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風:將「玩物喪志」進行到底

聆風的大多數時光,是在遊戲裡度過的。從小就是「網癮少年」,從學生時代至今,他玩過上百款遊戲,累計充值的金額超過他所有收入的一大半。在很多人的認知裡,這是「敗家子」般的存在。
遊戲裡的聆風,獲得過無數次勝利,這個名字也被很多遊戲迷認定為「大神」,他們期待能在大神的帶領下,突出重圍,獲得勝利,那是很強的成就感。
現實中,對遊戲的過度執迷,也讓他失去很多,考學失利、女友分手、身體健康亮黃燈。「不務正業」的聲音,又把他重重包圍。
隨著年齡的增長,聆風也要面對很多現實問題——當「網癮少年」長大成「網癮青年」,帶著這種「不務正業」,開始擇業、創業,他要如何突圍,走之後的路,打贏接下來的戰爭?
文|臨安
編輯|青藍
不務正業
對聆風來說,很少有人能阻止他沉迷遊戲,就連母親也不行。
年少時,家裡沒有電腦,聆風就跑去遊戲廳、網咖。一開始是家周邊的網咖,後來越跑越遠。這樣母親就不容易找到他。
母親的怒氣值隨著尋找的波折而提升。在聆風的記憶裡,一個印象最深刻的畫面就是:母親薅著他脖領子,把他從網咖拎出來。後來長大了,拎不動了,母親更多的是訓斥,就連網咖老闆也會跟著挨一頓罵:「你不能讓我兒子來,他要是再來,我到你這砸場子!」
其實,母親只是不希望聆風去遊戲廳和網咖裡「胡混」,她不理解遊戲裡的快樂,但她知道,在那裡「不良少年」的比例更高。
這是一個普通的工薪家庭。「孩子愛玩遊戲」一度是這個家庭最大的心病。父親的管控其實更加嚴格,他會更嚴厲地阻止兒子玩遊戲。甚至是自己喜歡下的圍棋,在他看來,都有讓孩子「玩物喪志」的嫌疑。所以,別說遊戲了,就連圍棋我也不希望兒子去碰。」
在父母的眼裡,只要對除了學習之外的事情過度專注,甚至沉迷,這都叫不務正業。但沒有讓這個家庭戰爭升級的重要原因是,聆風小時候學習成績不錯,絕大部分時候是第一名。
也有懷柔政策,也是一定的妥協,經濟條件寬裕後,父母給他買了一臺電腦——愛玩就在家裡玩吧。
聆風童年與父母合照
再也不用東躲西藏、經歷被薅脖領子的尷尬。事隔多年,他再回憶起這一幕,「其實當時腦子裡想的不是害怕和愧疚,大多是遊戲裡的畫面。」
其實能記起的關於上學的內容並不多,但對於聆風打過哪些遊戲,那可以說是歷歷在目。他幾乎玩過上世紀90年代市面上流行的所有遊戲。像很多「80後」沉迷遊戲的孩童時代一樣,他所打遊戲的名單列出來,堪稱中國和世界遊戲的發展史。對於策略類的遊戲,聆風最情有獨鍾。
最早是玩紅白機上的三國之霸王大陸。「我喜歡計算戰棋遊戲裡面的走位。」小時候,聆風家是很多同齡孩子的據點,小夥伴都把遊戲卡帶放在聆風家裡,最多時卡帶摞起來能有半米高。
放學之後小夥伴就聚到他家打遊戲。最常玩的是三國志,兩個孩子經常來,聆風就跟其中一個小一點的孩子組隊,打另外一個比他大三歲的孩子。
「我們組隊一起控制曹操,比如說他用夏侯惇,我用許褚,一個曹操輪流玩,而對方控制劉備,兩邊先各自征服電腦,最後曹操和劉備再大決戰。」聆風說。「遇到不懂的日文就一個個查了記在本子上背下來」。
這是關於三國題材策略類遊戲最早的回憶。冥冥之中,像是註定。時隔30年,聆風乾脆自己做了一款三國策略遊戲。
聆風對遊戲的沉迷,跟他一起長大的表哥柴華看在眼裡。他們兩人都喜歡玩遊戲,不過他年齡比聆風大十歲,按說遊戲水平應該遠在聆風之上。但結果恰恰相反,「我每次帶他玩什麼新遊戲,可能第一次跟他玩能贏過他,但一個星期之後再見面,我可能就在遊戲裡打不過他了。」
聆風至今仍在跟表哥一起打策略遊戲
長大後,還有一款叫DOTA的遊戲也讓聆風沉迷。他最喜歡的是那種需要複雜操作,且能尋找戰機的角色。他經常玩的角色叫月之女祭司(白虎),這名英雄有個技能是射出一支超遠距離的箭,如果命中,對方會眩暈五秒鐘。「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巧合的是,多年以後,他在現實世界裡,遇到另一位同樣喜歡在DOTA裡玩白虎的玩家,兩個人不僅成為同事,還成為了一同開公司的創業夥伴。這是後話。
沒有一個男孩能在遊戲裡抑制住對勝利的渴望。但只可惜,這種渴望沒有如同父母的期望那樣,出現在課本里。而是跑偏了,比如足球場。初中時,他加入了班級足球隊。當時,有一部流行的動漫叫《足球小將》,裡面的主角大空翼每天頂著足球去上學,之前不會踢球的聆風也燃起了興趣。「我就純練,每天帶球上學,上課球也踩在腳下,只要是醒著我的腳邊就有足球。」週末也不休息,從白天踢到天黑。
就這樣,他成了整個球隊裡「最不願意輸的那個人」。「我會去想怎麼贏比賽,想很多辦法。」有一次,他們在水泥地上打比賽,對方一腳射門,本隊守門員都放棄了,他狂奔過去一個滑鏟,腿蹭掉一大塊皮,血流了一腳。
球被擋在門外,他們贏了。
「這算啥能耐?」父母一度擔心,「這孩子再這麼玩兒就廢了。」
聆風現在仍然保持每週踢一場足球比賽
玩物喪志
父母看待聆風的學習成績,只是覺得孩子有點小聰明。但在聆風眼裡,不這麼想。
他認為憑藉自己的學習能力,即便是有這麼多「業餘愛好」,也可以考進好大學。他所說的好大學,是指「清華北大」。
他也確實以清北為人生中的第一個重要目標。然而,在現實中第一個重要的目標戰役裡,他就失利了。
單從結果來看,聆風考上了哈工大,還高出錄取分數線100多分。如果把這當成「失利」,許多人可能會覺得這簡直是在凡爾賽。但對於一個高中常年年級第一,且所有老師都把他預設為必考清北,甚至都提前幫他規劃是清華好還是北大好的「好苗子」來說,他辜負了太多人的期望。
高考未得志,好像沒有遊戲裡「沒過關,再玩一次」那麼簡單。有一段時間,他整天鬱鬱寡歡。
這種沮喪,以一種極端的形式在大學裡爆發了出來。「到了大學,我覺得學習簡直是在浪費時間。」他繼續打遊戲、踢足球、學滑冰……大學前三年,什麼跟學習無關,他就幹什麼。他用這種在別人看來近乎擺爛的方式來對抗心中的挫敗感。
還有一個聲音經常出現在他的記憶裡。想起高中成績好的時候,親戚、長輩、朋友都誇他聰明,但高考一「失利」,那個聲音就冒了出來:「果然是玩物喪志。」 記憶裡的這聲音音量不大,但很刺耳。
他失去了身邊以往的「高頻點贊」。乾脆把自己躲進遊戲裡。但這只是一個開始,在往後的日子,他依然在不斷地失去。
因為玩遊戲,他同女朋友分手了。那是他的初戀,兩人在玩一款多人線上遊戲時相識。原本也算「志同道合」。但現實世界裡不像遊戲那般簡單——聆風是公會會長,因為他過於在意遊戲裡的公平,在很多矛盾的處理中並沒有「向著女友」。除了情緒化的控訴,女友還說:「你是個好會長、好隊友,但不是個好男友。」他們本來就是異地,玩遊戲是倆人唯一的連線,就這樣,女友退遊之後,他們分手了。
長時間在遊戲裡生活,也忽略了現實的人際關係。大三那年,如夢方醒的聆風拼命努力,還是考上了清華研究生,但他發現,自己很難與其他幾個室友有共同話題。大家都愛學習,只有聆風打遊戲。有一次,室友們從實驗室回到宿舍,一位室友說:「想跟你聊個事情,你這麼打遊戲不太好,會影響到大家休息,對你學業不太好。」
這本是個善意的提醒,但聆風並沒有太多的反思,反而跟大家的交流更少了,室友們也覺得這個人不合群,是另外一個世界的。
玩遊戲還影響到了清華研究生的畢業。「導師覺得我沒有在研究狀態,因此拒絕簽字。」最後,聆風還延畢一年。
多年下來,長期坐在螢幕前,也必然會失去身體的健康。遊戲裡的聆風為了獲勝,熬夜和通宵是家常便飯。他會整晚整晚地研究怎麼超過對手,怎麼讓自己在遊戲裡變強。比如,當時DOTA裡有個被人們稱為「神」的玩家Vigoss,他就把對方的對戰錄影「用0.5倍速,一幀一幀地看」,比看書認真多了。
幾乎不間斷地研究遊戲,加上持續一年每天下班後5.5小時的直播,讓他的身體一點點垮下去。19年到20年,聆風的體脂從14%變到27%,伴有中度脂肪肝。離職後身體才慢慢養回來。
但他當時不以為意,身體可以再鍛鍊,錢沒了可以再賺,遊戲斷不了。事實上,要想在很多遊戲中做到大神級別,除了需要更多對遊戲的理解和操作,也一定需要充錢。所以,有時候這個月充值上頭了,花超了,還要窘迫到朝室友借幾千塊錢,下月再還。他有算過,十幾年來,他在遊戲裡充值的金額,相當於他所有工作收入的一大半。
後來,就連崇拜他的小迷弟鄒賢,在聽到聆風在遊戲裡花了大半收入的時候,都覺得不可思議,「我當時想這人肯定是瘋了」。
觀己觀人
支付了如此多的「代價」,聆風的許多收穫和理解,都是在遊戲中得到的。不過,意料之外的是,一個在現實中玩物喪志的人,竟然形成了一套獨特的理解世界和人的能力。
父親常常由於沉迷圍棋而忽略了工作和生活。他多次對兒子說,「我這就叫玩物喪志,我不希望你變得像我這樣。」
從小圍觀爸爸下棋的聆風到了大學之後,還是想看看這棋盤與棋子之中到底有哪些吸引力,於是決定自學。「圖書館借圍棋書,白天在自習室看,晚上在公寓能拿著棋譜,在棋盤上擺到凌晨三四點。」
所有棋類中,圍棋最考驗一個人的大局觀能力。「我在圍棋中悟出很多道理,比如不能太在意一角一隅的得失,一定要兼顧全域性。」
下圍棋的經歷,對聆風影響很大。在這件事上,他第一次發現觀己、觀人的重要。有一次,學校辦圍棋比賽,他遇到一個很靦腆的男生,這人不愛交流,很內向,但下棋非常穩健。「我問他參加過比賽沒,他說沒參加過,就小時候學過一點。」他決定拉這人進入棋社,但「靦腆哥」不同意,「我感覺他也沒什麼朋友,就一直去找他,相當於三顧茅廬。」聆風說。
有一次,他們一起去參加圍棋交流活動,當地圍棋協會還找了一位老師來做輔導。靦腆哥跟老師下,老師一開始下得挺隨意,漸漸覺得不對了,眼看要輸了,就找了個理由,說「不早了,今天要不就先下到這裡」,結果靦腆哥說不行,老師你輸了多少目,聆風「趕緊拉著他走了」。
聆風之前在團體賽中是主將,但在接下來的圍棋比賽裡,就把主將的位置讓給了靦腆哥,自己當副將。到第二個學期,他們在圍棋比賽裡獲得了團體賽冠軍。
在遊戲世界裡,聆風的謀略之一,就是能讓同伴出現在合適的位置。在東北,哈工大屬於好學生的聚集地,當他去網咖打比賽的時候,對方一聽他是哈工大的,還會說,「你哈工大的不學習跑來參加什麼比賽?」
他當時挺不爽,而且他們的DOTA戰隊也在小組賽裡一直輸,最後很勉強才進了淘汰賽。聆風決定找出原因。由於他們是臨時組隊的,他問隊友能打什麼位置,有個隊友說,他什麼位置都能打,聆風就讓這個隊友去帶節奏。「最後節奏一塌糊塗」。
聆風對著錄影覆盤,告訴每一波戰鬥應該怎麼打,說得隊友心服口服。戰機稍縱即逝,要抓住需要非常準確的判斷力,「有些機會就這麼一瞬間,錯過就錯過了。」
隊友最後說,「你給我安排一個位置」。聆風判斷他關注全域性較少、更專注發育和補刀,就給了他1號核心輸出位,自己打遊走。事實證明,聆風的判斷是正確的。「從那之後,淘汰賽開始我們就全勝了,開啟了全勝時期。」
當時得到的第一個DOTA冠軍獎金是500塊錢,「我們後來把哈爾濱所有冠軍都拿了,最後總是我們拿冠軍,很多人都不來參加了。」
聆風(左四)大二時帶隊首次獲得哈爾濱高校聯賽DOTA總冠軍
聆風(左三)大三時帶隊獲得WCG哈爾濱DOTA比賽冠軍
帶頭大哥
遊戲世界是另一個小社會,有叢林法則,也有人情世故。對於勝利的執著,讓聆風不得不順應遊戲社會的彎彎繞繞,又在當指揮的過程中,鍛煉出了領導力與領袖氣質。
進入劍三,一開始,聆風也只是個副本小白,沒人帶他玩,就在世界上發假成就騙進副本,「最搞笑的有一次是5個人都發了成就,結果進去5個人都不會打。」
當時有一個boss很難打,是英雄戰寶副本的第四個boss,他很想進去看看是怎麼滅團的,但那個公會只讓他在外面打雜、拖屍(在副本外面卡BUG吸引BOSS進火圈),不讓他進去看,「打了快一個月,天天都在滅副本」。
於是聆風換了一個幫會。後來有一次,聆風自告奮勇頂上了指揮位置,那時候因為人員流失過多,副本已經湊不夠25個人了。「幫會人不夠,我就滿世界喊人來打,」臨時組建的草臺班子,在這個新人的指揮下竟然通關了。
也是這次事件,讓聆風感知到,幫內的小團體會把真正有能力的人排擠在外,他會經常覆盤。「我看了一下輸出佔比,25人副本拋開T和奶媽,10多個輸出裡面我的輸出佔25%,很多人都在划水,傷害佔比只有4%左右,但有一個17%的藏劍職業。」於是,他就去找那人私聊,「我們自己搞一個幫,你來當管理,我來指揮。」
說完後,那個人就退幫了,兩分鐘後,新幫就建好了。
這也相當於是另立門戶,聆風做那個扛大旗的人,他把原先那些團裡打得不錯的人都拉了進來。為了打更高的英雄難度的持國天王殿,需要一些隊友,但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能打過,他想出來一個辦法,「我說打不過每個人發5000金幣,那時候5000金幣相當多了,但其實我身上只有5000金幣,我就挨個點交易,讓他們看看我有這個數量的金幣」。
另一方面,他關注團隊裡每個人的狀態。他強制要求團員們使用團隊監控外掛,這個外掛能夠看到每個人的狀態,還能提醒boss每個階段會放什麼技能。劍三里小白玩家比較多,有的人不會裝外掛,他就挨個輔導。
從當初的小白,成長為遊戲裡的團長。聆風當上指揮後,把遊戲當成了事業。他每週都在研究,怎麼能最佳化效率,簡化團員操作:「我要試它的機制,每打完一個BOSS,差不多休整完的時候,我就已經去前面標記引怪了,這個怪快打完了,我下一個怪馬上已經拉到臉上了,大家只要不停地站在原地輸出,從頭到尾就沒有一點時間浪費。」
就這樣,原本4個小時能打過就不錯了的副本,後來被最佳化到只要2個小時就能打完。
他享受當指揮的感覺,原本只想帶一個25人的團就夠了,但幫裡的人又呼朋喚友,不斷有新人加入。人變多了,就相應需要更嚴格的制度。聆風設立了目標:「團結、效率、和諧」,這也成為他創業之後管理公司的理念之一。團隊剛成立時,boss打出來好裝備,他都根據提升的需求直接分配給某個人,甚至為了公平,還專門弄出來一個需求度分析公式,確保效率的最大化。等到了團隊擴大的時候,他設立了一套積分制度,考核每個人的出勤率和貢獻。
遊戲中,經過刻苦鑽研而形成的過硬的個人能力,也讓聆風有了一批擁躉。
鄒賢也是從小玩遊戲,操作很強,在遇上聆風之前基本沒怎麼在遊戲裡輸過。當時,鄒賢正在上大學,每個月拿出500塊錢充進飯卡,保證自己餓不死,其他全部的錢都用來充值遊戲。當時,他玩一款叫做《鎮魔曲》的遊戲,偶遇了一個同職業的高手玩家,就想著跟對方切磋切磋,結果被對方虐了。
那是鄒賢第一次在遊戲裡被別人打敗。這個人就是聆風。他發現聆風對遊戲的理解遠在他之上,他就天天纏著他切磋,「每天他一上線,我就說,兄弟來打架」。大部分時候,鄒賢還是輸的,他覺得這個人「強得不太正常」,從那時起,他就成了聆風的迷弟。
現在,鄒賢已經加入了聆風的創業公司,兩個人還時常一起開黑打遊戲,而這距離他們一起打《鎮魔曲》已有十年。後來鄒賢發現,因為「在遊戲裡被聆風打服了」從而追隨他創業的公司員工,不在少數。
職場「天真」
多年的遊戲經歷,讓聆風把遊戲裡純粹求勝的天真勁兒,帶到了現實中。但這種天真,在大廠中有時顯得不合時宜,甚至格格不入。在大廠中「混不下去」,也直接導致他被「逼上梁山」,走上創業的路。
2014年,聆風研究生畢業,加入一家頭部遊戲大廠當策劃。結果剛進去,就碰上了他在遊戲裡最不喜歡的「搞小團體」。「當時有幾方希望我站隊,但我只想專心做遊戲,哪邊都不想站。」聆風說。
在這家大廠,遊戲要進行第一次公司內部測試時,本來大家就說玩玩看、跑通了就完了。聆風非要做個問卷,而且讓程式、美術、策劃都挨個確認題目。大家填完問卷之後,顯示的結果很不好,玩法系統哪裡分低,是誰的鍋,一目瞭然。反饋很差的幾個玩法的負責人,開始對聆風陰陽怪氣。還有人向上告黑狀,說他其實根本沒玩過其他遊戲,瞎指揮。
這個評價,簡直是對他遊戲生涯最大的汙衊。即便在當時遊戲的開發組裡,他自以為也是玩遊戲最投入的,從時間和金錢上投入都超過其他人,甚至還用業餘時間開起直播跟普通玩家互動,「做遊戲的人,自己都不玩,這遊戲還怎麼做?」
分歧還不只如此。他發現很多時候,遊戲行業的管理層更喜歡看資料,來決定一些設計方向調整,甚至很多還是很鐵桿的「資料派」,而他作為一個骨灰級玩家,更在意自己和周圍玩家的體驗,「我會看資料,但是我不會只根據資料去想怎麼提升,我會想怎麼提升體驗。」
當時,整個遊戲的各種資料都在持續下滑,整個團隊都很著急。聆風作為主策劃,在資源已經傾斜到其他專案組的情況下,還是推出了一系列動作很大的運營改進計劃。「起碼要讓喜歡玩這個遊戲的玩家,不要因為各種負面體驗而流失,能把這個遊戲改得好玩一點」。
經過幾個月的改進,遊戲的人數和收入又被往上拉了回來。週年資料片上線時,各項遊戲資料也創下了運營期的新高。
2020年8月,聆風還是決定離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知道在這裡已經算是證明了自己,「眼看著研發資源不斷從我的專案被挪到新專案,我會難受。」他決定去另一家遊戲大廠看看,是不是能有更廣闊的發揮舞臺,能學到更多東西。
在另一家大廠的明星專案,他學到了不少制度上的管理經驗,可以在底層制度上增加容錯率,避免更多人為的管理,這是聆風覺得很先進的地方。但他卻陷入了另一種職場政治的怪圈。
有一次,他發現工作中對方有個環節效率很低,就去指了出來,「這個地方可能有提升空間」,結果,另一個同事勸他「在這裡大家要互相給面子」。
他發現其實不管在哪個大平臺,「合群」都會被提及。「每個人都在互相給面子,彼此和和氣氣的,但事情可能就不會進展得這麼順利」。
聆風的大廠朋友評價,他沉迷在遊戲世界久了,到職場裡就很容易天真,原本只是大廠裡一顆不抬頭的螺絲釘,卻總想著提高整條生產線的效率。「他很理想主義,當發現生產線有偏差時,就會非常彆扭。」 
最讓聆風無法忍受的,是專案在玩法創新上的保守態度。有同事跟他說,「你去做一個別人都沒有做過的東西,在大廠來說就是風險,我的資源這麼貴,為什麼要投入給你去做一個沒有驗證過的東西?」
「我覺得這樣開發遊戲對策劃來說,沒有成就感。」聆風說。「策劃本身是一個要發揮創造力的崗位,這才是價值。」他還記得偶像喬布斯曾說過:「我不喜歡跟別人做一模一樣的東西,如果體驗都一樣,就不會帶來價值」。
在大廠如坐針氈的同時,聆風用業餘時間,繼續在自己喜歡的三國策略遊戲裡當指揮,奶德是他的同盟戰友,經常討論遊戲設計的不足和玩家的痛點,兩人有時候會開玩笑說,「咱們自己也去做一款SLG遊戲」。
玩笑開得多了,他們開始真的覺得有可能做成。尤其是當聆風到了新的大廠,發現另一款他們體驗都比較一般的同類遊戲也在市場上取得了不錯的成績之後,他們更加覺得,「連這都能做成,那我們也可以」。
二人決定走上一條新的路——出來創業,做一款體驗能讓自己和玩家滿意的三國策略遊戲。
另一場遊戲
對聆風來說,創業是另一場更需要獲勝的遊戲,像之前的那些遊戲一樣,他決定all in。
創業需要錢。啟動資金他需要自己想辦法。他拿出這些年在遊戲公司的收入和獎金,還賣掉了自己的各種遊戲賬號,與此同時,好運似乎也降臨在他身上,很少理財的他,花全部存款買了一支基金,在大牛市最高點賣出之後,34歲的他終於湊了183萬元,全部投入到了新公司裡。
而如果當時再晚幾個月拋售,這隻基金就暴跌到腰斬。
不過,創業之初就栽了個跟頭。根據聆風在遊戲江湖的名氣,2021年3月有個人說,只要聆風出去創業,就要投資1000萬,他對聆風稱兄道弟,並多次邀請聆風去家中吃飯做客。按約定,2021年5月12日公司註冊好的當天,聆風就去找他籤投資協議。但是,那個人以各種理由從5月拖到7月,想等到聆風拖不起,以更低估值佔便宜。如他所料,7月時,聆風已經花光了自己的那183萬,還從銀行貸了30萬。
幸運的是,到了7月,聆風找到了另一家投資方,而且報的估值更高。最初要投資1000萬的那個人知道後,才趕忙追上門去:「明天就給你打款。」 然而一切為時已晚。
這件事也給聆風的天真「打了一巴掌」:嘴上說的再好都不算,要看他實際做什麼。
對於很多人來說,到了35歲上下,可能會拿攢的錢買房結婚了。聆風不是,之前為了住,他只花了幾十萬在杭州的工作地點旁邊買過一個小的商住房,堅決不讓自己背大額房貸,「背房貸,我的決策就不自由了」。
他繼續把更多的錢注入在了遊戲裡,把市面上沒有體驗過的同類遊戲都長時間體驗了一遍,每款都多多少少充了些錢,「我覺得後面你承擔團隊任務越來越重的時候,其實是沒有時間再去玩遊戲的,所以,需要的就是早年的遊戲積累,玩得越多,越容易理解遊戲和玩家的需求。」
聆風喜歡《孫子兵法》,非常認可裡面的一句話,「先勝而後(求)戰」,這個理念後來也用在自己的創業中。
迷弟鄒賢這樣看待聆風對這句話的實踐:「他對自己和團隊要求都很高,他認為要先讓自己無懈可擊,排除一切會讓你失敗的因素,然後儘量做到最好,這樣一來,就能讓自己的成功率達到最高。」
創業之初,市面上已經有兩款頭部壟斷級別的三國策略遊戲。「一開始我沒有想著跟他們一爭高下,想的就是說我能做個第三,團隊就能活得還不錯」。聆風試著持續管理大家的預期,這是一種很好的抗挫折方式。
懷著「做第三」的願望,《三國:謀定天下》進入草創。共同的創業夥伴奶德記得,剛開始,他們在兄弟的公司借了一個角落,有4張桌子,在那邊辦公了一段時間,後來,又到同一棟樓裡的共享辦公空間租了幾個工位。
成立2個月不到10個人的首次團建活動中,聆風和奶德在小時候都很拿手的拳皇97,上演皇城PK
2022年夏天,形勢急轉直下。當時,遊戲行業遭受了致命的打擊,版號被停發8個月。這引發了遊戲行業的寒冬。很快在寒冬之中,「第一筆投資用完了,大部分公司的投資都暫停了,很多人說三國題材的版號很難拿,起碼要準備兩年。」而在當時,研發已經進行了一年左右,尚且沒有一個能做資料驗證的遊戲版本,資金鍊也瀕臨崩潰,聆風東挪西借負債500萬。
在這之前,聆風在遊戲裡遭遇過許多逆境,他的經驗是,只要熬到一個機會並抓住它,就能翻盤。奶德回憶,那天聆風把公司財務情況如實告知後,他馬上和程式、美術商量了半小時,大家達成一致:「我們可以先不拿工資,多加點班把第一個測試版本做出來。熬不住就出去接外包,賺點生活費。」
熬到了2022年年底,團隊終於等來了新的投資+代理發行方——Bilibili,彼時聆風的公司已經開始拖欠工資,但無一人因此離職。
聆風的信心,也是基於他多年來對遊戲玩家需求的篤定。他發現,同樣型別的遊戲裡,上手難度太高,光充錢還不夠,還得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在上面。但聆風有自己的看法,「隨著社會節奏的變化,大家在遊戲上面花的時間越來越少。使用者會傾向於尋找一個玩得時間更自由或者更可控的遊戲。
他希望自己做的遊戲能讓人不那麼累,迴歸快樂的本質。
資料也驗證了他的判斷,2023年1月,他們做了一次小規模的1000人測試。測試中重要指標之一就是留存率,一般的遊戲,玩了之後第二天能做到30%-40%的留存率,就算是平均水平。聆風他們開發出的《三國:謀定天下》,首測留存率超過90%。
而後的每一次測試,三謀的表現都是超過預期,「投資人也看到希望了,覺得好長時間沒見過這樣的產品了。」
對氪金體驗的調整,也是聆風重點改造的領域。流量紅利時代的遊戲特點,是永遠不愁玩家,所以,當時的遊戲理念,是培養出幾個養服大佬,充錢充到一個人能打一群人的地步。
但如今,遊戲理念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現在是普通人被氪金玩家虐了,直接就換一個遊戲了,不在這個遊戲玩了。」所以,對聆風來說,他思考的仍然是如何讓更多的普通人能有更高性價比的遊戲樂趣。
在遊戲裡,有「滿紅」和「白板」兩種說法,所謂滿紅,就是花錢抽同一個武將、疊卡到最高星級。有人計算過,同類競品可能需要2.4萬人民幣,才能實現一個武將「滿紅」。這種氪金造成的實力差距,對普通人來說幾乎無法彌補。
聆風決定改變這種現狀,大幅降低此類遊戲「氪度」。這也是三謀在普通玩家中更受歡迎,能夠快速增長的重要原因。後續資料也證明了這款遊戲的強勁。《三謀》在6月13日正式公測,上線首周吸引數百萬下載,初期便登上了iOS暢銷榜前三名,首月保持在iOS暢銷榜前十,是B站歷史上最快達到20億流水的遊戲。
上海證券研報提到,參考SLG遊戲的長線流水情況,預計《三謀》2025全年流水在50億元,貢獻公司收入35億元。交銀國際證券研報對它的預測則是,2024年遊戲收入將達到23.56億元;2025年將達到35.87億元。央媒企業主訪談欄目採訪了聆風的創業之道,主題名為《中國經濟的信心》。
如今,公司逐漸步入正軌,那個遊戲裡的聆風,仍保持著創業時的習慣:睡在公司。他說自己「還在創業」,就像是在玩一款很刺激的經營遊戲,「你的角色會更復雜,每天能看到公司盈虧,你的隊伍在變大,公司在變強,影響力也在變大,它帶來另一種成就感。」
上線前的《三國:謀定天下》研發團隊已經擁有百餘名成員
經歷過寒冬的凍餓,讓聆風對公司經營倍加小心,也時刻給公司成員「緊緊發條」。「這就像MOBA,只不過打贏了一個一級團,初步拿到點優勢,我都是提醒隊友穩住別浪的那個。」
而聆風的遊戲人生還在繼續:綠蔭場上還能經常看見他在控球、奔跑,夜晚到來的商務拜訪者會跟他在公司下兩盤圍棋,開啟微信遊戲的朋友新鮮事,會發現他又在爬段位了……


「是個人物」系列帆布包
點選圖片掃一掃購買↓↓↓

親愛的讀者們,不星標《人物》公眾號,不僅會收不到我們的最新推送,還會看不到我們精心挑選的封面大圖星標《人物》,不錯過每一個精彩故事。希望我們像以前一樣,日日相伴。

相關文章