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致鬱,非常治癒|2024流行文化盤點

撰文 | 徐魯青
編輯 | 黃月
2024,你的精神狀態美麗嗎?經歷去年的發瘋恐嚇搞玄學,今年我們開始治癒、逃離、往回看。年初熱播的《繁花》勾勒出上世紀90年代的黃金歲月,人們湧去“爾濱”,逃回縣城,享受便宜大碗的物價和好久未見的人情。郭有才在菏澤車站撕心裂肺唱起老歌,幾日之後直播場重歸冷寂。
Passion,一個與當下氛圍格格不入的詞,何以令人們深深共鳴?在離職博主的擁擠賽道里,在奧運選手的“菜是原罪”裡,在縣城孩子埋頭的題海里,我們渴望passion又害怕passion,就像我們渴望曠野又害怕失控,就像有家長在教育研究者林小英的訪談文章下面問“內卷無意義,但不卷後的道路又在哪裡”。
手抱Jellycat可愛玩具,身穿上班噁心穿搭,“情緒價值”從未如此頻繁地被提及。做個淡人會是最終解法嗎?當權力階序愈發穩固,就如張雪峰歸納一切專業的區別只在於“服務與被服務”、“舔與被添”,“淡”是這個時代發明的“逃避統治的藝術”嗎?
流行文化映照出最普遍的愛與痛,最大公約數的希冀與憂慮,從中我們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同處一個時代的更多人。2024,人們在懷舊中掙扎,在逃離時迷茫。非常治癒,非常致鬱。
01 一面懷念改革,一面逃離市場
關鍵詞:《繁花》、哈爾濱熱、縣城文學、郭有才、《工廠》
2024年第一部“爆了”的電視劇是《繁花》,它由王家衛執導,改編自金宇澄的同名小說,還有部分情節內容來自《上海賦》《野蠻生長》《股市中的紅男綠女》《股市中的悲歡離合》等作品。這部劇的故事背景設定在1990年代的上海,講述了改革開放初期從上海黃河路崛起的商人阿寶的故事。
《繁花》書寫了大時代中的財富故事。劇中的人物在市場經濟浪潮中奮鬥,寶總們透過尋找制度“縫隙”,盤活瀕臨破產的國企。上海證券交易所的認購證、“老八股”以及“延寶之爭”,都成為那個年代最具標誌性的記憶。《繁花》的旁白臺詞說,“市場經濟改變了每個人的活法,勤奮是這片土地的底色。每個人都在為社會的進步添磚加瓦,成為市場的鋪路石。”這部展現九十年代上海繁華景象的電視劇,為當年滾滾而來的市場與商機都打上了金黃色濾鏡。
介面文化的評論文章《向前看,看繁華:電視劇<繁花>中的上海城市書寫》指出,同樣是描摹九十年代的熱播電視劇,《繁花》與《漫長的季節》形成了一組有趣的對照。“作為一個典型的東北故事,《漫長的季節》透過講述經歷集體主義、計劃經濟的終結和重工業凋敝之下的失意者、小人物的故事,讓觀眾產生共鳴,因為我們如今和局中人一樣面臨迷茫與失落;《繁花》中的上海則被描述為抓住機遇的改革紅利區,喚起觀眾對九十年代光明一面的懷戀。”
《繁花》劇照
一邊是上海,一邊是東北。2024年年初,哈爾濱旅遊熱度一路走高。僅元旦3天假期,哈爾濱機場共運送旅客20.5萬人次,比2019年同期增長27%,創歷史新高。哈爾濱被網友們親切地稱為“爾濱”,中央大道、索菲亞教堂和當地的澡堂都成了社交媒體上的熱門景點。
最早哈爾濱旅遊火熱,是有遊客在冰雪大世界要求退票,冰雪大世界官方釋出了《致廣大遊客的一封信》,對服務不周表達歉意,並提出連夜整改的措施,被網民們稱讚厚道。後來遊客與網友對哈爾濱的評價幾乎都與此相關——無論是私家車免費接送、中央大街鋪地毯、允許遊客放煙花,還是遊客反映索菲亞教堂拍不到月亮,哈爾濱直接派出飛機掛上一輪人造月亮等等,哈爾濱被稱讚把遊客當客人來“寵”,不以做生意賺錢為先。
相較於南方的精明算計,哈爾濱在某種程度上被描繪為未被市場邏輯汙染的純淨之地,東北人的熱情實誠成為了現代人喜愛和懷念的品格特質。火爆的哈爾濱或許和去年的淄博有相似之處——眾多美食測評都指出淄博人異常實誠,燒烤總是儘量多送免費嘗,淳樸厚道的民風全國少見。雖然當時已有評論者指出,淄博燒烤業與產業凋敝後大規模“下崗”有關:燒烤簡單、成本低廉,是快速就業之路,吃燒烤也是苦悶人發洩惆悵的剛需。
在這股風靡網路的旅遊熱潮中,哈爾濱和淄博都以一種不符合市場經濟邏輯的面貌出現,沒有價格刺客,沒有商業算計,只有人情溫暖、便宜實惠。相似的敘事在賀歲檔電影《年會不能停!》中也有出現:歲月變遷,工廠變大廠,大廠降本增效的第一步是“裁員廣進”,工廠則相信遇到困難要“共度難關”,舊時歲月的電影畫面蒙上了柔和暖光。

哈爾濱冰雪大世界

厭倦於一切都標好價格的世界,縣城可以是一種退路嗎?類似#小縣城躺平真的太安逸了#等話題在今年接二連三衝上熱搜。有人說:“我在大城市只是個PPT女工,但在縣城,我卻能過上大城市所沒有的生活。”作為一種影像風格的“縣城文學”在小紅書和抖音等平臺成為風潮,畫面中是老舊破敗的建築,掉漆的木窗框、鐵門、灰色調的“火車”與“站臺”,配文常出現毛不易《一程山路》的歌詞“走不出,看不破”,呈現一種迷茫與困頓的情緒。
一首名為《工廠》的說唱,在勞動節後的第一個工作日刷屏了朋友圈。荒涼的大路,巨大的煙囪,塵土飛揚的場景裡,河南說唱之神講述著壓在縣城故鄉背上的沉重過往:“我不是熱愛這裡,只是出生在這個地方”,“工廠的煙霧都蓋住了星,周圍的村莊都被他合併。”在評論區,天南海北的IP講述著相似的故事,彈幕裡頻頻出現“山河四省陪一根”。
同期火爆的還有山東菏澤的郭有才,他在菏澤南站前翻唱90年代老歌《諾言》,一躍成為10天漲粉千萬的現象級網紅。梳大背頭,戴銀邊眼鏡,穿復古西裝,黃調濾鏡,郭有才撕心裂肺唱起“你我不能重頭,不能停留,不能抗拒命運左右”,或許也是“我不是熱愛這裡,只是出生在這個地方”的另一種詮釋。後來,菏澤南站的直播“亂象”被整改,湧到菏澤南站的主播紛紛散去,小城迴歸冷清。
郭有才《諾言》直播
無論是從縣城出走中心,還是以縣城作為退路,似乎都難有解法。在市場經濟榮光與工廠時代暖光的背後隱而不語的,既有《年會不能停!》裡的裁員故事,也有歌曲《工廠》裡的沉重鄉土。驚歎低價、讚美實誠之處藏掖著漫長的凋敝,這凋敝又何嘗不是與“用後即棄”的大廠人共享共擔,因此,無論置身何處,人們都跟著旋律在彈幕裡一同敲出那句“走不出,看不破”。
02 被允許的與不被允許的passion
關鍵詞:離職博主、巴黎奧運會鬆弛感、張雪峰、苦役式教育、學生夜騎、學術酒吧
“Passion!”2024年,付航在《喜劇之王單口季》裡的一句嘶吼一直迴盪到了年末。沉寂一年多後,脫口秀迴歸公眾視野,《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和《喜劇之王單口季》成為年末頻頻被討論的兩檔節目。貧窮青年、職場“廢物”的自我畫像是一再出現的段子要素,更多出色的女性脫口秀演員被觀眾認識,她們講述月經、催婚、旺夫、女性出走等議題,仍要面對女性議題“過於狹窄”的質疑。
Passion,這個與當下氛圍格格不入的詞,何以令我們共鳴?《2024,微微存活》一文寫到,付航的“passion”是這個頹靡的時代亟需的精神按摩:“畢業於大專,曾做過保安,但只要‘勇敢做自己,就一定會有人愛你’——這句話出自她的妻子,兩人在一起已有十餘年。”付航的脫口秀刷屏之時,有人提出他的北京戶口無法令人共情,“今天,人們比以往更迫切地要求逆襲敘事的‘名正言順’。顯然,付航還不夠低,低到塵埃裡。”
《喜劇之王單口季》截圖
去年“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成為流行語,今年,人們發現“勇敢”以外的其他條件才是關鍵。根據國家統計局資料,2024年10月,全國城鎮不包含在校生的16—24歲勞動力失業率為17.1%,統計對“就業”的定義為每週工作時間1小時即算就業。 “離職博主”被稱為最擠賽道之一,博主們往往曾在大廠工作,他們釋出著大廠生活吐槽與離職後的新生活分享,常用關鍵詞包括“裸辭”、“被裁”、“GAP”等。
這些帶著“自由”“勇敢”標籤的帖子或許能緩解些許焦慮,然而,許多離職博主在經歷了幾個月的gap後又紛紛回到大廠。今年夏天,“離職博主集體回去上班”的話題登上了微博熱搜。有博主在媒體採訪中表示,“做自媒體跟上班一樣卷”,“工作難度比打工更大,相當於一個人獨立負責一個專案。”許多原本希望透過自媒體重啟人生的離職博主,最終還是選擇迴歸傳統職場環境,尋求重新“上岸”。
正所謂“流量是大廠給員工最後的離職禮物”,公眾號“知著網”的一篇評論寫到:“之前被困在大廠的KPI和996之中的人們,當離職博主後又在資料和流量中掙扎。從職場打工人到數字靈工,離職博主們的收入和未來被演算法這個黑箱所操控,想要透過離職來逃離的職業焦慮,實際上並未減退。”
離職博主小紅書搜尋截圖
八月,巴黎奧運會吸引了人們的眼球。無論是開幕式大唱死亡金屬的斷頭皇后,還是人們恣意地跟隨音樂跳舞蹦迪,都打破了想象中奧運開幕的緊張隆重感,有人罵擺爛,也有人誇鬆弛。本屆賽場上還湧現了許多“小孩哥小孩姐”,觀眾的評價不再側重於為國爭光,而是他們如何真摯地熱愛運動本身。
“00後運動員的鬆弛感”在網際網路出圈,一個例子是混合團體10米氣步槍比賽奪得首金的盛李豪和黃雨婷,他們在比賽中的淡定姿態被廣泛討論,兩人的微博網名“光靠乾飯就”和“A阿條本條”也被認為充滿了一種滿不在乎的美感。
然而在競技體操男子團體決賽中,兩次掉槓的蘇煒德還是引發了觀眾的怒火,“競技體育,菜是原罪”這句流傳許久的話也再次被提起。《後奧運時期我國競技體育“舉國體制”完善與創新研究》指出,每年的非奧運年有萬名運動員退役,奧運年退役運動員的規模更大,但是每次只能一次性安置千人左右,其中90%無法立刻安置。介面文化編輯部聊天室指出,“在整個體制之內,體育是非常緊繃的狀態。‘菜是原罪’的另一面是人們本身揹負的東西太多,既想著透過比賽爭一個好的前程,又想著來自家庭和國家的期望,精神狀態怎麼能美起來?”
當地時間2024年7月26日,法國巴黎,巴黎奧運會開幕式,LadyGaga進行表演。
把目光從打工人轉向校園內,張雪峰一句“文科都是服務業”引起了激烈討論,近年來的高考前後,張雪峰總會成為輿論焦點。《三聯生活週刊》的文章認為,在高考“一考定終身”的焦慮之下,中國家長卻難以找到真實可靠的資訊幫助志願填報,由此,一個能說大白話的招生“名師”才應運而生。有不少張雪峰的擁躉認為其“實用主義”建議打破了普通人的資訊壁壘,“話糙理不糙”,能快速指明普通孩子的出路,然而也有人批評其想法過於功利,“有用”成了唯一評價標準。
11月8日,萬名大學生騎行穿越鄭開大道,從鄭州前往開封。在封面新聞的採訪中,21歲的大四學生王莎是騎行學生之一,掃一輛共享單車,沿鄭開大道向東一路直行50餘公里,歷時約5個小時。“這一天,王莎覺得秋招、考研和畢業都被拋在了腦後,‘連帶著深秋涼意的風也是自由的’。”次日,輿論通告批評大量公共腳踏車阻塞道路,並在鄭開大道的非機動車道實施禁行措施。美團、滴滴和哈羅單車也聯合釋出公告,宣佈不得超區騎行,並將強制鎖車。
同樣在秋天,教育話題再次引發熱烈討論。訪談節目《十三邀》中許知遠對話北京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林小英,有學生問林小英:“國內教育是否真的太捲了?”林小英沒有猶豫地回答:“就是。”她認為分數已成為唯一的衡量標準,“如果把高一到高三的生活濃縮成一個小時,就能看到學生的生命力如何慢慢萎縮,一榮一枯。”“人一生真的不能只是為了謀生,做那些不為謀生而做的事越多,越能感到幸福,否則,你的人生就成了苦役。”節目播放後,對話截圖迅速傳播,不少家長評論認同內卷無意義,但也發問,不卷後的道路又在哪裡。
《十三邀》截圖
學術酒吧成了今年新的社交方式。參與者多是高校學生和年輕學者,人們一邊喝酒,一邊聽大學在讀博士生或青年學者分享他們的研究。20世紀80年代,美國社會學家雷·奧爾登堡(Ray Oldenburg)提出了“第三空間”的概念,即一種意義重大的非正式自由社交空間,酒吧也是介於工作場所和私人空間之間的第三空間。學術酒吧能夠將具有精英屬性的學術討論引入街頭酒吧,激起人們更多的交流慾望,人們或許在多年隔離的校園生活中積蓄了極大的社交需求,迫切希望在這樣的公共空間中,重新與他人建立聯絡,分享思考。
03 精神狀態很美麗
關鍵詞:淡人、活人微死、情緒價值、jellycat、治癒系
“生活淡淡的,看著同事們都在卷,內心卻毫無波瀾;說話淡淡的,常把‘那就算了’掛在嘴邊……”2024年開春,“淡淡的”成為了許多人的口頭禪,這裡的淡跟以往的“佛系”有一定區別,它不是教人積極平和地看待人生,更像是一種淡然但想死、想死又沒必要、對任何事都無所謂的態度。
“淡人”的說法很快引起了媒體的熱議。《確診為“淡人”的一代,只想“淡淡地活著”》認為,年輕人也曾經努力過,但在權衡投入與回報之後,發現與其抱有期待,不如直接放下——情緒被隔絕,痛苦也隨之消失。與之類似,“死人微活”“活人微死”“鈍感力”“命縮力”等新詞也同樣在今年流行,它們均描繪了一種不願投入情感、無心付出情緒勞動的無奈心態。
另一方面,“情緒價值”的說法在社交媒體上出現得越來越頻繁。這一概念最早源於市場營銷,指的是顧客在消費過程中獲得的情緒收益超過商家提供的情緒成本時所獲得的積極反饋。《財新週刊》的一篇文章質疑了這一概念的濫用:“透過情感自媒體的包裝,(情緒價值)迅速成為了適用於各種人際關係的萬能鑰匙。隨著工作與生活壓力的不斷加重,關心自己、尋求快樂變得越來越迫切。”
成都一商場推出日本chiikawa快閃活動。
在學者羅斯·哈克曼看來,情緒勞動是在社會中的普遍現象,其本質上是權力和等級制地位的問題,她在《情緒價值》一書中提到,處於社會底層的群體——女性、少數族裔、經濟弱勢群體——往往被要求為上層群體提供無償的情緒勞動,且這種勞動常常得不到補償,這也加劇了其社會弱勢地位。從這樣的視角看來,“淡學”的流行,或許不僅是對生活的退縮與麻木,更是對情緒勞動的消極抵抗。
“如果真的想實現全人類平等,我們就不該期待一個群體為另一個群體服務,不該期待一個群體對另一個群體的感受負責。這適用於女性,也適用於其他弱勢群體,包括少數族裔群體。”在介面文化的採訪中,羅斯·哈克曼如此說到。
在韓江獲得2024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同時, 一種與之幾乎截然相反的文學型別暢銷韓國,走向世界。《經濟學人》將其與K-pop對應,稱為“K-healing”。與韓江筆下嚴肅的韓國曆史創傷不同,K-healing是一種“治癒系”小說,它們關注平凡的生活日常,主角聚集在洗衣店、書店、便利店,互相撫慰和加油打氣,書封設計也相當統一地籠罩著一層柔和的暖光。
在中國,《嚮往的生活》《我的阿勒泰》《中餐廳》等綜藝劇集把目光投向田園、草原、異國小城等地,電影《走走停停》則被譽為2024年最治癒的國產片。治癒不僅僅是情感的釋放,也成為了龐大的產業,從水晶療愈到塔羅、音療、冥想,在網上購買“情緒”的生意也層出不窮:期末季花幾毛錢買一份“愛因斯坦的腦子”,可以“拍下後自動長到你的大腦上”;在工位上擺一隻“卡皮巴拉”,成為打工時的精神替身。
與之類似的是年末火爆的jellycat,無論是在社交媒體上還是在實體店鋪中,jellycat的毛絨玩具正在吸引越來越多青睞。在豆瓣,有超過4萬人加入“毛絨玩具也有生命”小組,分享護理心得、修復方法、旅行日記,和一些人與玩偶相互陪伴的故事。這個看似只屬於小孩子的物品,正在讓成年人無法割捨。其擬人形象與情緒營銷都被人津津樂道,jellycat的風行或因其為消費者構造了一個烏托邦似的天真世界,在這裡每個人都可以成為小孩。介面文化2023年網路文化盤點曾經提到,由於世界的黑暗與殘忍,可愛才顯得尤其珍貴,這兩者形成了互相轉換和支撐的辯證關係。
2024年12月4日,上海靜安大悅城內,jellycat玩偶公仔店內,眾多顧客正在購物。
什麼是治癒系,我們想要治癒的到底是什麼?媒體“深焦DeepFocus”的一篇文章認為,治癒系從日本走向全世界,從20世紀末延續至今日,也提示出時下全球經濟走勢與日本常年通縮的經濟環境的一致性,它反映出人們在社會壓力以及對現實的不滿之下某種被動的生活狀態。“人們在極大的社會壓力之中,焦慮、壓抑、孤獨、原子化的尋求慰藉的被動生存體驗。”
無獨有偶,《自傷自戀的精神分析》一書對日本社會也做出了類似的判斷。日本著名臨床心理醫生、文化評論家齋藤環分析認為,年輕人求職不成的痛苦並非出於經濟焦慮,而是源自認同欲求:如果找不到像樣的工作,自己的價值便得不到認可。在如今的求職系統下,人的認可欲求必然會受到傷害。“‘責任在你自己’的邏輯被年輕人心甘情願地內化,從內心深處折磨著他們。他們自認為是低劣的存在,無法履行責任,徒給社會添麻煩,這使他們無法以受害者自居,以為自己便是施害人。”齋藤環寫道,而治癒系話語則通常是“即使你找不到工作也不能說明你就是無能的人”、“我們的價值體系不必那麼的單一”等。
04 愛人strong,愛人再見
關鍵詞:呼喚二本戀綜、愛上紙片人、《再見愛人》、瓊瑤去世
今年九月,真人秀節目《心動的訊號》第七季開播後,嘉賓們的“Strong”(死裝)表現成為了人們關注的焦點。節目中的嘉賓為塑造精英形象,被認為言行舉止太過刻意——不是在說話的時候夾雜幾個英文單詞,就是頻繁提及海外母校。高學歷人群戀愛成為了觀眾的吐槽點之一,#有沒有二本戀綜#、#戀綜strong#等話題接連衝上熱搜。
主打精英敘事的綜藝為何觸發眾怒?《“二本綜藝”消亡史》一文認為,實際上《怦然心動20歲》《勢均力敵的我們》《半熟戀人》等戀綜維持高學歷精英嘉賓陣容已久。當觀眾的戀愛和結婚意願逐年降低,戀綜只能透過為觀眾營造高質量戀愛喚起大家對於愛情、婚姻的嚮往。然而近年來,精英敘事、精英主義與普通人的心理距離越推越遠,在綜藝節目中一定程度上出現了失靈情況。現實裡,人們逐漸意識到精英地位早已無法透過努力與拼搏得到,心態從以前的嚮往、投射轉變為反感, “曾經,《心動的訊號》還能探討‘996怎麼談戀愛’、‘一個人的安全感’等話題,但現在,有錢有閒的精英們在別墅裡談戀愛,似乎已經無法喚起年輕人對於愛情的嚮往了。”在一片想看普通人戀愛的呼聲裡,也有熱門評論發出了這樣的質問:“普通人誰戀愛?
《心動的訊號》第七季
越來越多的女孩開始和紙片人談戀愛。乙女遊戲是一種以女性群體為目標受眾的戀愛模擬類遊戲。今年,乙女遊戲《戀與深空》出世,在全球多地區登頂免費榜,不僅在中國,也多次登上日本、馬來西亞、印尼等多個地區的熱搜,韓國的線下活動也出現了人們一大早排長隊的情景。
九月,一場圍繞嘻哈歌手與乙女遊戲的“跨界”衝突在網路上持續發酵。先是說唱歌手“痞老闆”(本名劉念念)的一首diss乙女遊戲的歌曲在網易雲音樂平臺激起罵戰,說唱歌手派克特隨後釋出diss歌曲,指責乙女遊戲存在年齡稽核不嚴、內容擦邊等問題,這首歌曲雖是為未成年而作,卻夾雜中英雙語髒話,控訴軟色情卻仍然使用其認為遊戲裡“擦邊”的場面。
與此同時《戀與深空》持續升溫,流水多次短暫超過《王者榮耀》,成為市場關注的焦點。乙女遊戲或許成為了承載女性慾望的安全區域,社交網路上,許多玩家強調人設的魅力,紙片人性格的討喜、給玩家帶來的安全感和陪伴感,女性慾望也得到了包容。介面文化編輯部聊天室提到,日本紀實作品《婚難時代》作者採訪了釋出了百餘款“戀愛劇情類APP”的voltage公司副社長東奈奈子,後者談到女性在現實中難以得到足夠的情緒需求, “雖然女性正越來越多地參與社會生產,但她們中的許多人處於孤軍奮戰的狀態,得一手擔起工作、家務和育兒的任務。男人可以透過喝酒、聚會之類的方式,在家庭以外的地方釋放壓力,很多孤軍奮戰的女人卻沒有這個機會。而遊戲角色會認可她們,告訴她們‘你是最棒的’,給予她們莫大的寬慰和滿足。”
2024年2月24日,上海,手遊《戀與深空》在上海南京東路百聯ZX商場舉辦線下展示活動,吸引了大量玩家前來打卡拍照。
一邊是冷淡的戀愛,一邊是熱鬧的離婚。《再見愛人》無疑是今年下半年討論度最高的綜藝,新一季仍然是邀請三對面臨婚姻危機的夫妻踏上18天的旅程,旅行結束後,他們將決定是繼續婚姻還是就此分手。
節目播出後,男性嘉賓楊子一度成為熱點話題,由於他的自我感動與誇誇其談太過誇張,部分觀眾甚至懷疑兩人是否提前有過劇本,楊子也一度讓“NPD”(自戀型人格人格障礙)成為了一個新的心理熱詞。然而幾期過後,輿論焦點逐漸轉移至女性嘉賓麥琳。觀眾開始指責她的自私、情緒化和心理操縱,一場大型網暴席捲而來,有網友逐幀分析她的行為,在她的社交媒體下留言謾罵。
同時也有人指出,在對麥琳的聲討中,我們或許忽視了婚姻中她已經付出的迎合和承受的創傷。知著網的評論認為:“或許,麥琳的形象無聲中對映著許多家庭中的女性——以犧牲自己為勒索,用負面情緒綁架伴侶或家人,常用句式為‘我都已經xxx了,你怎麼還不知足?’——或許,我們在某一刻看到了自己的姥姥、媽媽,或者聯想到了某個在關係中被架空、吃掉的“瘋女人”,便應激地把反抗的情緒、不用負責的攻擊都扔給了這麼一個個體。
2024年12月11日,瓊瑤遺體火化儀式
12月4日,瓊瑤在家中自殺,被發現時已無呼吸心跳,享年86歲。在離開的前一天,她早已經寫好遺書:作為通俗文學、言情小說的代表性人物,她的作品成為一個時代的浪漫愛情符號,也影響了無數人的情感價值。“死亡是每個人必經之路,”她在去世當天寫道,“我不想聽天由命,不想慢慢枯萎凋零,我想為這最後的大事‘作主’。”
在瓊瑤的小說中,愛情超越一切,為了愛情,放棄家庭、事業、社會地位都是值得的。許多瓊瑤迷都還記得《一簾幽夢》的那句經典臺詞,“你失去的只是一條腿,而紫菱失去的可是愛情啊”。
瓊瑤死後,懷念與評論的聲音紛至湧現。有人關注她為自己“作主”的生死觀,也有評論認為,瓊瑤對愛情的極致浪漫化帶來了負面影響——這種“愛情至上”的觀念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讀者,讓他們對愛情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在流行罵醒“戀愛腦”的當下,瓊瑤的感情觀似乎顯得與時代格格不入。羅曼蒂克消亡的時代,其代言人在一片嘈雜聲裡就這樣“翩然”遠去了。
本文為獨家原創內容,撰文:徐魯青,編輯:黃月,除特別註明外圖片均來自視覺中國,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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