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鈴響了，只見數學老師提著一個袋子走了進來。他走到講臺後，先從袋子裡取出一片螺旋形條狀物，問同學們：“你們猜，這是什麼？”
“我知道，這是蚊香！”有同學立即喊出來。
“看起來像啊。”數學老師笑嘻嘻說，“但實際上不是。這是一種神奇配方的草香，昨天我上網買的。據說，點燃後，它可以驅趕精靈，而且聞起來又有淡淡的香味，對人體無毒。我在初中部上課的時候，會有數學精靈時不時會出來擾亂課堂秩序。你們高中部的學習任務更繁重，更不能讓精靈隨意出入。有了這草香，我們就可以好好地上一堂數學課了。”說完他就掏出打火機，點燃了這草香，放在角落裡，然後走回講堂。教室角落裡升起了淡淡的白色煙霧。
“好了，現在開始今天的課。”數學老師一邊拿起教鞭一邊說，“昨天上完課，我看有些同學，還是不太能理解虛數。你們還有人不明白的，現在可以舉手說說看具體哪裡不好理解。我看看……嗯，小美同學舉手了，你說吧。”
“老師……”小美怯生生地伸手指了指牆角，數學老師轉身望去——那香盤燒出的煙霧，居然在空中繚繞成一隻精靈的模樣！
“哈哈哈哈！”數精笑著從煙霧中飛出，來到數學老師身邊，對大家說：“你們在講虛數啊。剛好這會兒，數國正在舉行一場大審判，那受審的，正是虛數ｉ。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數學老師氣得不行，但他也知道，現在阻攔不了這隻精靈了。
只見數精飛快地念著一串數字，然後揮手大喊一聲：“變！”瞬間，教室裡冒出濃霧，翻騰迴旋，大傢什麼也看不見。稍後，濃霧散去，同學們和老師發現他們正站在一座巍峨宮殿的角落暗處，宮殿的正中間，是一座審判臺。
“你們就在這裡悄悄看著。
”數精叮囑道，
“在我把你們變回去之前，請不要大聲喧譁。否則，這些數們要是發現有人類闖入，會把你們囚禁起來。為了萬全起見，我臨時用魔法給你們授權，在遇到特別緊急的情況下，只要你們當中有一個人念一句數學口頭禪，就可以讓大家快速脫身。”
大家都閉口緊張地望著審判臺。過了一會兒，臺上的法官用木槌敲了一下，宣佈：“現在開庭！首先，請公訴方宣讀起訴書內容。”
於是那檢察官拿起起訴書，宣道：“我現在代表數國提起公訴。我起訴的被告，就是坐在我對面的這個自稱是數的傢伙，它說自己名字叫ｉ，所以我也將用ｉ來稱呼它。ｉ涉嫌非法移民罪一案偵查終結後，移送來審查。經本檢察院查明，ｉ並非我國公民，但卻未向邊境管理部門申報而進入我國長期居住。ｉ已違反了《數國出入境管理法》第三條，構成非法移民罪，故本院提起公訴，請法院判決將ｉ
立即驅逐出境。”
法官對著ｉ問道：“你對於這起訴書的指控，有什麼異議嗎？”
ｉ答道：“我不認可。起訴書事實認定錯誤，我是數國土生土長的居民，理應擁有公民身份。”
法官宣佈：“現在進入舉證質證階段，請公訴方提交證據。”
然後，那檢察官掏出一個像捲筒紙一樣的東西，走到中間的舉證臺前，緩緩地攤開來。
“那不是……一卷廁紙嗎？”子宏同學忍不住小聲笑起來。
“噓——”數學老師朝他瞪了一眼，“別讓
它
們發現我們。”
“法官您好。”檢察官說道，“請看，這就是，我們數國的公民身份登記簿。所有我國的公民，都登記在登記簿中間的這條數軸上。這條數軸可以向兩邊無限延長，但考慮到這個臺子的寬度有限，我就先攤開這麼多。
ｉ
說不出
它
是在數軸上哪一個位置登記的，而只是反覆宣稱，
它
的平方等於-1。於是，這個案子在審查起訴階段，本檢察院就開展了證明：如果
ｉ
是正數，那麼正數的平方還是正數。如果
ｉ
是零，那麼零的平方還是零。如果是
ｉ
負數，那麼負數的平方，負負得正，一定是個正數。因此，如果是我國公民，那麼
它
的平方一定不是-1。但
它
堅稱自己的平方等於-1，所以
它
不是我國公民。證畢。”
“那麼。”法官對
ｉ
說道，“你對這個登記簿的真實性、關聯性和合法性，有什麼異議嗎？”
ｉ答道：“我沒有異議。”
“那你有什麼證據要提交嗎？”法官又問。
“我沒有。”ｉ低下了頭。
“不好！”數學老師不由地暗叫，“看樣子今天這虛數ｉ要被驅逐出數國了！”他緊緊地抱著腦袋蹲下來，快速地搖晃著腦袋。你們應該能理解，作為教數學課的老師，是絕對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發生的。
法官宣佈：“現在，進入法庭辯論階段。”
“且慢！”一個聲音在宮殿裡響起來。
只見數學老師立刻站了起來，從角落暗處走出，向著審判臺，
穿過擁擠的數群
。他上了臺，就走到
ｉ
的旁邊坐下。
法官指著數學老師問道：“你是誰？為何擅闖法庭？”
數學老師向法官點頭致敬，然後答道：“我是ｉ的辯護律師。很抱歉，我遲到了。因為我國的公民——數軸上的數——是無限的，大家聽說了今天這場審判，都湧來想第一時間知道審判結果，把這裡圍得水洩不通。我足足花了一個小時，才從法庭外擠進來到這裡。請繼續。”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在桌子下方暗暗用力地握住了ｉ的手掌，又快速對它微笑一下。ｉ心領神會，便沒有作聲。
“那你在庭審結束後來我這裡再登記一下。”法官說著，又示意檢察官繼續。
檢察官辯道：“如剛才舉證所示，很顯然，ｉ並非我國公民。適用相關法律判決驅逐它，理由非常充分。”
“我反對！”數學老師反駁道，“檢察官的邏輯顛倒了。公民身份登記簿，是對公民身份的登記。那麼自然是公民在先，登記在後。如果發現了登記簿上沒有登記的公民，那應該補充登記上去，而不是用還沒有登記為理由，拒絕承認公民身份。”
“補充登記？你說得輕巧。”檢察官說道，“它根本說不出自己在數軸的位置。而且說自己的平方等於-1，這結論太荒謬了！我們數國的公民，數量無限，而且種類也很多。千萬年來，我們的國民，能夠和平相處，互相運算和證明，不發生矛盾，依靠就是最基礎的邏輯。包括我們在證明中用到的反證法、歸謬法等方法，都是用不接受荒謬結果作為基礎的。如果我們接受了平方等於-1這麼荒謬的數，那我們數國，就很快分崩離析了。”
“你要強行用數軸來束縛它，自然無法協調。”數學老師緊接著說，“理解補充登記的關鍵，就在-1！你們看，無論正數還是負數，只要乘以-1，就會變成數軸上相反方向的數。”
圖片來源於《中小學數學要義》
“這樣吧，讓我們換作一種通俗、視覺化的說法，也就是旋轉180度。既然兩個ｉ相乘等於-1，那麼我們就可以把乘以ｉ看成是從1到-1這個過程完成了一半。所以，乘以ｉ就是旋轉90度。”
圖片來源於《中小學數學要義》
檢察官激動地說道：“你說是把ｉ登記在數軸外面嗎？這是越軌的不道德行為！多少年來，國民們都遵守著在數軸上互相協調的道德準則，恢宏、優美而又簡潔明瞭。即便是負數，也只是數軸正方向的逆向延伸而已。但是，ｉ能旋轉90度，要是接納了它，那改天還會出來旋轉60度、旋轉30度、旋轉15度或者其他更多角度的。多麼可恥的旋轉！把旋轉強加在數的身上，這會破壞數的純潔性。無法想象，這張登記簿上最純粹的、直來直去、淳樸善良的畫面，將變成許多數軸的交叉，還有令人作嘔的角。這樣的道德淪喪，我相信，不會在莊嚴的法庭上得到認可。”
“道德？哼！”數學老師冷笑一聲，又說道，“在一段時期內，道德確實可以協調民眾。但隨著社會的發展，道德也可能看起來變得褊狹甚至虛偽。尤其是過分拘泥於眼睛可見的景象，更加令你們覺得旋轉會破壞數的純潔性，可實際上，這旋轉，就是數的身上自帶特性所產生的效果。只是為了透過視覺更好理解，姑且說成旋轉而已。包括這公民身份登記簿，無論是已有的數軸，還是可以新增的、用來登記
ｉ
的垂直縱軸，都只是為了方便我們透過眼睛理解而提供的權宜之計。但我們的數國，不能一直停留在眼睛所見的世界裡。比如要是畫在登記簿上，你會覺得這
ｉ
是在登記簿上旋轉，但如果這登記簿變成三維的，那麼
ｉ
之後、我們還可以繞到更高維空間中——甚至是我們看不見的維度中——再返回到我們可以看見的
-1位置。
”
“一派胡言！”檢察官不由地咆哮起來。
“法官。”數學老師轉向法官請求道，“如果今天-1和2來了的話，我希望它們能上臺作證。”
“可以。”法官說。
數群中很快走上來-1和2，站到審判臺中間。也許是從未出過庭，它們的表情帶著一絲惶恐。
數學老師對它們發問：“請二位認真看看，現在坐在被告席上的，是不是你們所生？”
“不，不，我們從不認識它！”它們的表情愈發惶恐了。
檢察官輕蔑看著ｉ，說道：“看吧，以我們數國民眾的道德水平，是不可能不認自己親生的數。”
“那好吧。”數學老師又轉向法官請求道，“請法官允許我用現場實驗的方式，對它們的證言進行質證。”
“可以。”法官說，“但應在合理而且必要的範圍內。同時還要注意，不能搞滴血認親之類的。我們數國，只認理性的實驗。”
“謝謝！”數學老師又轉過來，對著
ｉ
請它起身走到審判臺中間，然後說：“現在，請2站到
ｉ
的身後，然後跳起來，彎腰低頭，同時用膝蓋抵著
ｉ
的肩，小腿與地面平行。”
於是2就按數學老師所說照做。2剛跳起來擺好姿勢，ｉ和2就瞬間變成了-1！現在，臺上居然有兩個一模一樣的-1！
頓時大殿裡數群一片譁然。檢察官也驚駭無比，眼睛瞪得快掉下來了。
“安靜！安靜！”法官抓起法槌“咚咚咚”地敲著，數群又恢復了平靜。法官說道：“這實驗展示的結果，我們已經看到了。現在請恢復原樣吧！”
臺上的一個-1消失了，變成2從ｉ的肩膀跳離。
“我要提醒你們，出庭作證，要如實講述真相。”法官嚴肅地對
-1和2說，“如刻意說謊或隱瞞真相，將受到法律的制裁。”
這時，-1羞愧地低下了頭。2則掩面而泣，喊道：“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那年春天，我在集市上遇到-1，被它身上帶的負號深深吸引了。起初，我對它玩了平方的遊戲，變成了1，也就是我常常看到的近鄰。但這只是虛幻影像，因為已經存在真實的數國公民1。我覺得不過癮，又對它求了一次平方根，結果，就生成一個從未見過的實像，它是如此奇異，我甚至無法讀出它。我們當時都嚇壞了，下意識地趕緊跑開了。雖然它看起來並非我們的同類，但我很肯定它就是我和-1所生。從那以後，我心裡每日都思念著
ｉ
，但又很害怕因為不道德的生育而破壞數國和諧，會受到法律嚴懲。就這樣煎熬著度過了無數歲月，一直到聽說今天開庭，我就在數群中悄悄地走近審判臺，想好好看一次它長大了的樣子。可沒想到，辯護律師會讓我上臺作證。可說到底，還是要感謝這位辯護律師……嗚嗚嗚嗚……”2哭著轉向-1。
-1順勢一手抱著2，另一手輕拍它的肩膀安慰道：“沒事的，說出來了，反而釋放了多年心結。剩下的，就由法律來判吧。”
數學老師對檢察官說：“看吧，雖然您覺得荒謬，但這是事實。而且，經過計算驗算，由ｉ衍生的複數及其加減乘除運算也遵守數的五大運算定律。那為何數國就容不下它呢？”
圖片來源於《中小學數學要義》
圖片來源於《中小學數學要義》
說完，他又轉向法官，大聲說道：“現在，有親生父母指認，也有現場實驗展示的結果。事實已經很清楚，ｉ就是-1和2所生，應當登記為數國公民。尊敬的法官，現在不是在探尋ｉ一個數的身世，這是一次歷史性的審判，關乎著數國的命運和每個數未來的幸福。國之運，繫於民。有的國家曾被攻佔，民眾流離失散全世界數千年，還能重新建國。有的國家空有廣袤無垠的國土，卻外強中乾，沉迷於狹隘的仇恨和狹隘的民族觀，誇耀武功，荒廢文治，耗盡國力，國其危殆！國家機器運轉在某個階段可能會需要增強自身，但最終的目的，應該是為所有民眾的發展提供保障，而非暗暗把國家機器的膨脹變成目的。如果我們侷限於陳舊的數軸登記而把ｉ驅逐出國境，將令萬馬齊喑，數國將長久死寂而無生氣。數國的疆域，在數國公民的腳下，而不是邊境圍起來的範圍。還請法官三思！”
“嗯——”法官沉吟片刻，又繼續緩緩宣道，“我想，是可以做出判決的時候了。今察本案實情，聽辯訴雙方陳詞，ｉ之身世顛沛，固然令我們唏噓惻隱，直接拷問著法律與道德的基底。又如辯護律師所言，此案更關乎國本。故，謹以面向歷史、現今和未來的責任，現在判決——將ｉ登記為數國公民！”
法官話音剛落，大殿裡就爆發掌聲雷動，群數歡呼跳躍。審判臺上，-1、2和ｉ緊緊地抱在一起，三數淚如泉湧。
檢察官緩緩朝數學老師走近，伸出手，數學老師也下意識地走出席位，伸手握了一下。檢察官說道：“雖然不認同你的觀點，但我會尊重法院判決。今天，我也算遇到對手了。對了，你是我們數國的哪一個數啊？”
“呃……”數學老師一時語噎，他在腦中飛快地盤算著要說哪個數比較好。忽然，他想到，說個無理數可能安全些。於是他就回答：“我是π。”
“你胡說！”檢察官大喝一聲，死死地盯著數學老師，“我才是π！你到底是誰？為何冒名闖入我數國？”然後檢察官又迅速往後一跳，喊道：“來數啊！給我拿下！”
這時，四個穿著警服的身影跳上審判臺，把數學老師團團圍在臺中間。
數學老師嚇傻了，他嚥了下口水、緊張得掌心出汗。他想起數精剛帶大家來時叮囑的，就大喊一句：“雞變狗不變，隨機應萬變！”
四位警察一下子愣住了，但很快意識到這句話並沒有引發什麼變化，它們就同時躍起，朝數學老師撲了過來。
“媽呀！”數學老師一邊彎下腰，一邊大聲喊：“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
然後瞬間，大殿裡飛砂走石，風馳霧旋……
“怎麼樣？”數學老師站在講臺上，得意洋洋地問同學們：“你們都看到了，今天我演技還不錯吧？”
“真棒！”小美笑嘻嘻地答道：“而且老師緊張之下，我們還第一次聽到了‘雞變狗不變’這個說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