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譯:十分害怕,退圈了

張譯,決定暫時息影。
在前幾日再次拿下華表獎優秀男演員後,47歲的張譯依然激動、緊張,與他人握手的時候都不太好意思,因為手心全是冷汗。
他想讓自己停下來,陪陪貓。畢竟演的相似角色多了,觀眾會膩,演員本人也會膩。
一定程度上,這裡有他的個人選擇。
曾在很多年裡,張譯是衰神般的存在,演了很多年戲,都不被人看好,每次飽含希望都讓他失望,演員路總是迂迴波折,沒有一次徹底的痛快。
後來,痛快的事情到來,張譯站起來了,主角幾乎都是他。成為一線演員後,他始終保持警惕,擔心自我厭倦,畢竟太趕時間、太用力過猛,人會變形。
這種警惕來源於一個過分自尊的人,在他的自尊與期許之間的左右為難。
在張譯的人格里,有一塊被持續開墾的土地,那裡有他的情感需要,有滋養他成為演員的養分。
4月27日,在第二十屆中國電影華表獎頒獎禮上,張譯成為繼劉佩琦、李雪健之後,第三位拿下兩座華表獎優秀男演員獎盃的演員。
兩年前,張譯曾憑藉《我和我的祖國》獲得過這一獎項。
如今他兩鬢的頭髮白了,略顯滄桑,聲音顫抖,手心全是汗
47歲的張譯再次拿下華表獎優秀男演員,仍然難掩激動
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張譯表示自己會繼續息影充電,這幾年集中上映了一批作品,太密了,接下來他會紮根生活,等到自己特別滿意時再接戲。
“我特別喜歡讓自己安安靜靜生活一段時間,陪陪我的貓,去大街上。我現在自我隱藏的技術越來越好了,我可以去到很多人多的地方……”
演員不能離開土壤,要紮根於生活,不然就是紙上談兵,張譯特別害怕自己被生活拋棄。
他坦言自己演到最多的時候,很擔心自己會煩自己,“不是觀眾煩自己,而是自己先煩自己了”。
張譯繼續息影
他的擔心不無道理。
從《狂飆》《他是誰》到《重生之門》《三大隊》,張譯演的都是警察,很多觀眾看《三大隊》時,有種“安欣登上大銀幕”的錯覺。
這足以讓他感到警惕。
在電影《三大隊》的路演現場,張譯主動表示有人勸過自己別老演警察,要不然觀眾容易說角色重複。
《三大隊》有影版,也有劇版,它們都改編自網易作者深藍在幾年前發表的文章,叫做《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
故事講述刑警三大隊在辦理一起惡性案件的過程中,導致嫌疑犯之一意外死亡,十年牢獄之災,出獄後五人以普通人的身份追兇在逃犯。

電影《三大隊》劇照
張譯飾演的主角程兵堅持正義,作為三大隊靈魂人物的他,為了追兇,獻祭自己12年的歲月,放棄正常的家庭生活與工作,如苦行僧般輾轉各個省份,差點喪命。
他根本沒按劇本演,但就是程兵該有的樣子。
張譯骨子裡有著和程兵一樣的執拗,看似羸弱的身軀裡有強大的力量,導演認為“程兵一定是要讓人心疼的,張譯能夠展現這種心疼”。
電影《三大隊》程兵(張譯 飾)劇照
原著作者深藍寫道:“程兵從書裡爬出來時,就該長著張譯這張不會笑的臉。”
片尾,當程兵抓到了王二勇,他獨自站在餘暉下的街頭,終於說出那句“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耳邊響起那首熟悉的《少年壯志不言愁》,百般滋味湧上心頭,不必多言。
電影《三大隊》程兵(張譯 飾)劇照
這般瘋魔根本不是演戲,是扒開傷口給人看,是演員與角色靈魂共振的瞬間。
回看張譯的人生,其實比任何劇本都具有戲劇性。
張譯在自己7歲那年,救了全家人的命。
那是1985年一個普通週末,父母要帶著兒子去坐船經過鬆花江遊玩,可是張譯那天不論怎麼說都不去,非要到動物園看大馬猴。
於是,父母便改了行程,一家人去了動物園。
也就是那天,他們原本要坐的那艘船遭遇意外,發生了“818松花江特大沉船”事故,很多人因此喪命。
父母感到後怕,整夜沒有入眠張譯躺在炕上,覺得自己就是神,他稱自己小時候是個悶騷的孩子。

 童年時期的張譯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張譯冥冥中救了全家這次神奇壯舉,幾乎用光他此後20年的好運。
當演員原本不在張譯的人生規劃中,他最初想當一名播音員。住在哈爾濱老廠區時,廠區的大喇叭每天準時播放《新聞聯播》,播音員字正腔圓的聲音讓他感到嚮往。
“你說話別人都聽,一座城市都由你喚醒,太了不起了。”
1994年,張譯讀高二,北京廣播學院在哈爾濱有招生專業課考試,從小立志於成為羅京的他想去試試。
年輕時的張譯
第一年考試,張譯專業課考了個第一,卻因為還沒到畢業時間,最後無果。第二次高考時,他報考志願,只寫了一個“北京廣播學院”,因種種原因遺憾落榜。
張譯窩在家裡大哭一場,他的播音夢碎一地,兩次落榜後,他被父親送到了哈爾濱話劇團。原本對錶演一無所知的他,漸漸對話劇產生了興趣。
1997年,張譯揣著父親給自己湊的錢,上了從哈爾濱去北京的火車,打算去追尋演員夢。
他先後報考中戲、軍藝,都因外形問題被拒之門外,最終張譯成為北京軍區戰友話劇團的一員。
在北京軍區話劇團時的張譯
因長相太一般,張譯總是沒戲演,於是只能做場記和畫外音。在話劇團,同學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驢臉,團裡的人都說,“張譯你演戲就是個死”。
長相這件事,沒少讓張譯受累,好不容易交了個女朋友,女孩媽媽說話直接:“長得不像演員,像個大隊會計,臉就像讓人一屁股坐了似的,還是不小心坐的那樣。”
2005年,張譯在《喬家大院》中演陳建斌的小跟班,導演胡玫對他說:“一個演員28歲了再不出來,就洗洗睡吧。”
聽到這句話,張譯非常失落,更多的是恐懼,因為彼時的他已經27歲了。
也就是在即將洗洗睡吧那一年,張譯的機會來了,導演康洪雷要拍電視劇《士兵突擊》。
電視劇《士兵突擊》張譯 劇照
張譯真誠地給康洪雷寫了一封三千多字的《我的請戰書》。
“尊敬的導演,我是部隊文工團的演員,我們團有著近70年的光榮歷史,我個人對部隊有著很深厚的感情和說不清的軍人情結。我申請參加《士兵突擊》這部電視劇的拍攝,請仔細考慮。我的優勢在於以下幾個方面……我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孤獨。”
在信的結尾處,他這樣寫道:“我做夢都夢見過自己演許三多,但我也知道,這只是我的一個美好願望罷了。”
導演康洪雷看完這封信很感動,讓張譯演許三多讓他演了班長史今一角。
電視劇《士兵突擊》張譯 劇照
史今親自將許三多帶進軍營,溫柔得鼓勵他、支援他,打動了很多觀眾,張譯賦予“史今”這個角色最大的能量。
最為經典的那場戲,是史今班長退伍那天,當車經過長安街時,他從委屈流淚到嚎啕大哭,傷心到連嘴裡的大白兔奶糖都忘記了咀嚼。
那天拍攝完之後,張譯蹲在地上哭了很久。
電視劇《士兵突擊》張譯 片段
《士兵突擊》成為2007年的年度收視冠軍,王寶強、陳思誠、李晨大紅,張譯則只有點小名氣,不過他很知足了。
在那之後,他繼續參演了《我的團長我的團》《雞毛飛上天》《生死線》,又開始和電影導演們合作,從陳可辛、賈樟柯到張藝謀。
在賈樟柯的文藝片《山河故人》裡,張譯演的是煤礦主張晉生,有錢後一臉得意相,教女朋友開車,汽車不小心撞在石碑上,他很是心疼,但臉上假裝無所謂。
電影《山河故人》張譯與趙濤 片段
這是影片中很有趣的包袱,是張譯即興加的。
他演那些翻滾在時代浪潮中的小人物,總是那麼出彩。
2015年,37歲的張譯憑藉電影 《親愛的》韓德忠一角,獲得了第30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男配角。
演了19年戲,這是他獲得的第一個專業性大獎。
獲得金雞“最佳男配角”時,張譯已經37歲了
張譯站在領獎臺上激動到聲音顫抖,一口氣感謝了17個人。
人生第一次在表演上得到權威認可,他非常珍惜這次當眾感謝的機會。
兩年後,張譯憑藉電視劇《雞毛飛上天》拿到金鷹、白玉蘭雙視帝,至今,他在劇中揹著包袱前行的畫面,依舊以表情包的形式流行在社交網路上。

《雞毛飛上天》張譯與殷桃片段,後來成為經典表情包
一位曾被大多數人認為“演戲就是個死”的演員,死熬了將近二十年的漫長時間,終於站了起來。
之後作品一部接一部地上映,大導演們都願意讓張譯成為自己的男主角。
觀眾看到他的臉,也會安心。

演技從來不是被髮明出來的,而是被發現出來的。
當張譯和以寫實主義著稱的張藝謀相遇時,他那光彩的一面真正有了閃光。
張藝謀執導的《一秒鐘》《懸崖之上》《狙擊手》《滿江紅》,張譯都是主演,他水靈靈地成為“謀男郎”。

電影《一秒鐘》張譯 劇照
2021年,他拍《懸崖之上》,有一場被電擊的戲,張藝謀提出可以用替身,但是被張譯拒絕了,他堅持親自出演,還原最真實的電擊場景。
那場戲讓人看得揪心,張憲臣被敵人逮捕問話,他被綁起來用電刑拷問,場面十分血腥。他被潑了無數遍冷水,眼睛紅腫,口吐白沫,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所遭受的人類極限。

電影《懸崖之上》張譯 片段
張譯殺青後,張藝謀手持擴音器,當著劇組所有人面說:“張譯不簡單,他是個非常優秀的演員,非常非常敬業。有這樣的好演員,中國電影是大有希望的。”
“被電擊”兩年後,張譯大變模樣,化身為秦檜身邊的大反派何立,狡黠陰狠,很多人開始饞他的青袖綠腰身,那“青衣鬼刃奪命腰”引無數觀眾競折腰。

 電影《滿江紅》何立(張譯 飾)與瑤琴(王佳怡 飾) 劇照
“殺人用腰不用刀”,張譯主演的電影票房,也因此累計超過200億元,僅次於吳京、沈騰。
2023開年,張譯成為圈內頂流,兩個截然不同的角色讓他在同一時期備受關注。一個是電影《滿江紅》裡讓人不寒而慄的狠人何立,一個是電視劇《狂飆》裡的純白茉莉花安欣。
一正一邪,這兩個角色反差及大,張譯卻精準演繹了他們,一點也不出戲,甚至讓人忘記了他是張譯。
《狂飆》的導演徐紀週記得與張譯第一次見面,他帶了和劇本一樣厚的問題,寒暄了一句後,就開始問安欣為什麼這個時候要說這句話;這段節奏很好,但中間缺點什麼……
電視劇《狂飆》張譯 片段
張譯愛琢磨,拍戲必須強調人物動機,任何行為必須要給一個理由才能演,不然他的心裡沒有支點。
張譯與張頌文所飾演的安欣與高啟強,兩人代表著理想主義和世俗江湖兩個方向。
安欣是一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與黑惡勢力抗爭足足20年之久,一心只想掃黑除惡,無奈遇到重重阻力
從滿心抱負到滿頭白髮,一腔孤勇多年後,安欣失去了自己所有軟肋橫跨二十年的變化,被張譯演繹得恰到好處,不同階段的眼神,令人心疼

電視劇《狂飆》張譯與張頌文 劇照
張譯在扮演安欣時,作為《狂飆》的藝術總監,還有二度創作
被觀眾反覆觀看的名場面,安欣拉著警戒線逼退高啟強,便是張譯臨場設計的鏡頭特寫給到警戒線,那種警匪的對抗性強烈,這招兒別人沒用過。

電視劇《狂飆》張譯與張頌文 片段
扮演張彪一角的演員,在拍完戲後稱張譯是自己的恩人,幫很多配角構思了人物小傳。
他不只在自己的角色裡生長,還將能量傳給了周圍的人,“就像爬山虎一樣,大家爬了一牆,而不是單株在風中搖曳,所有樹葉都連成了一片,互相支撐。”
張譯儘自己所能,讓戲更好看,也有著很強的共情心,在《滿江紅》片場見證了一位新人演員的成長:“這是她人生中第一個電影鏡頭呢。”
在這位新人演員表演結束後,張譯帶頭為她鼓起了掌。
那一刻,也許他想到的是多年前剛入行的自己。
2005年,拍電視劇《士兵突擊》時的張譯 
張譯的演技,顯然已經無需再證明了,不過質疑的聲音也是有的,演警察、軍人太多,同質化嚴重。
幸運的是,電影《無價之寶》讓張譯的表演再一次給觀眾帶來了驚喜。
張譯也認為石振邦這個角色確實不一樣,在過去所有電影中他從未這麼演過,他習慣叫自己演的角色為“石頭”。
故事發生在90年代的東北,原本是工廠職工的石頭下崗後,和工友楊武合開了一家五金店。為了追討欠款,兩人不得不暫時照看欠債人的女兒芊芊,自此他們與這個小女孩相依為命。
電影《無價之寶》劇照
石振邦是時代洪流中被拋下的普通人,先後遭遇下崗、離婚、創業失敗……
張譯熟悉這樣的人,他們給人的第一印象往往不大好,“又臭又硬,可是他們努力生活,關鍵時候能為別人兩肋插刀。”
石振邦將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孩當成親生女兒,培養她進了名牌大學,張譯覺得他很偉大,他這樣形容:“堅硬柔軟的一塊破爛又好看的石頭。”
石頭和女兒,互為無價之寶。

電影《無價之寶》張譯 片段
你永遠可以相信張譯的演技。
經歷過多種多樣的角色,張譯目前已經是國內三大電影節最年輕的“大滿貫”演員:雙料影帝、雙料視帝,百億票房電影人多次,拿獎拿到手軟。
張譯肯定不會想到,自己有天會成為叔圈頂流,一把年紀還因為盤靚條順翻紅,被評為性張力叔圈代表人物。
沒有情色場面,沒有裸露的身體,僅憑眼神便能讓人感受到他的魅力。
在所有人對他的評價中,張譯最喜歡賈樟柯對自己的二字評價,它是山西話
“能行。”
有一點點不錯的意思,但似乎也有可以提高的地方,他喜歡讓自己處在這樣的狀態之中,張譯在自己的書裡寫過這樣一段話:
“演員是遊牧部落的食草動物,哪裡有草,就牽著自己去哪裡餵養,吃完了,再去下一片草場。”
吃草的張譯吃過苦,過去餓慣了,習慣卻很難改,他還要繼續腳踏實地地到各個草場餵養自己,那裡有他的生命滋養和作為一個演員的人格。
張譯和他的愛貓 
張譯自稱是貓與觀眾的侍者,他養了足足7只貓,有朋友送的,也有路上撿回來的流浪貓,它們都擁有自己的名字。
他特意為這些貓騰出一個房間舒適居住,就在他臥室隔壁。
作為一名狂熱貓奴,張譯和妻子會在閒暇時,拿著塑膠袋沿著北京三環路散步,為夜間不幸離去的流浪動物收屍,埋葬在護城河邊。
他自封是“流浪貓入殮師”,第一次是深夜在公路上看見被車撞死的流浪貓,張譯下車後不敢碰,蹲在旁邊抽了好久的煙,才咬著牙用塑膠袋將貓咪拿起,埋到了綠化帶。
後來他的車裡,總放著一團塑膠袋,對於張譯這個貓奴而言,流浪貓死去後被更多的車輪去碾壓,是一件太殘忍的事情。
張譯這麼喜歡貓,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和貓的性格很像,看著可愛無害,但當陌生人靠近企圖撫摸它時,它會害怕地快速逃離。
張譯和他的愛貓
這種疏離並非敵意,只是敏感,他就是這樣的人,每逢應酬他就犯難,別人舉著酒杯侃侃而談,他默默低著頭撕餐巾紙,經他手毀了不計其數的桌布、牙籤和紙巾。
“工作之外的交往,我會有一種嚴重的自閉感。”
在影視這個由巨量資金與關注度所構建的行業裡,虛榮心是第一生產力,無人能抵擋這鋪天蓋地、無孔不入的吸引力。
張譯能主動遠離這種熱鬧,已實屬難得。
他不是一個喜歡錦上添花的人,那種繁華、熱鬧轉瞬即逝,一旦變涼的時候會很慘,還不如一直保持低溫狀態。
入行20年,張譯始終拒絕被消費,他自嘲是自己修為不夠,無法成為一個能娛樂大眾的人。
他一直是這樣做的,在電影《三大隊》路演時,臺下有觀眾慫恿主演們一起跳短影片流行的“科目三”,張譯婉拒了。
婉拒無效後,觀眾直接被主持人喊上了臺進行現場教學。
於是黑色幽默的場面出現了,滿臉凝重的主演們無措地站在後面,靜靜看著臺上這個觀眾耍猴,尷尬到無處可逃。
本身《三大隊》就是嚴肅的現實主義題材作品,不適合將其娛樂化。
最終張譯主動站出來,終止了這場鬧劇。
“我們還是想聽聽觀眾朋友們對這部電影的深度解讀,如果我們把時間放在跳舞上,我希望閒暇的時間陪大家玩兒。”
不娛樂大眾,是張譯的堅持,也是他的本色。如同他暫時息影的決定,是對演員身份的尊重和對自我體面的保全。
他與生活本身共擔著長久的沉默,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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