·艾力什,她嗓音特別好聽。”王羽佳說,“我覺得音樂就是音樂,不分古典音樂、爵士音樂、流行音樂。我聽馬勒時的愉悅感,和聽肯德里克·拉馬爾的歌時差不多,雖然他們的作品並不是同一種東西。”
平時,王羽佳習慣用手機聽音樂。比如肖斯塔科維奇的《e小調第十交響曲》的第二樂章,她特別喜歡,就會將這一段反覆聽上好多遍。因此,在她的手機曲庫裡,古典音樂和流行音樂,在體量上的差別不大。當然,一旦進入音樂會的場景,古典音樂在結構上的嚴謹和情感上的細膩,會展現得更充分。
對不喜歡刻意分類的王羽佳來說,她的重點是,希望所有人都意識到,時間會流動,世界會變化,不能把任何音樂家固定在一個亙久不變的框架裡。

拼色拉鍊連衣裙、腰帶 LOUIS VUITTON
直到今天,在影片網站上播放量極高的,依然是王羽佳彈奏的《野蜂飛舞》和《土耳其進行曲》。“彈《野蜂飛舞》的時候我21歲,如果抱著對當時那個我的期待和想象,走進現在的音樂廳,我覺得會失望的。”她說,影片網站好像把時間固定了,但真實的音樂家會變,不僅對生活的感知在變化,對曲目的選擇也會心隨境轉。她真心盼望觀眾能在入場之前,瞭解一下曲目。看上去,這像是對旁人的期許,可細想,何嘗不是自我認知的袒露。
王羽佳很喜歡《紐約客》近期對她的評價:“人們很少注意到,她是如何用明星的影響力帶領觀眾走出舒適區的。”她也欣賞柏林愛樂首席指揮基里爾·別特連科。“我們都喜歡比較‘偏’的曲子,如果真的喜愛古典音樂,會有好奇心來聽這些。”王羽佳說,“可能因為我和別特連科的生日只差了一天,算上時差就差不多同一天吧。”
王羽佳不會逃避與內心世界的複雜相處。她也經常在練習的過程中感受到靈感的枯竭,生出無聊倦怠的感受。“但就像我的衣服是演出的一部分一樣,這些情緒的變動也是整個過程的一部分。只要讓它過去就好了,不可能一直是晴天,對吧?”王羽佳說,“尤其這個星期。”她指指車窗外,上海的烏雲一片連著一片,淅瀝的雨灑下來。
在音樂之外,王羽佳喜歡輕鬆或恐怖的影視作品。她看《絕命毒師》,看《毒梟》,看蒂姆·波頓,也享受重溫《老友記》時分分秒秒的放鬆。她描述自己是在飛機上看迪士尼電影會哭的那種人。此番來上海演出的航班上,陪伴她的是網球運動員羅傑·費德勒的紀錄片《費德勒:最後的12天》。

鏈條無袖T恤 LOUIS VUITTON
“看完我也想退休。”這是王羽佳的評語。“我覺得這幾年我已經有點放慢腳步了,雖然該快的時候還是很快。”她說,“現在的日程排到了2026年和2027年,你怎麼會知道兩年之後想要什麼。尤其是演出,藝術家是不能固定的,硬是去彈,有時候結果會好,有時候也未必。當然這不受我們控制,生活本身沒有方案,只能預測。反正我覺得自己每年預測的都是錯的,到時候再說吧。”
話雖如此,王羽佳並不會停下腳步。明年,她會嘗試一邊指揮一邊彈奏的方式,已經確定了南美的行程,也可能包含中國。今年9月,她也會再次來到上海。
出生在北京的王羽佳很喜歡上海這座城市,哪怕每次逗留的時間都不多。她還記得,有一年住和平飯店,看到老年爵士樂隊的表演。“那種感覺,國內好像只有上海有,非常摩登,非常雅緻。”
練琴和演奏需要全情投入,但王羽佳還是給自己留了一扇窗,偶爾照見內心閒適的角落。

監製/MIX WEI
攝影/ZENGWU
藝人統籌/林小立、JUSTINE
造型/BEI TAN
文字統籌/陳柏言ChicoChan
撰文/傅踢踢
化妝/CLIVE.X(S STUDIO)
髮型/NATE PENG
美術及藝術/羅凱茜
製片/光輝女郎製作
置景/張光和
攝影助手/許詩意、吳昊、張亦天
服裝助理/SEAN、KASIYA
特別鳴謝/JUSTINE
新媒體監製/FIONN
策劃&執行/MING
導演/張恆
攝影指導/王學敏
後期製作/張澤龍、毛正林
導演助理/王梓涵
攝影助理/許小中
燈光助理/張福、趙陽、王峰
製作公司/Norns Studio
助理/CIR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